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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裝!

    冬。

    進了一月里,上溪就冷得不像話了。

    黎青弄完回家時,黎母已將早飯做好了。責(zé)備地看了眼黎母,他道:“姆媽,不是不讓你做這些事的嗎?我來就行了?!?/br>
    黎母溫柔道:“最近身體爽利了不少,能動彈還是自己動?!?/br>
    吃完了早飯,時間正好到了六點二十五。

    黎青忙穿上了鞋:“姆媽,我去上學(xué)了?!?/br>
    黎母應(yīng)了一聲:“天氣冷,路上小心。”

    黎青戴上羽絨服的帽子,聲音有點悶:“我知道嘞。”

    剛一走出打開門,黎青就被劈頭蓋臉的冷風(fēng)凍得一激靈。將門掩好,不讓漏一絲風(fēng)進去,他把頭縮進圍巾里,大步跨入了冷風(fēng)里。

    路上碰見了對門的老太太和小孩,他打了個招呼:“奶奶早,小林好。”

    老太太又不認識黎青了,盯著黎青瞅了半天:“小黎,你怎么又瘦了,上次看你還長胖了一圈呢……”

    黎青:……

    小孩硬生生將老太太拖走了:“黎青哥哥早,黎青哥哥再見?!?/br>
    黎青縮在圍巾里笑了一下。

    騎上自行車,他想起昨天尚老師在辦公室和他說的話,一頭迎進了刺骨的冬日冷風(fēng)里。

    尚老師說得對,mama的病靠保守治療只有一種結(jié)果,反倒是做手術(shù)還能搏一搏。

    錢……可以賣他們那房子。雖然mama說只要動房子就寧愿停藥。

    可怎么勸mama呢。

    一路上風(fēng)聲呼嘯,他騎著自行車,穿行過小區(qū)的大道,沿途遇上了不少城中村里的熟面孔。人人都用驚懼又厭惡地目光看著他,隱約還聽得見議論聲。

    “……狐媚子……”

    “……小瘋子……”

    “……殺人犯……”

    “怎么還沒被退學(xué)……”

    他只管大步往前騎,狂風(fēng)給他裹上了一層寒氣,也將那些人的議論與目光全刮到了他身后。

    冬季天氣冷,黎母病情容易反復(fù),黎青便只批發(fā),每天不擺攤了。

    尚陽缺了早起的動力,已經(jīng)快連續(xù)遲到一周了。

    他抬頭看了眼天,陰沉沉的天從天穹另一端壓過來,風(fēng)聲呼嘯著震蕩人的耳膜,人走在風(fēng)中吹的頭發(fā)飛揚,鼻頭通紅。

    他露出個淺淡的笑。

    這樣冷得天,尚陽肯定又要遲到了。

    到了學(xué)校,記名字的學(xué)生看見他畏縮地喊了聲:“青哥?!?/br>
    他冷淡走了過去。

    那學(xué)生像松了口氣,這才敢抬起頭來。余光偷覷著黎青,他露出一個厭惡的眼神。

    黎青到了教室。教室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了,都在或吃早餐或認真看書或大聲朗讀,亦或者補作業(yè)。

    雷甜甜正在門口背英語,見他進來,喊了聲:“青哥?!?/br>
    黎青沖她一笑。

    將書包放下,黎青將揣在羽絨服里的小籠包與豆皮,用校服裹著熱水袋一起,放在尚陽屜兜里。又拿了他和尚陽的杯子,去開水房,打了兩杯開水回來晾著。

    二十五分鐘后,在教導(dǎo)主任的怒吼聲,一路狂奔的腳步聲,與桌椅板凳乒里乓啷響里,尚陽急匆匆沖進教室,啪地關(guān)上了后門。

    靠在門板上,他呼呼地喘氣:“班、、班班花,老張頭還沒來吧?”

    “還沒?!崩枨嗪眯Φ剡f了水給他:“喝口水緩緩?!?/br>
    尚陽接過水杯,如牛吞水般咕嚕嚕就給喝了個干干凈凈。將杯子放下,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宣布:“朕活過來了。”

    黎青無奈搖頭:“喝這么快也不怕嗆著?!?/br>
    尚陽瞧見了屜兜里的小籠包和豆皮,拿起來就吃:“……班花你不知道,今天那地中海王太雞賊了,就盯著我一個了,要不是我翻墻翻得快,今天肯定被他抓住了。到時候,姓尚的肯定又要沖我唉聲嘆氣,咦恐怖……”

    黎青看著眉飛色舞的尚陽,不由自主彎起一個笑容。

    怎么會有人總這么陽光這么開朗這么熱烈。

    像夢一樣。

    距離尚陽那天中途折返,拎著行李箱回來找黎青,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黎青或旁敲或側(cè)擊或直抒胸臆或婉轉(zhuǎn)暗示,用盡了所有手段勸尚陽‘迷途知返’,都快念叨成祥林嫂了。

    尚陽都只有那幾句話。

    “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的決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的壞的結(jié)果我都能自己擔(dān)。”

    “我就要留在上溪?!?/br>
    “我能為自己負責(zé)?!?/br>
    將最后倆小籠包咽了下去,尚陽重重呼出一口氣,算是徹底醒過來了。

    然后,在寒冬臘月,開著空調(diào)也不頂用的教室里。尚陽用手搖著扇風(fēng),取下了圍巾,把羽絨服外套拉鏈往下拉了一大截:“哎呀,這天怎么這么熱??!”

    尚陽向來是只要風(fēng)度不要溫度的。羽絨服下就一件薄襯衣,還風(fēng)*sao地開著兩顆扣,趁著彎腰時,只略略一瞥就能看到那明顯的,和其下的一小片胸膛,以及……

    不似黎青的清瘦雪白,卻有種常運動的男生的勻稱健氣。

    黎青抬起眼略略一瞥,又垂下了睫毛:“把圍巾戴上?!?/br>
    尚陽光明正大用手扇風(fēng):“熱。不戴!”

    戴了還怎么色·誘你!

    黎青眉眼低垂,手上動作卻慢了一瞬:“今天零下三度?!?/br>
    “零下十度,朕今天都覺得熱?!鄙嘘栃弊谝巫由?,有一搭沒一搭地給自己扇著風(fēng),拿余光瞅著黎青。

    黎青沉聲:“上個星期,你才因沒穿秋褲凍感冒了?!?/br>
    尚陽滿不在乎:“那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

    黎青:……

    尚陽態(tài)度囂張,動作幅度也太大,一不小心,桌上的筆袋被他掃得掉了下去。

    黎青想幫他撿。

    尚陽按住了他的手,側(cè)著身,彎腰下去撈筆袋:“我來?!?/br>
    稍稍寬敞的襯衫因動作而露出更多,略微一掃間,似乎還能看到藏在半明半暗中的風(fēng)景。

    黎青極快別過了臉,低頭望著卷子,筆下習(xí)題冊卻紋絲未動。

    看著黎青的別扭樣,尚陽瞇起了眼冷笑著咬牙憋氣。

    裝。

    還和我裝!

    爺看你能憋到什么時候。

    尚陽將筆袋撿了起來,仿佛無意的,指尖擦過了黎青的大腿:“哎呀,對不起,不小心碰到你了?!?/br>
    黎青仿佛毫無察覺地一動不動:“……沒關(guān)系?!?/br>
    等尚陽徹底起身坐好后,黎青沉沉吐出一口氣,崩成石頭的大腿肌rou才慢慢松懈下來,捏著筆的手上青筋無聲消退。

    他知道自己耳朵一定又紅了,因為尚陽臉上已有了促狹的笑意。

    他無奈地眉目低垂。

    “對了,尚哥,把你橡皮借……”斜前方的程城誠正瘋狂補著作業(yè),扭頭來借橡皮,瞥見了尚陽驚叫道,“尚陽,你的鎖骨,你……”不冷嗎?

    尚陽還沒來得及說話。

    黎青迅速抓起圍巾,不由分說地給尚陽兜頭罩住了:“熱也要圍上?!?/br>
    尚陽一個沒防備,整個人就連脖子帶眼睛全被包住了:……

    頓了頓,黎青不自然地道:“當(dāng)心感冒?!?/br>
    程城誠危機感很強,一溜煙轉(zhuǎn)了頭:“我想起來了,尚陽你不喜歡用橡皮,張雨霏把你橡皮借我用用……”

    尚陽將圍巾拉下來露出臉,面無表情地看著黎青。

    黎青只低頭盯著作業(yè)。

    無聲對峙。

    許久,尚陽冷臉轉(zhuǎn)過頭去,嘴角半翹不翹半天,終于忍不住勾起一個笑。

    裝不下去了吧!

    哈哈哈哈!

    許久后,同桌的尚陽搖頭晃腦地讀起了書:“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黎青無聲呼口氣,耳朵根的溫度才慢慢平復(fù)。

    上午物理課,尚厚德給他們宣布了一個好消息。

    鑒于明年他們就要進入高三,再沒時間玩樂放松了。

    尚厚德大手一揮,給班長們批了幾百塊錢班費——辦元旦聯(lián)歡晚會!

    班上人都樂瘋了。

    其中尚陽巴掌拍得最響。

    一下了課,他帶頭就竄了出去,到陳正非桌前沒個正行地嬉皮笑臉了好一會兒,才和他勾肩搭背回來。

    剛開始,尚陽留下的消息在班上很是激起了一陣漣漪。

    一眾自覺得被白瞎了眼淚的圍觀群眾憤怒地將這大騙子揍了一頓,并要求他歸還所有離別禮物。

    后半句被尚陽給選擇性忽略了。

    這不到半月,尚陽和他們的感情就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了。

    望著人群中如魚得水的尚陽,黎青含著笑意去給他打開水。

    課間開水房的人不少,大家都吵吵鬧鬧得正在八卦,熱騰騰的歡樂空氣涌到走廊上,仿佛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四周的人都罩了進去。

    黎青是那把破網(wǎng)的刀。

    一見黎青進來,大家瞬間消聲,畏懼地給黎青讓出一條道。

    黎青上前打了水離開。

    他剛離開,開水房里就又響起了歡樂的八卦與說笑聲。

    說來奇怪,明明上溪老大與打人更狠的都是宇飛,可眾人卻偏偏更排斥深居簡出的黎青。

    可見,成見與偏頗這玩意本身就是沒什么道理的。

    黎青剛推開教室門,教室氣氛還沒來得及習(xí)慣性靜一下。尚陽就第一時間捕捉到了他,沖他大聲揮著手。

    “黎青,正說你呢,快,過來,看你會唱什么歌?!?/br>
    黎青垂下眸子。

    他不愛接近班上的同齡人。

    從看守所到少管所,他經(jīng)歷了一個個真實的社會大染缸,舍友從殺人放火強*jian搶劫偷竊到詐騙,干什么的都有。能在染缸里活下來,他必須時刻心懷警惕。

    從少管所出來后,他習(xí)慣性地每天上學(xué)書包里都帶著刀。

    有一天,他的刀被同學(xué)翻出來了。

    那一天,所有老師同學(xué)們看著他的目光,都像看一個怪物。

    之后,班上再無人搭理他了。他也沒主動搭理過任何人了。

    至今……也有兩年多了。

    但喊他的是——尚陽。

    他抿了抿唇,朝尚陽的方向走了過去。然后,他任由尚陽摟著肩膀,局促地立在人群中,渾身寫滿了與熱鬧的格格不入。

    陳正非顯然比他更緊張,幾乎拿出了站軍姿的緊張,說話時都要結(jié)巴了:“那、那、那個、黎、黎、黎、黎青,你、你、你……?

    他垂下眉眼:“什么事。”

    “他是問你打算唱什么歌呢?!鄙嘘栕谧郎?,晃蕩著兩條腿:“元旦晚會上,咱倆來個合唱吧。你選歌。”

    黎青抿唇:“我不會唱歌?!?/br>
    “我會就行了。”尚陽給了他一張紙,上面寫著三個選項:《離歌》、《死了都要愛》、《倔強》,滿不在乎地道,“這歌誰都能唱。我?guī)е?,保準讓你一鳴驚人!”

    黎青手指落在最后一個名字上:“《倔強》。”

    不屈、不服、不原諒、不投降、不為千萬人彎腰。

    倔強是專屬于十七八歲恰同學(xué)少年們的最好的詞匯。

    “好嘞,那咱們就倔強一把!”尚陽說著,把表遞給了文藝委員歐丫丫,見班長還偷瞄著黎青,表情驚異,懶洋洋地開了口。

    “你們夠了啊。這可是小爺我的大貴妃,姓尚的,再看當(dāng)心我和你們急啊”

    黎青:……

    陳正非看了眼黎青神色,見黎青只無可奈何地笑,并不生氣,便朝黎青伸出手:“期待聽見你的歌聲。”

    黎青愣了一下。

    他如久居北極的人,頭一次感受到空氣的溫暖,竟陌生得不知所措。

    “陳正非,把你的臭手拿開。”尚陽騰地跳下桌,大喇喇地打在陳正非手上,替黎青解了圍,“滾,當(dāng)著朕的面勾*引朕美貌如花的大貴妃,當(dāng)心朕不讓你當(dāng)朕的御前大將軍了??!”

    陳正非:……

    誰稀罕你那將軍啊,不對,誰讓你自封皇上了?!

    然后尚陽摟著黎青,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恨鐵不成鋼道。

    “班花,你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連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就該多留點心,你看,今天要不是我,你又要被人占了便宜去了。哪個什么什么的,一看就心懷不軌的,以后千萬別隨便搭理他,聽見沒……”

    那個什么什么的陳正非:……

    班上眾人:………………………………

    望著身邊的人,黎青嘴唇動了動,忽然輕聲道:“謝謝。”

    尚陽眼睛一亮,挑起了黎青下巴:“班花,你打算怎么謝?我說過的哦,不介意家里多個小媳婦……如果你答應(yīng),我肯定掃榻相待……”

    黎青冷著臉,一巴掌拍掉了那爪子。

    這姓尚的語文成績一塌糊涂,居然還知道‘掃榻以待’,可見其心思都放到哪兒去了。

    “班花……”尚陽并不在意被黎青拍了爪子,貼著他耳朵,朝他笑著邀請,“元旦晚會那天尚厚德出差,去我家里玩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