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清早，張宏圖坐在車?yán)铮踔粋€裝著枸杞的保溫杯，美滋滋地給小四打著電話，給小五下單買了個包。

    哐——

    車子一聲急剎，車輪在地面上摩擦卷起塵土。

    張宏圖怒道：“怎么回事？”

    前排司機(jī)忽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校、校、校長，您看那墻上……”

    張宏圖扭頭。

    下一秒，空氣中震蕩起他的怒吼。

    “這特么誰干的！”

    ·

    高三年級年級大會現(xiàn)場。

    臺上，張宏圖立于后方，雙手抱胸，用警察看犯罪嫌疑人的目光，冷冷掃視著每一個學(xué)生。

    前方高三年級主任陳二禿手持話筒，眉宇間寫滿了成年人為了掙一份工資的忍氣吞聲，輕輕嘆了口氣：“校長，人到齊了。”

    臺下，一到十二班的隊伍依次一溜排開，浩浩湯湯一cao場高矮胖瘦的人腦袋，頗有蔚為大觀之勢。

    因為兩位領(lǐng)導(dǎo)冷肅神情，大會氣氛異乎尋常的緊張與緊繃。

    知情的或如徐成才程城誠般一言不發(fā)，或如雷甜甜般朝講臺上譏誚地翻了個白眼。不知情的或抱怨著校領(lǐng)導(dǎo)多事耽擱背單詞的時間，或低聲詢問著緣由。

    “墻上的畫，誰干的？”張宏圖怒視著臺下，“那副畫的位置那么明顯，肯定有人看見了。現(xiàn)在說出來可以免記大過一次。”

    他語氣陰沉下來：“否則……”

    這話出來，無論知情或不知情的都知道這位校長在暴怒什么了。

    正如張宏圖所說，那一道外墻正對大馬路上，是不少學(xué)生放學(xué)回家必經(jīng)之路，偌大一個年級四五百號人，必然會有人目睹繪畫者。

    雷甜甜幾人早料到會被發(fā)現(xiàn)，皆梗著脖子，勾著唇角，準(zhǔn)備在張宏圖揪出他們時，最后諷刺他一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

    空氣凝滯而沉默。

    無人發(fā)聲。無人說話，無人動作，四五百號十七八歲的正少年抬頭望著臺上，皆靜默無聲，只有自邈遠(yuǎn)天穹陰云盡頭卷來風(fēng)潮濕而涼爽，預(yù)示著一場暴雨的來臨。

    沉默亦是驚雷。

    “好啊你們！”迎著這群少年們的倔強(qiáng)目光，張宏圖顯然被激怒了，“不肯說是吧？都跟我裝傻是吧？”

    被唾沫星子噴了一頭的陳二禿委屈巴巴縮了縮腦袋。

    張宏圖目光一掃，在人群中揪出一個瑟瑟發(fā)抖的人：“你來說？你看到了嗎？”

    被揪出來的正是徐成才。

    顯然不適應(yīng)被人矚目，他瑟縮著腦袋，死死地低著頭，嘴唇無聲顫抖著。

    張宏圖問他：“你怕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艸！”尚陽怒罵一聲，擼起袖子，“特么的張禿鷲就只會欺負(fù)軟柿子！不用他問，老子自己站出去。”

    陳正非卻按住了他：“尚陽，等等。”

    “我……”徐成才縮著腦袋抖著臉，耳邊一遍一遍著回響聲音和張宏圖的怒吼聲音軌交織在一起，最后化成一聲怒吼。

    【我們送你上學(xué)不是讓你來惹事的，只要成績好就行了！】

    ——“說，是誰干的？”

    【你是我們?nèi)夜庾谝娴南Ｍ覀內(nèi)揖涂茨懔耍憧汕f不能任性……】

    ——“你肯定看見了？說？否則別怪我請你家長過來！”

    【爸媽都是為了你好，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我今天早上都在路上看到你了，你就住在那條路上，肯定看見是誰干的了！”

    顫抖中，他聽見自己膽怯而虛弱的聲音，一字一頓如冰塊從中心炸開，在空氣中震響出余波。

    “可張校長您說，我們做錯了什么嗎？”

    仿佛某種禁*忌被打破，這一聲質(zhì)疑的怒吼成了沖鋒的號角，浩然長鳴在校園緊繃的空氣中。

    七嘴八舌的，無數(shù)學(xué)生在同一刻怒視著張宏圖，仿佛委屈質(zhì)問又仿佛倔強(qiáng)反抗，無數(shù)情緒和聲音匯成了一句不甚整齊的洪潮喧吼，無形余波朝無數(shù)遠(yuǎn)方震蕩而去。

    “張校長您說，我們又做錯了什么？”

    “我們做錯了什么？”

    ·

    黎青端坐在桌上，凝視著對面的盧醫(yī)生，聲線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覺出的緊繃：“醫(yī)生，情況怎么樣？”

    盧醫(yī)生翻著病歷本，“可能是病情復(fù)發(fā)導(dǎo)致了病人的信任感缺失，病人對外界總有一種抵觸與懷疑。這一點(diǎn)我希望你們家屬能夠注意。”

    信任感缺失？抵觸與懷疑？

    黎青沉沉道：“我知道了，謝謝醫(yī)生。”

    望著對面過分好看的少年流露出的疼惜與堅毅，盧醫(yī)生多勸了一句，“精神疾病，無論對病人本身亦或是家屬，都是一個漫長且艱難的過程，有時甚至?xí)纳弦簧臅r間。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堅持到底。”

    “我會的。”黎青朝醫(yī)生禮貌一點(diǎn)頭，重復(fù)了一遍，“醫(yī)生，我一定會的。”

    尚陽一周要做一次心理疏導(dǎo)，現(xiàn)在正在心理疏導(dǎo)室。

    黎青就坐在走廊長椅上，翻著書等他，不由自主想起醫(yī)生的話。

    信任感缺失？

    對外界的抵觸與懷疑？

    黎青忽而想到那一個深夜。

    尚陽半跪在冰涼浴室里，忍受著藥物反應(yīng)折磨嘔吐，桀驁地瞥向鏡子時，一閃而過的譏誚自嘲和自我厭惡。

    是這一種不信任嗎？

    “帥哥？有對象嗎？留個電話號碼唄。”

    帽子被掀開，刺耳陽光刺落下來，黎青下意識瞇了瞇眼。

    尚陽上穿著寬大黑t恤，下穿破洞水洗藍(lán)牛仔褲，蹬著明黃色跑鞋，踩著滑板的，露出一個流里流氣的笑：“小爺身高一米八，穩(wěn)定全校第二名，會籃球會足球會滑板還會開黑賣萌，能教你打球幫你寫作業(yè)送水，帶出去在小姐妹前還賊有面子，考慮一下唄？”

    黎青露出些許笑意，抓住了他的手：“不行，我有對象了。”

    大概是為了避免上次被四個小護(hù)士追著要電話號碼的慘痛經(jīng)歷，這次出門前，尚陽翻遍了黎青家衣柜，愣是給黎青堆出來一副明星躲狗仔的標(biāo)準(zhǔn)打扮。

    一個鴨舌帽，一個特大防pm2.5的大口罩。

    因為口罩太大，尚陽才悻悻然將墨鏡收了起來。

    三十多度驕陽天，搭訕的確實(shí)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路過者‘有病’的目光。

    尚陽喋喋不休：“有對象了？你說好好的個人，怎么年紀(jì)輕輕就英年早婚了呢？這是國家?guī)浉缳Y源的巨大浪費(fèi)！所以，帥哥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黎青笑看他胡鬧：“家里那位管得嚴(yán)，回去要被說的”

    尚陽鍥而不舍，路過二院附近一個小區(qū)的籃球場，朝黎青眨了一下眼睛，“帥哥，我打球超帥的哦。要不要看看？”

    黎青含笑：“那就看看？”

    尚陽動作利落，三兩下翻著體育場的鐵絲網(wǎng)進(jìn)了籃球場，和一群正在打球的幾個小白領(lǐng)說了句什么，幾個人嘻嘻笑了幾下，就和他勾肩搭背了。

    然后他就順利成了籃球隊的前鋒。

    抱著籃球，尚陽兩指按在唇上，朝黎青做了個飛吻，做了個口型：“看好了。”

    籃球賽開始。

    幾個小白領(lǐng)一看就是久坐辦公室，最多一星期跑兩趟健身房，難得周末出來打球的那種，在同齡人中自然是身矯體健，可和尚陽這種活力四射的十七八少年沒法比。

    唰唰唰——

    上去不到十五分鐘，對面就被尚陽一個人蓋了五個球了。

    “蓋得好！”“太帥了！這拉桿拉得——絕了！”“太漂亮！”

    籃球場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圍了一群人，看樣子應(yīng)該是小區(qū)住戶家屬和小白領(lǐng)朋友們，年輕女性居多。

    但無論是誰家屬，此刻都只為尚陽一個人喝彩起來。

    坐在籃球場邊長凳上，替尚陽抱著手機(jī)和藥物，黎青含笑望著籃球場上。

    對面有個打球厲害的，一米九身高，被搶了好幾次風(fēng)頭，也打得興奮了。

    一個球從籃球場傳了一個對角線，尚陽蹬腿上踹，人像是騰空起飛，在地上拉出矯健背影，朝著籃筐投了進(jìn)去。

    那一米九忽的跳起來，大掌朝著尚陽手里的球一扇。

    “啊——”

    人群中傳出緊張的驚呼聲，不少人甚至屏住了呼吸，年輕女孩緊張的盯著場中央。

    就這個間隙，尚陽仿佛早料到似的，忽的一扭，堪堪避過一米九的大掌，在一米九竄上來前一刻，唰——球穩(wěn)穩(wěn)地蓋進(jìn)了框里，落下，在地上不斷向上彈跳。

    球進(jìn)了。

    尖叫聲起。

    尚陽尋著黎青的方向，朝他露出個得意的笑。

    燦金驕陽成為他的背景，汗珠飛出，折射出無數(shù)細(xì)碎光華，明亮少年在空中騰躍，眼神比陽光更干凈耀眼，矯健有力的身姿仿佛繃緊的弦。

    黎青凝視著這場景，忽的涌起一陣驕傲。

    尚陽沒說錯。

    他打球的樣子，真的很帥！

    籃球場上，尚陽還沒來得及下場，就被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們給熱情地圍住了。

    “哎呀，真是不巧，我有對象了，人嬌氣不說，還黏人得很，成天盯著我手機(jī)電話呢，妻管嚴(yán)？”

    拿余光脧著黎青，尚陽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戲謔，“哎，誰叫我天生是個粑耳朵呢，碰上好看的老婆，只能當(dāng)妻管嚴(yán)了不是？”

    一群年輕女孩拿著手機(jī)，本來是準(zhǔn)備找這好看的帥哥要聯(lián)系方式的。

    聯(lián)系方式?jīng)]要到，被小哥一陣胡說八道逗樂了，笑得花枝亂顫。

    “小小年紀(jì)就有對象了？你這可是早戀，jiejie可不信。”

    “對象在哪兒？”

    “我們可沒看見。”

    “我對象啊……”額角還淌著汗的少年額發(fā)因汗水而濕漉，顯出有些深的燦金色。

    他靠墻站著，一撩t恤下巴，簡單擦了把汗，朝黎青一揚(yáng)下巴：“那兒呢。”

    眾女生頓時朝黎青看了過去。

    黎青瞧著被女生包圍，還得意洋洋沖他挑釁的尚陽，像看家里小孩胡鬧的長輩一樣無奈。

    他摟著包，朝尚陽走過去。

    尚陽一揚(yáng)眉毛，摸著下巴，嘴角勾起一個戲謔的角度：“喏，來了。”

    “你們好。”

    話音落地，黎青恰時摘下了巨大的防霾口罩，朝幾個女生露出一個角度完美的微笑。他本就生得好看，不笑時五官骨相出眾好看之余還有些銳利，這么一笑沖淡冷漠感后，驟然的沖擊感堪比爆炸。

    女生們：“！”

    尚陽：“！！！”

    ……

    ……

    一分鐘后，女生們耳朵和脖子都紅了，雙手捂著臉，無聲發(fā)出了尖叫吶喊，自發(fā)地將黎青團(tuán)團(tuán)圍著正中央，爭先恐后拼命往黎青手里包里甚至衣服口袋領(lǐng)口塞著手機(jī)、紙、筆。

    “啊啊啊，帥哥，能簽個名嗎？”

    “帥哥你是明星嗎？能合個影嗎？”

    “小哥哥，能留個電話號碼嗎？以后還能聯(lián)系你嗎”

    “帥哥有對象了嗎？帥哥考慮一下姐弟戀嗎？”

    至于尚陽，已徹底女生們遺忘在了寂靜的人群外。

    尚陽：“！！！”

    黎小青，你絕對是故意的！

    面對著小jiejie們的熱情，尚陽拽著黎青就跑，一路狂奔一路狂吼，“誰讓你摘口罩了！就不能讓哥再多帥幾秒嗎！”

    “黎小青，你太壞了！”

    黎青已經(jīng)重新戴上口罩，眼里笑意彎彎。

    幾分鐘后，兩人跑出了一棟住宿樓，鉆到了兩棟樓之間的廢棄自行車棚和小區(qū)外墻的縫隙上。

    這是一個視覺死角，遍地長著雜草，門口保安從不往這地方瞥，連遛狗的都不樂意往這地方去。

    望著女生們追不上人，三三兩兩散了，兩人都松了口氣。

    這縫隙挺窄，僅容得下一個人距離。為了衣服不碰上自行車棚舊欄桿上的鐵銹，尚陽不得不朝前緊貼著黎青。

    因為夏天穿得少，兩人距離又隔得太近，他略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下。

    咿呀——

    是金屬舊欄桿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黎青長臂一攬，將人拽了回來，摁在自己胸前，輕笑著質(zhì)問：“見到帥哥就搭訕？嗯？”

    空氣似乎都被抽走了，尚陽口渴似的咽了口唾沫：“我……”

    黎青的臉朝他危險地壓低了一些。這距離，尚陽只要一偏頭，兩人嘴唇就能碰上。黎青含笑地問：“不答應(yīng)就打球勾*引？嗯？”

    尚陽眼神心虛地飄忽：“唔，也不是……”

    “小流*氓。”黎青掰正了尚陽的臉，讓他正視著自己。

    尚陽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無怪乎剛才女生們激動，黎青這人長相實(shí)在太過好看，初見時尚且有一層陰郁的冷漠，現(xiàn)在便只剩下青澀溫和與兇狠的霸道。

    仿佛剛長成的兇虎，盡管面對獵物時會青澀害羞紅耳朵，但卻與生俱來的兇性和霸道，卻讓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掠食機(jī)會。

    “黎小青，你想干什么，我告訴你這里會有人過來的啊，會被看到的……唔……”

    唇上一暖。

    下一秒，愉悅的輕笑聲在他耳邊流淌過。

    “你贏了。”

    “帥哥現(xiàn)在你是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