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階樹 10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九霄龍吟驚天變,風云際會淺水游。” 滄甌山的掌門白鴻峯端坐在在風梧桐下,他右手執白子,看似隨意地放在了棋局的左下角處,看似漏洞百出,實則暗含深意,在黑子的層層圍殺下竟然撬處一道罅隙,僥幸獲得一息尚存。 棋局上風云迭起,殺機四伏,白子勢弱而黑子盛熾,如盤踞巨龍潛淵在側,虎視眈眈,直面怒濤,蓄著一副氣吞山河鋒不可當的態勢。 這是一副幾近死局的棋局。 白子在峰回路轉之際起死回生,借著一步伸展蜷臥的軀體,于無垠的黑夜中燃起一絲火種,擦亮鋪天蓋地的闇黑,只要不熄,蒼茫黑夜也無法侵蝕半分。 這絲無聲的微光,便是破局的關鍵。 他將一枚白子下在另一處,落子的聲音在寂靜中襯得越發清脆,潑墨的夜色漸漸散去,天色漸明,他終于停下對弈。 他頷首看向天邊山色融洽成一片水墨丹青,啟明星光閃爍,疏落星斗橫貫,縱橫交錯間構成了一幅晦澀深遠的圖案。 隨著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棋局上的黑子白子分據對陣,勢均力敵,竟然呈現出一種分庭抗禮的巋然之感。 珍瑕棋局,已破。 “一步失策,滿盤皆輸。起手無回,觀棋不語。” “顧懷瑾,不要辜負了凜鈺對你的教導……” —————— 顧懷瑾在比試中步步高歌,直接摘得桂冠,獲得了驚蟄會的魁首。 大抵受盡天道偏愛的孩子總是特別愛笑。 蘇凜鈺面無表情地看著懷中扒拉著自己衣襟不放的顧懷瑾,他笑容帶著天真的傻氣。 只求這廝別太過開心把鼻涕眼淚什么東西往他的衣服上擦。 顧懷瑾在對決中充分展現出他的滿級幸運值,據蘇凜鈺的不完全統計,兩次輪空,一名對手食物中毒腹瀉不止,一名對手因修為差距太大直接棄權,剩下三場正正經經的較量。 “師兄,你還記得你答應給我一個獎勵嗎?” 懷中的腦袋抬起來,從蘇凜鈺這個角度看下去,顧懷瑾額頭飽滿,細碎的鬢發自然而然地分在兩側,濃密纖長的睫羽下,一雙明亮澄澈的黑眸燦若星辰,直勾勾地看著蘇凜鈺。 “嗯,你想要什么?” 蘇凜鈺的目光不自覺地被顧懷瑾頭頂束發的發帶吸引過去,這人到了花紅柳綠的慈新城,喜好和審美似乎都被同化了般,先前綁發的發帶都是一條云紋白綢,襯得發色烏亮濃密。 連柳如鳶也是如此,棄了滄甌山月白色的弟子服,穿起了一身紅色的勁裝,衣擺處繡著精致的瑞鳥和花草花紋。 顧懷瑾如今依然換成了一條偏暗紅色的發帶,上面繡著多瓣精致的花紋,深吸下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玫瑰香。 “師兄,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嗯。” 顧懷瑾終于松開了手,蘇凜鈺見他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兩只小小的虎牙,似乎是拿到什么驚天寶貝似的,獲勝時拿到萬年靈髓也沒見他如此高興。 滄甌山這次參與比賽的弟子拿到了不錯的成績,柳如鳶雖然止步十強,但是比試時獲得了領悟,氣息不穩,是進階的先兆。 “小師弟,師傅要是聽見了你拿到第一,肯定會很欣慰的。” 柳如鳶拍了拍顧懷瑾的肩膀,如有榮焉地想象了一番撫泗子喜開顏笑的模樣。 “師傅一走差不多十年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能夠回來?” 柳如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 修仙之人出門游歷的行蹤不定,歸期不定,十年只是眨眼之間,百年也不過只是漫長的修真歲月中的一截短短的時光。 顧懷瑾垂眸不語,他心下明白。 撫泗子對他并無師徒之情。 多年前他醒來看過來的一眼,漠然的打量之下是審時度勢的讓步和無可奈何的接納。 那時他心底仍是存著一絲期待的,像個兩手中都攥滿糖果的小孩,總想貪婪地多討得幾分溺愛的甜。 后來,那人匆匆離去,算起來也不過見了幾面,一面是他醒來見到不茍言笑的長者,一面是拜師禮上端坐在椅子上沉沉俯視他的師傅,最后一面是他偷偷躲在門后無意間見到的。 那最后一面,讓他記了很久。 他偷覷那人嚴肅板正的面容卻柔和了幾分,那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像是云霧清茶芽尖上一抹俏生生的綠,在guntang的水中暈蕩出一抹甘醇的茶香,自舌尖綿延至心底,都是濃釅的熨燙。 不同于他那種大把大把將一整枝茶樹剪個干凈,枝葉莖稈都混在一起的泡法,那是一種廉價的敷衍。 他耐心地叮囑著垂頭不語的青年,兩三句便安排好了他的未來,眸中中混雜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擔憂和無奈。 他微微偏著頭認真地聽著,那一顆殷紅的朱砂痣綴在眼角,艷得像一滴鮮血。 直至今日,他始終不明白為何那時聯想到的是那人纖塵不染卻唯獨眼下濺上一滴血,而不是一瓣艷色的梅花妝點在了眼角。 他的師尊,看著面前臉色蒼白的青年,微微嘆了一聲。 那聲為不可察的嘆息飄散在風中,好像不曾存在過般。 他伸手摸了摸他烏黑的發頂,低聲說了句話。 那時他忽然明白了,或許自己身邊是有著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冰層,嚴嚴實實地隔絕了所有來自外界的熱度。 或許他曾經嘗過有溫熱的甜,但是他不記得了。 現在,他只想要這人掌心的溫度。 他抬眸看著一眼身邊人清冷的面容,內心的歡喜怎么都抑制不住,嘴角隨之微微上揚。 他笑了笑,斂下眸中復雜的神思:“柳師姐,師傅應該要回來了,他說過會在師兄化神期前回來的。” —————— 那人從冷寂的夜色中走出來,燈影搖晃,月色如瀑,林府門前兩頭石獅怒目圓張,分明是鎮魔驅煞祁佑生財的狻猊,無端端在明暗不清中顯露出幾分猙獰的邪氣來。 他不甚在意的甩了甩袖子,瞥了一眼身后雕梁畫棟,黃瓦蓋頂的華麗府邸,隨意地笑了笑,踩著一地細碎的乳白色月光悠悠又隱入黑暗中。 徒留一地血色的腳印綿延至無盡的夜色中…… 天色微曚,起早趕集的王福正在盤算著今天要買幾盒胭脂給剛過門的俏媳婦,捎一塊半肥半瘦的五花rou,燒一道肥而不膩的紅燒rou解解饞。 他哼著小曲兒滿心歡喜走著,輕快的腳步聲應和著最終不成調的曲子,現在時辰尚早,路上還看不到行人。 王福走在沈府門前的大道上,這沈府是寨青城中遠近聞名的修仙家族,沈府的族譜上出過一個拜入清瓊閣的修仙天才。 這位天才的天資不錯,后來為救宗門子弟不幸犧牲,清瓊閣見他既無子嗣,又無道侶,便將這補償給予了他凡間的家族,沈府才能發展成為寨青城數一數二的家族。 沈氏后來也出過幾個有仙根的仙人,雖然資質一般,但是仗著這層關系,無一不拜入清瓊閣中踏上了修仙路。 沈氏的修仙者在拜入清瓊閣前都已經娶妻生子,為家族開枝散葉延續血脈,沈氏想要借此誕生更多的具有靈脈的嬰孩延綿榮光。 王福也幻想過騰云駕霧的仙人夢,甚至還想過娶一個沈氏的美嬌娘,生下一個修仙天才,早早被仙長帶去做關門弟子,以后就能享福做人上人。 但是這些都只是白日夢,自己一窮二白渾身抖不出一塊銀子,哪能娶上沈氏的女子。 他想著想著,忽然聞到了空中飄來的血腥味,他定眼一看,這往日里紅磚綠瓦氣派貴氣的沈府,怎么一霎間好像失去了人氣般,透著股無比詭異的寂靜來。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秉著呼吸悄悄地走近了沈府門前的石獅子處,他猛地睜大了雙眼。 這沈府的門前,怎么會有一串血腳印! 他順著這串血腳印看向了沈府的紅楠木大門,沈府的大門留著一道未合攏的縫隙,似乎在引誘著旁人將它推開。 王福無法通過這道縫隙看清沈府里面的景象,他腦海中有道聲音一直催促著他去推開這扇門,他終于還是按捺住心底的恐懼,將這扇門緩緩地推開了…… 他此生都無法忘記他今天看見的景象! 這不能說是慘狀,而是人間煉獄! 沈府的人橫七豎八地躺著,被人像是物品般隨意地堆在地上,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庭院。 最讓人驚駭的是,沈府的人好像瞬間都變成了耄耋老人,王福看見他們裸露的皮膚都變成了皺巴巴的老樹皮,層疊的褶皺讓人看不清他們生前的五官和表情,暴突的眼珠子像是要掉出眼眶,上面布滿了蜘蛛網般的血絲,他們向門口拼命伸長的手像一枝枝枯死的老樹枝,似乎想要攥住最后一絲生機。 王福嚇得跌坐在地上,他腿腳發軟,完全站不起來逃離這個人間煉獄,只能被迫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死相。 他閉上了眼睛不肯再看一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不住地轉動著,靠著沈府大門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 他想到了門前詭異的血腳印,以及推門前一閃而逝的血腥味,沈府人的死狀凄慘,但是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跡,干凈得可怕。 可是,血呢? 為什么沒有血跡呢? 題外話:前段時間三次元事務繁多,我斷更了半個多月,回來想要繼續更新,之前一時激情開坑,沒有存稿也沒有大綱,導致我的思維更不上了,怎么寫都沒有感覺。近期三次元還是比較忙,我以后答辯完了就沒啥事了,但是其實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更新還是不能保證。 總之,祝大家520快樂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