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處暑
自那次在煙云房里初見之后,小暑便常常看到顧景仁。 這顧家大少爺早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卻依舊終日里無所事事地在宅中四處亂晃,一副蠢樣,即便是下人們,也是明里暗里的瞧不起他。 小暑聽一個屋里的小李說起過,已故的大太太在生大少爺的時候著了風,所以一生下來,顧景仁的腦子就不如常人的好使。他的命也比常人的硬,多年前唯一討的一個老婆,嫁過來還不到三個月,就得了急病死了。 小暑那天經過花園時,看到顧景仁正背對著他蹲在花壇邊上用一根草葉子專心致志地逗著蛐蛐,正值盛夏正午,他蹲在日頭底下卻也不嫌熱,流出來的汗水把身下的地都打濕了一灘,他也渾然未決。 小暑只是覺得奇怪和好奇,因此多駐足看了一會兒。 誰知道顧景仁就轉過了身來,揮舞著手中的草葉子咧開大嘴憨實地對著小暑笑了一笑,“你要不要來跟我一起玩蛐蛐。” 不知怎的小暑心頭驀地一驚,忽然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小暑”,下意識扭過頭去,看到煙云站在他們身后抱著手看著這邊,臉上的神情凝結成冰。 顧景仁看到她,又是憨實地一笑,興高采烈地叫了一聲,“嘿嘿,煙云,你也來啦。” 煙云全沒理會他,一把扯過小暑,就這么不出聲帶著他回了房去。 顧景仁也不在意,轉回了頭去,繼續樂呵呵地斗他的蛐蛐。 天空上厚厚的灰色云層漸漸聚攏起來,把個太陽遮住了一半,幾聲悶雷響過,眼看著就要下起雷陣雨來。 顧景仁臉上的笑容忽地變得興味索然起來,從邊上取過一塊石頭來,三下兩下,就把一只幾秒鐘前還活蹦亂跳著的蛐蛐給生生的砸成了一堆rou泥。 нαǐTa卡潰嬰螃鴛毽(海棠書屋)·℃oM 回到房里,煙云坐在沙發上,并不責罵他,也未扯他耳朵,相反的冷靜極了,就只是這么坐著。 只是這過度的冷靜,反而讓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么的小暑不安地縮著頭,覺著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許久,煙云才一字一頓地開了腔,“要是再讓我看到你跟顧景仁打交道,你就給我滾回大街上去。” 小暑忍不住低聲狡辯道,“我沒和他打交道。” 煙云一怔,忽然歇斯底里地爆發起來,又是遂不及防,順手拿起在邊上摞著的幾本雜志,一本接一本隔空地砸在他頭上,“我怎么說,你就怎么聽。聽不懂人話嗎?” 小暑被砸得懵了,也就不敢再吭聲。 自此之后,一見到顧景仁,他便也總是像其他人一般遠遠地躲開來。 老實說,除了怕被煙云趕回大街上去之外,對這顧家大少爺,小暑既覺得他可憐可悲,卻又總對他懷著些無形的懼意。 而這懼意究竟來自何處,他也說不清楚。 顧大少爺并不在意別人躲不躲著他,或者瞧不瞧得起他,他照例每日像個沒心沒肺般的孩子一般自娛自樂,除了偶被顧老爺呵斥幾句而面露委屈出的神態外,似乎并沒有什么能夠使他憂愁。 нαǐTa卡潰嬰螃鴛毽(海棠書屋)·℃oM 處暑一過,夏季便時日無多。 日子還是如常,無非是吃飯穿衣,睡覺脫衣。一日一日去得飛快。 隨著中秋越發臨近,不知是不是秋燥的緣故,煙云開始有些不對勁起來,除了在面對著顧老爺時還會強擠出來幾個惺惺作態的笑臉,大部分時間里都魂不守舍的,眼睛飄忽著,一發呆就是大半天。 小暑雖然感到莫名其妙,卻也因此而更不敢招惹于她。 她發呆時,他也就一聲不吭地立著。 這一日里她依舊拿著英文課本,卻不似往日那般用功讀寫,坐在書桌前,卻是怎么樣也看不進去的樣子,翻了幾頁,又合上去,周而復始,忽然眼睛瞥到了在邊上的小暑,“你過來。” 小暑忐忑不安地過去,煙云站起了身,指了指自己先前坐著的座位,“你坐下。” 小暑依言坐了下來,心里面不安地盤算著莫不是自己又該倒霉了。 煙云展開了桌上的課本,翻到一頁,笑著道,“我來教你念英文吧。” 說完,也不問小暑愿不愿意,她念上一個單詞,就立即命他跟著她念。 小暑從沒讀過書,這些鬼畫符更是見所未見,又不敢不聽從她的命令,勉強地開了口來,他念出口來的英文自是極不標準,生硬別扭,聽起來古怪可笑極了,簡直稱不上是英文。 他臉紅得滴血,聲若蚊蠅,難堪到了極點。 煙云似乎就是喜歡看他這幅被踐踏了自尊心的樣子,細細地觀摩著他,嘴邊漫起快意的笑,又挑著眼梢命令他讀得再大聲一點。 小暑不吭聲,許久之后才干巴巴地說了一句,“我不想學。” 說完,像是在與她挑釁一樣一聲不吭地坐著。 煙云冷笑起來,抱起手來,學著他的語氣把這四個字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想學。我讓你學。你說你不想學?” 小暑咬著嘴唇,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再繼續跟著她讀。 一字一句,終于他念得夠了,煙云也笑得夠了,她合上書本,眼睛飄乎地落在窗口處,窗子外面,顧景仁遠遠地蹲在庭院里,不知又是在斗蛐蛐,或者是做別的什么事情,因為隔得太遠,只能看到一個寬闊的背影。 煙云猛地站起身來合上了窗簾,屋子里馬上就沒有了光線。 她坐回到書桌前面,不曉得怎么的,卻又回到了先前那魂不守舍的狀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