第12節
“我們一班和二班學英語,三班到六班學俄語,”魯盼兒笑著說:“我聽說過去在中學學俄語的同學都分到了三班至六班,學英語和沒學過外語的學生分到一班和二班。” “原來襄平縣里初中就有學英語的了?” “其實襄平縣只有一中的幾個班學英語,”魯盼兒是班長,時常出入老師的辦公室,了解的情況也比較多,“聽說英語老師特別緊缺。” 楊瑾點了點頭,“學英語挺好的。” 其實魯盼兒并不懂得學英語好還是學俄語好,可是她知道,“學英語好難啊!” “從頭學一門外語當然不容易了,”楊老師就叮囑她,“外語很有用,你一定要好好學。” “我當然會好好學的,而且還要比學過的同學學得還好!”魯盼兒早下了決心,許琴瞧不起自己的一個原因不就是自己中學沒學過外語嗎?那么自己外語成績一定要比她還高。她就得意地把自己學英語的竅門告訴了楊老師,“現在大家都用我的辦法,也都覺得挺好用的……” “這可不行!”楊老師嚴肅起來,“你的這個辦法短期看起來挺實用的,但其實時間越久弊病也就越多,將來很難學會真正的英語。” 魯盼兒就有些慒了,“那怎么辦呢?” 楊瑾覺得自己有些太急了,便笑了笑緩和了語氣,“你別著急,英語就是一門語言,與我們平時用的漢語一樣,你能學會漢語,當然也能學會英語。” “不過,你想想你平時怎么用漢語的?每說到一個字詞都要想想它怎么念?是什么意思嗎?” 魯盼兒就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想說什么就隨口說出來了。” “對,你想想九隊有一些不識字的老人,他們是不是說話也很流暢?” 魯盼兒又點了點頭,“嗯。” “所以,要想真正學會外語,不是只記住單詞就可以了,而是要用外語的思維思考——也就是你說哪個單詞時,不要先把它翻譯成漢語,而是要直接去理解它的意思,明白嗎?” “明白是明白,”魯盼兒想了想,“但是我做不到啊。” “那要多聽多讀才行,”楊老師就說:“你讀一遍課文我聽聽。” 魯盼兒就拿出英語書,將最新學的一課讀了。 “這樣的發音是不行的,”楊瑾聽了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你們上英語課時老師會放錄音嗎?” “會放,每次放的時候我就趕緊把發音記下來。”魯盼兒指著單詞下面的標注。 “‘hello’不能讀成‘哈羅’你跟我讀——‘hello’、‘thank you’……” 楊老師讀外語非常好聽,與錄音機里一樣,魯盼兒跟著讀了幾遍才慢慢找到感覺,“楊老師,我有點兒明白了,英語的語音語調和漢語是不一樣的。” “對,外國人說話有自己的方式,你要真正把自己放在外語的語境中。”楊老師看看天色,就說:“這樣吧,你先回家吃飯,飯后把躍進、建國幾個上高中的同學都找來,我帶你們讀一讀英語課文。” 魯盼兒才意識已經不早了,她一直很喜歡在楊老師這里說話,竟把時間都忘記了,“楊老師,我一會兒就回來。” 三步兩步回了家,飯菜早擺在桌上了,mama看到她就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家里就等你吃飯——正要讓豐收去喊你呢。” 魯盼兒就說:“本來是替麗雯姐給楊老師送東西,順便說了一會兒話——然后楊老師發現我們英語讀得不對……”急忙放下書包洗了手吃飯,“一會兒還要到學校請楊老師帶著我們讀課文呢。” “現在正在秋收,楊老師勞動一整天,已經很累了,”爸爸喝了一口酒,“課文你們自己讀一讀就行,別再麻煩楊老師。” 魯盼兒這時才想起來,“襄平高中沒有農忙假,我也就忘記九隊的小學已經停課參加秋收了。”又解釋說:“不是我們自己不好好讀,而是英語發音不對——幸虧遇到楊老師,否則我還以為自己很聰明呢。” 躍進見開了飯,就把燜rou的湯倒進大米飯中拌了拌,風卷殘云般地吃了下去,又含糊地說:“要是襄平高中也放農忙假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回家吃飯了。” 王巧針心疼兒子,趕緊接過碗又給他盛了一碗大米飯,“多吃點兒,課文不念就念吧,楊老師累,孩子們也辛苦。”又夾了一塊rou放在大女兒的碗里。 魯盼兒就有點后悔,“我剛剛沒想到,只是已經與楊老師說好了。” “過去讀一遍就回來吧。” “也只好這樣了。”魯盼兒答應著,又問豐收和豐美,“在陳嬸兒家住得好嗎?” 雙胞胎就說:“挺好的,只要我們跟建設、建設打架,陳嬸兒就打他們。” 王巧針就笑了,“那是人家客氣,你們可別蹬鼻子上臉,欺負建設和建立。” 雙胞胎也正忙著吃rou,“我們才不能。” 王巧針就又告訴盼兒,“各隊都準備秋收,會戰暫時停了,我回來把豐收和豐美接回來,你爸說你們也要回來,特別買了rou……” 說起來一家人分成三處,差不多一個月才重新回到家里,都有無數的話要說,吃飯的時間要比平時長得多。魯盼兒放下碗時就有些著急,“躍進,我們趕緊去吧。” 躍進早躺在炕上,已經合上眼睛蒙眬欲睡,“姐,我太累了,又吃得太撐,不去學英語了。” 魯盼兒就生氣了,“英語本來就難學,我們又弄錯了,還不趕緊跟楊老師改回來!” 可是魯躍進自有理由,“姐,你學會了教我不就行了。” mama心疼兒子,“盼兒,要不你就自己去吧,回來再教躍進。” 爸爸也說:“英語有什么用?我們這里又沒有外國人。你去跟楊老師學一會兒就回來吧,別耽誤楊老師睡覺——明天開始要收水稻,地里的活兒一點兒也不能耽誤。”又對兩個孩子 說:“高中雖然不放農忙假,但你們休息的這三天也要下田。” 魯盼兒和魯躍進從小學起每年春秋放農忙假時都會下田,現在也沒覺得有什么不應該的,且他們雖然一直在上學,卻都知道收水稻是村最里重要的事,水稻收成好,九隊的工分就高,水稻收成不好,工分就低,工會的高低,正是決定下一年家里的日子,齊聲答應了。 至于去讀課文,魯盼兒只能一個人出了門,先到奶家,再到陳隊長家,結果大龍、二龍和陳建國都不肯去,去了學校,見了楊老師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應該要讀課文的,大家都太累了。” 楊老師就微微一笑,“累只是借口,我們還是要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魯盼兒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就沒了,拿出英語課本跟著楊老師讀了起來。她本來只想讀上一會兒就回家,但是學習起來就忘記了,把學過的課文都跟著老師讀了幾遍。 “你的語言天賦很好,”楊瑾教得也很舒心,魯盼兒聰明又努力,早將所有的字母和單詞都牢記在心,現在只要稍一指點就學通了,看看時間,“今天就到這兒吧,再多你一時也接受不了,明天我們再接著學,。” 魯盼兒果然也覺得疲乏,又重新想起爸爸的話,“楊老師,你趕緊回去睡吧,我爸說明天要收水稻,我們也都要下田。” 在魯副書記的心中,糧食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楊瑾年少時很不以為然,但是到了農村,親手參加耕種,他就完全明白這種樸素的想法一點也不錯,糧食正是一切的基石,“正是,我也要回知青點了,先送你回家。” 魯盼兒跟著楊老師走出學校,“我不用送,路都熟得很,就是天黑也一樣找到家。” 楊老師啞然一笑,“讀了一會兒英語,我就忘記我們在紅旗九隊——按西方的禮節,男士有責任護送女士的。” 女士?魯盼兒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幾遍,楊老師竟然說自己是女士。平時大家是不會說“女士”這樣的話,不過剛剛學的英語里有一個單詞iss 的意思就是女士,是對未婚女子的稱呼。 雖然有點奇怪,魯盼兒卻很高興,莫名地高興。 楊瑾說過后有點兒窘,這樣的話似乎不適合在學生面前說,可他下意識就說了——其實魯盼兒還是孩子,不,也不能說是孩子,她現在已經成了大姑娘——那就更加不應該這樣說! 再追究下去,楊瑾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送魯盼兒,路很近,非常安全,隊里的小孩子們整日在外面玩兒都沒有事兒,家長們也不管。他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對,一定是因為讀了英語的原因!于是他就又嚴肅地告誡魯盼兒,“你現在讀得還不夠熟,跟我練幾天并不夠,回學校后一定要常聽錄音。” “我知道了,”魯盼兒也就收起了因為“女士”而引起的興奮,心思重新回到英語上,“楊老師,北京的中學都教英語嗎?” “那時候我們學的是俄語,我的英語是跟著父親學的。”楊瑾笑著告訴魯盼兒,“我父母都留過學,所以我很小就會英語了。” “留學?” “就是到國外去學習。” 魯盼兒眨眨眼睛,“到國外學什么呀?” “很多東西,只要我們不會的,就都要學。”楊瑾說到這里就笑了,“你在襄平高中的時候不是也對許琴說過,還把她駁得啞口無言……” 魯盼兒就笑了,“當時我就想到楊老師了,明明你已經懂得那么多卻還是經常看書學習。”又問:“老師,你跟外國人說過話嗎?” “說過。” “真可惜,我們這兒沒有外國人。” “現在沒有不等于以后也沒有,而且,將來你也可能到國外去,那時就能見到許多外國人了。” 以前,魯盼兒想象到最遠的地方就是北京,而國外,是那樣的遙不可及,“我能去外國嗎?” “我想能的,”楊瑾又補充了一句,“一定能的。” 九隊沒有多大,幾句話之間他們就到了魯家門前,楊瑾就說:“你回去吧。” 魯盼兒就回了一句,“good night” 黑暗中楊瑾無聲地笑了。 第21章 窮家富路 魯盼兒進了家門,就見左右兩間屋子都熄了燈,唯有正中間廚房亮著,mama正在篩芝麻,就趕緊上前說:“明天我篩就行了,媽你早點兒睡吧,我爸已經睡著了。” 因為喝了酒,魯滿堂的呼嚕聲特別的響,王巧針就笑了,“媽不困。今年芝麻一分下來,我就急忙曬上,剛剛敲下來些,早點篩好,等做油茶面時加在里面,更香呢。”又問:“你怎么才回來?” “楊老師帶著我把所有課文都讀了好幾遍,直到我都讀對了為止。” 王巧針就說:“要不是楊老師,我們九隊也不能有五個孩子上高中,別的隊也就一兩個。聽你爸說今年紅旗公社中學升高中率在縣里算很高的了。” “前進公社只有一個學生上高中呢。” 王巧針點了點頭,卻又問:“聽說你們班有一個叫許琴的女生,處處跟你作對?” 一定是躍進告的狀,魯盼兒就搖搖頭,“剛開學時她是對我不滿,但是現在已經沒事了。” “我倒是放心你,就是躍進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王巧針就說:“你知道嗎?躍進把你買的餅干分給大龍和二龍吃了。” 魯盼兒就明白了,“因為二班的班長胡一民很瞧不起農村的學生,他們班的矛盾就特別突出,躍進跟大龍和二龍他們都是一伙的,所以就走得越來越近。” 王巧針擔心地問:“他們不會打架吧?” 魯盼兒想了想,還是把躍進逼著胡一民學狗叫的事瞞了,想來他也沒敢在爸媽面前透露,“雖然有矛盾,但也不至于動手——而且我想,哪天有空找胡一民聊聊天,想辦法把班級矛盾解決了,大家畢竟是同學,還是要團結的。” “胡一民是啥樣我雖然不清楚,但是大龍和二龍我可知道,他們就是騙躍進呢。”王巧針越說越生氣,“二斤餅干,你一塊沒舍得吃,他竟然分給大龍和二龍,我真恨不揍他一頓!” 魯盼兒就安慰道:“媽,躍進比我小,在后奶家的事他都不記得了,而且,我們也一直沒有告訴他。” 不比大女兒懂事早,大兒子一直沒心沒肺,而且他和大龍二龍差不多大,男孩們整日在一起玩,王巧針就很少在躍進面前說起往事,就是現在,她也不能直接教導孩子跟堂兄弟生分,畢竟都是一個村的,又在一起上高中,就指了指篩好的芝麻說:“這一次帶吃的,你要一點點分給躍進,別讓他又被人哄了。” “我知道了。”魯盼兒答應著,“以后再買餅干,我也每天給他帶幾塊,看著他吃了。” “你自己也留點兒,學校伙食不行,”王巧針說著把十月份的菜錢給了魯盼兒,又多給了她兩塊錢和二斤糧票,“周末你帶躍進出去吃點好的。” “媽,要不了這么多,上個月的還剩了一塊多錢和一斤多糧票呢。” “拿著,爸媽掙錢還不是給你們花的。”王巧針笑著說:“今年水田又擴大了,稻子也豐收,你爸估計隊里每人最少分一百五十斤大米,家里不窮呢。” “哎呀,能分這么多大米,那工分一定也不低了。”魯盼兒也挺高興,就笑著把錢收了起來。 “俗話說‘窮家富路’,外面別舍不得花錢,虧了身體。” “沒舍不得花錢,”魯盼兒就說:“那天我去買餅干,遇到了田翠翠,一定要請我看電影、吃陽春面,又搶先交了買餅干的錢,我想還她怎么也不肯要。” 前些時候王巧針一直在八隊修水渠,因此對田翠翠的情況大致知道些,就嘆了一聲氣,“唉,可惜這孩子了。” 魯盼兒也覺得要不是一場又一場的□□,田翠翠也不會再不參加勞動,專門投機倒把,就說:“好在田翠翠家世代貧農,誰也不能把她怎么樣。” “過去老田家還要臉面,萬隊長總能管住他們,現在田家破罐子破摔,反倒拿田翠翠沒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