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有期 三
和此時的冰原之地一樣, 外面的世界也異常熱鬧。 不單單是因為仙門盛會的緣故,還有一個原因是驚嵐谷的謝顧朗, 于星云派暫壓審訊弟子的獄中, 一劍穿喉要了萬歸宗大小姐林瑩的命。 這件事如果由別人來做,且不說林瑩和葉之凝的事還未出結果, 就算是出了結果萬歸宗勢力強大, 也甚少有人敢親自處理林瑩。 但謝顧朗不同,他的突然出現,恰恰成了指認林瑩的最好人證。 葉青幽雖是徒弟,可他到底沒有親眼看到林瑩是如何對葉之凝動的手。 而謝顧朗的證詞,從七十多年前墜崖開始, 都能與林瑩的所作所為完美符合。不但讓世人知道林瑩殺了自己的meimei,連她如何橫刀奪愛的經過都事無巨細的徹底揭露。 如此一來他殺林瑩是有理有據, 連萬歸宗對此除了恨之外也別無可說。 聽此經過,葉青幽笑了一下:“林宗主難道就這樣算了?” 沈玄英一直注視著他臉上的所有細微表情,生怕自己錯過一個,不能立刻洞察他的心情:“林宗主仿佛一夜之間老了數十歲。” “但證據確鑿, 所有的起因經過都水落石出, 目前的仙門中無人不贊謝顧朗做的漂亮。”沈玄英頓了頓,“當然他一定是恨的, 恨你, 也恨謝顧朗。” 沈玄英說:“上一世, 是葉之凝被人唾罵, 如今林瑩在世間的罵名比她當年更為不堪入耳。許多共情太過的女修, 甚至說出,要挖墳鞭尸才痛快,僅僅一劍穿喉如何夠。可見人言,就算霸道如萬歸宗也無法阻止。” “依附萬歸宗的世家門派數不勝數,可這一次林瑩的喪禮,莫說各大世家門派,就連小門小派也無一人出席。生怕自己和林瑩這等殺親妹,奪道侶之人畫上等號。” “除此之外……” 見他不好說,葉青幽知道他是在顧及自己的情緒。 這份溫柔,讓葉青幽心間一暖。 這個世上除了葉之凝,他是唯一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待葉青幽那么好的人。 他和她一樣,一顆心放在葉青幽身上,每時每刻都會下意識的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關心著他的一切,會在乎某個字某句話,說出來后是否會令他傷心。 這不禁讓葉青幽想起葉之凝的一句話。 “小彧,師父絕不是你這輩子碰到的唯一一個好人。若是今后,有人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為你撐傘,你一定要珍惜他。” 沈玄英為他撐過無數次傘。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自葉之凝去世,他一步步邁向罪惡的深淵后,便徹底封閉了自己的一顆心。 再也不信任何人,也不信有誰能把他從這個深淵中拉出來重見光明。 或許,是他將自己封閉得太過。 以至于從未注意到,其實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從不是孑然一身。 一直有一個人,從當年直至如今,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從未離開。 甚至,于絕境中抓住他的手,將他從無限的黑暗中拉了出來。 這個人,便是沈玄英。 他曾經崇敬的人。 他的師兄。 他為惡后最大的對手。 也是,傾慕他的一個人。 忽然之間。 他聽到自己胸膛中蹦跳的聲音。 砰。 砰。 砰。 …… 如此的令人無法忽視,如此的令人感到溫暖。 仿佛一道熱流,涌過他滿身奔騰的血流,達到靈魂深處。 葉青幽看著沈玄英的眼睛里,似是有火星在燃燒。他抿了一下唇,鬢角的黑發愈發襯托得這張臉明媚動人:“我并非是那等放不下前塵往事的人。前世已過,謝顧朗對我而言,并非禁忌。” 他眼中的火星被沈玄英看在眼里,沈玄英心中不可遏制地砰然一跳。 呆看了半晌后,才恍然回神,雪白的面上逐漸浮現出一絲粉紅。 深戀葉青幽多年,他自是清楚這個人的魅力。 沈玄英不敢看了,他略窘迫地避開他戳戳逼人的雪亮眼睛,輕聲道:“經此一事,謝顧朗已有出家之念。常伴青燈古佛,誦念萬卷經書,為她超度亡魂,求她下世一世安好。” 葉青幽收回了視線,久久無言。 不必沈玄英多說,他也可以想象到,此時的仙門會因為他這個打算而驚起多少紛亂。且不說驚嵐谷眾人,就是謝父謝母也怕是要哭斷腸。 好不容易出頭的兒子要落發出家,他們做了一輩子高人一等的美夢,怕是要真的幻滅了。 葉青幽只能輕笑一聲,淡淡道:“自己做下的事,總要承擔后果。后悔有什么用?” 這個道理葉青幽明白。 身在冰原之地的夏不遮也明白。 他很清楚做下這些事后,一切都將會無法挽回。雖有惋惜,卻不后悔。 曾經文質彬彬、溫柔和藹的他? 呵。早就沒了。 思及此,看似柔順的夏不遮在雪地中以長睫遮住眼下的冷漠,動作懶散、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自己的袖口。 和葉青幽的壞不一樣,他慢條斯理的動作,既斯文,又帶著一種殘忍的嗜血感。 林天昊很不喜歡他,夏不遮總給他一種心思太深,永遠看不清的迷糊感。 他知道夏不遮是葉青幽的好友,雖然不清楚此時的夏不遮對葉青幽究竟是個什么態度,但這并不影響林天昊將此時告訴夏不遮時的爽快。 他吊兒郎當地將香袋在手指上轉了一圈:“喂,跟你說件……喜事吧。你那個姓葉的好朋友,現在可能已經下黃泉了。” 他緊緊盯著夏不遮的神情,希望從他臉上發現任何一絲不爽的情緒。 然而,他失望了。 夏不遮整理好自己的袖子,異常斯文和溫和地側過一些臉,微笑道:“嗯。” 林天昊嘴角抽了抽。 覺得自己可能是腦子進水了,才跟他聊這種話題。 林天昊煩躁地收起用來暗算葉青幽的香袋,換了一個話題:“你師父到底什么時候來?” 夏不遮看了眼腰上系著的一條玉佩,這是他拜師時,黎陌所贈送的。玉佩本是一對,黎陌一條,他一條。黎陌在玉佩上下過禁制,一旦夏不遮受到傷害,黎陌便能感應到。 從而確定他的方位,來救他。 看著玉佩,夏不遮取出一把匕首,隔著衣料往手臂上深深割下。頓時鮮紅的血立刻涌了出來,染紅了他的整條袖子。 “急什么。”夏不遮仿佛不知道疼,“宋如風他們已經到過冰原的出口,知道那有傀儡把守,他們現在又回到冰原之地,趁黎陌沒來,你還不趕快把那些傀儡撤了,免得讓他看出是有人在設局。” 林天昊看得一陣rou痛:“我已經在撤了。不過我們帶的人血不夠,那只妖獸的洞口出是出來了,也像你說的吐出了霧氣,可它顯然還沉睡在洞底,不肯出來。” 夏不遮道:“凡人的血只能引它現身,要想它蘇醒還得在摻修士的血。你我手上有三十七個小輩,冰原中除了我們的人,還有五十七個小輩和宋如風、齊書箐兩位金丹期修士。” 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陰狠的話:“下令讓傀儡們去抓吧。” 宋如風等人完全不知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危險。 幾日的相安無事后,這兩個領頭的人又杠上了。 杠的原因是宋如風皮癢找死,齊書箐帶著一隊小輩出去打獵,云瀾等人見他遲遲不歸,想去找他。 問宋如風齊前輩往哪邊去了,后者胡亂一指,答曰,這。 本來是沒事的,宋如風也不至于讓小輩們真的去,但壞就壞在,他亂指的一幕被齊書箐看個正著。 于是新仇舊恨一并算上,差點被齊書箐當柴火削了! 后來的兩日,宋如風有心和齊書箐搭話,但無奈他叭叭叭地連說幾百句,都得不到人家的一句回應。平白讓小輩們看笑話。 這日午后,兩人領著小輩們外出覓食。 和往常一樣,宋如風炮仗嘴一般炸個不停,還每次都在齊書箐拉弓欲射獵物的關鍵時刻開口。 如此幾次,齊書箐終于忍無可忍,他才要發火,卻一下被宋如風按著肩膀蹲下去。 宋如風指著遠處白霧中若隱若現的人形影子,低聲道:“噓,你看。” ——同時,沈玄英也正把被他手心里捂得暖洋洋的兩只手展示給葉青幽:“你看。” 葉青幽身上的衣物全是他的,他披著一件繡有銀色卷云的絨毛披風,斜眼道:“看什么?” 沈玄英道:“我幫你捂著,是不是比你自己揣著更溫暖?” 他指出這兩只手上的細節:“你看,指尖和骨節處都不凍得發紅了。” 收回兩只暖暖的手,葉青幽用略發熱的手心去捂被冷風吹得冰涼的臉頰,唇角卻不可抑止地在微微上揚:“我的傀儡可是探到他們在附近,你就不怕被人看了去?” 沈玄英問:“那你怕不怕?” 葉青幽偏頭,理直氣壯地反問:“我怕什么?我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小金丹期弟子能和大名鼎鼎的沈掌門傳艷聞,怎么算都是我賺了吧。經此一事,我在仙門的名氣必然大大增加!” 沈玄英抬手拿掉他發上的幾點白雪,視線在他頸間的幾處紅痕上轉了一圈,溫和地笑道:“我也不怕。因為,我也賺了。” 葉青幽:“……” 他默默地低頭將領口往上拉了拉,用披風上的白色絨毛將自己的脖子捂得嚴嚴實實。 心里想,這個人還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 兩個人的這些小動作沒被人看到。 因為霧大,宋如風和齊書箐瞇眼半晌,才勉強辨認出那個衣裳不太合身的白衣人是葉青幽,一時間他們都歡喜壞了。 如同見到親人般,宋如風如沐春風地迎出來,差點就要老淚縱橫。 他道:“葉師弟?是葉師弟嗎!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你的白虎呢,快點牽它出來讓我抱抱,我快冷死了!” ※※※※※※※※※※※※※※※※※※※※ 宋如風(危險發言):“葉師弟把你的白虎牽出來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