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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病樹與爛柯人在線閱讀 - 第30節

第30節

    余婉湄父母搭了個小棚,跟那附近的街坊湊了一桌打麻將。

    顯然是一層沒什么影響。

    見到他回來,一邊抹眼淚一邊笑,問他家里人有沒有事,說你這孩子還挺孝順,替婉婉回來看我們,我們都好著呢沒事,房子倒了正好早就想搬家了。

    他嘴唇哆嗦了好久,都說不出來話。

    他不敢說余婉湄回來了,還至今找不見人。

    如今最壞的消息就是如此,她不知行蹤,生死未卜。

    余父看著他長大,很快看出來不對勁。

    “小湄回來了,但是我找不到她。”

    他還是說了,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聽得見。

    下一秒整個世界于他,已經無聲了。

    余父抬腿就踹他,連把簡易的好不容易支起來的墊了兩塊碎磚的麻將桌都踹倒了,那麻將一骨碌滾了一地。

    余母瘋了一樣質問他,“小湄是不是回來找你的,她在哪兒,她去哪兒了,你給我說啊。”

    余婉湄一向溫柔孝順,不至于回家都不告訴父母。

    一場余震救了他,在恍然中他只隱約看清了余母的嘴型。

    大約問的,是余婉湄在哪兒。

    到底是男人更理智,余震提醒了他們,余婉湄此刻也許還在廢墟之下等待救援,現在遠不是算賬的時候。

    余父沉聲問,“她到底在哪兒?”

    陳煙橋痛苦地捂了臉,“我不知道,我們吵架了,我都不知道她回來了。她室友說她前天上的車。”

    后面那句話,他不說,她父母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人應該已經到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

    余父沒多看他第二眼,就和余母出了已經沒有圍墻的院子。

    余母還在一邊拿手機試圖撥電話。

    陳煙橋從地上爬起來,追到他們面前。

    “我們分頭找效率高。我去市里回來的一路找,叔叔去幾個車站找,阿姨在鎮里找。”

    余父到底是同意了,“如果有消息托人傳回院子。”

    陳煙橋這會兒后悔把摩托車扔了,事實上,路上也不怎么能騎得了車。

    綿陽地區尤其嚴重,一路山體滑坡碎石滿地,甚至還能看見地表裂縫。

    他心驚膽戰,看見一輛翻了的車就扒上去看,又擔心她坐的車早就被石頭砸下山路。

    他狀若野人地徒步到了二十公里外的市區,在火車站車站來回地喊她,聽不得會有又不愿意放棄,徒手挖總擔心錯過了其他可能的地方,耽誤了找到她。

    收到她短信時候他欣喜若狂,然而驚喜如曇花一現,奇跡再也沒有出現。無論他怎么打電話發信息都沒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然后呢?”

    “然后?”陳煙橋苦笑了一下。

    “然后我就發了瘋地找,沒想到她其實就在車站不遠處,她離我那么近,我就偏偏找不到她。”

    “最后怎么找到的?”

    “最后也不是我找到的。我后面越來越急,就干脆自己挖廢墟,刨的時候不小心,又遇上余震。我的手被鋼筋刺穿,腿也被石板壓住。于是我就被人救援出來送了臨時救助點,最后是她父母去認的,聽說是拿白布裹著,面容還是好的。”

    “醫院的大樓里被困的人多,有人獲救了,她一起被抬出來的。”

    陳煙橋沉默一會,又開口,“我想了好多次,為什么活下來的不是她。”

    余父余母當然沒能原諒他,他傷還沒好,就想要那部手機,余婉湄走之前死死抓在手里的手機,里面大部分是寫給他的。

    他就去跪了幾天,腿腫的像饅頭。

    自那以后,他再也沒見過余父余母。

    “她父母怪我,我更怪自己。找到她時候我人還躺在醫院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所以,我一直沒敢回去。”

    “上次你就問過我,”陳煙橋看她一眼,“我說的是此生不入蜀地。”

    他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要回去,只是時間越久,越不知道怎么回去。”

    倪芝的話堵在嗓子眼,她不想說“對不起”,也不想假惺惺地勸他說,“都過去了。”

    靜默片刻。

    “她漂亮嗎?”

    陳煙橋從口袋里,把錢包遞給她。

    錢包的兩個角已經被磨得發白,掉皮嚴重。

    老舊的錢包款式,透明的夾層里面放了張泛黃的照片。

    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笑容既明艷又溫婉。

    一張照片,陳煙橋留了超過十年。

    何嘗不是,時間留了他十年。

    陳煙橋總透著一股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氣息。

    世事萬物在變,他巋然不動。

    “你一定很愛她。”

    陳煙橋默默地收了錢包,不做聲響。

    那時候的愛,不知道天高地厚,總以為愛是比誰先低頭。

    倪芝指了指外面,“你看,天都亮了不少。”

    她伸了個懶腰,連脊椎骨都發出輕微的脆響。

    陳煙橋看了眼,仍然沒有亮透,“還沒日出。”

    他們走出去,走上松花江上的鐵路橋。

    百年的橋,曾經是中俄共修的鐵路。現在已經刷了漆,還能看到曾經鐵軌痕跡,這種強烈的工業風格和荒廢感,讓人更感到寒意。

    倪芝問:“你說,太陽從哪個方向升起來。”

    陳煙橋指了指東邊,在橋的右邊方向。

    “男人的方向感都這么好嗎?”

    陳煙橋沒有回答,他在中央大街見過多少次日落的方向。

    卻從來沒見過,中央大街上的日出。

    他靠在鐵欄邊上,任江風吹拂他的劉海,飄動不已。

    他今天為了畫畫,穿得稍顯文藝,是件深灰色的針織外套。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悲傷和陰郁氣質太濃重,或許是個國外的流浪畫手形象。

    也不是,畫家天生就是有故事的。

    哪怕陳煙橋不想要這個故事。

    倪芝問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你們商量過了,她回來看你,照樣會經歷這樣的災難?”

    陳煙橋皺眉,“沒有如果。”

    “那如果沒有發生地震呢,你想過嗎?她只不過回來看你。天災難測。”

    倪芝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陳煙橋許久才說,“別替我開脫。”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沒有地震,我也罪不可恕。”

    “你還記得嗎,我告訴過你,她是在醫院被發現的。”

    “有件事,她父母至今不知道。”

    倪芝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你要說了,不能殺我滅口吧?”

    陳煙橋看都沒看她,自顧自地繼續說,“她回來的時候,懷孕了。”

    倪芝此刻覺得自己抓著的鐵欄倏地變得冰冷刺骨了。

    她到現在,總算明白,陳煙橋在這場地震中,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啻于整個人生。

    “是春節時候,我送她回來,耍了個心眼。就是想讓她放棄去北京,早點結婚。”

    余婉湄最后發給他的消息,還有一條。

    “橋哥,我真后悔,連當面跟你說這句話都沒機會了。我可能是懷孕了,這也是我最近對你態度這么差的原因。現在看來我真傻,我不該跟你吵架,我不該在這個時間回來,我其實很愿意陪你開畫廊,給你生孩子。

    我要是離開你了,我不該讓你知道,我們或許有個寶寶。這樣你還能當回那個意氣風發的橋哥,我希望有人替我陪你走完這輩子。黑暗中度秒如年,腿早就沒有知覺了。我想了無數次你成了別人的橋哥,哭得沒了淚。

    就當是我自私吧。

    橋哥,別忘了我。”

    余婉湄當時為什么會在醫院,陳煙橋看見信息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

    他不說,倪芝也前后聯系想明白了。

    倪芝捂了嘴。

    不是意外,難以想象陳煙橋曾經時候是什么模樣。

    年少輕狂,恣意妄為,自以為是,自私自利。

    這些詞語放在他身上毫不為過。

    陳煙橋沒在意她的臉色,“其實我背了兩條人命,如果沒有地震,我好得到哪里去。用下作手段,讓她沒有自由。”

    “有時候我真在想,是不是命運給了她另一種自由。”

    倪芝從女人角度來看,他確實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