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百一十】 大概一個半小時前,季幕在顧遠琛的呼喊聲中醒來。他的頭痛得厲害,眼前的光景一直在旋轉。足足過了五六分鐘,他才能聽清楚顧遠琛在他耳邊喊的話。 季幕用力晃了晃腦袋,醫生給他聞了點什么,使得季幕一陣反胃,用力干嘔了幾下。 他的視野逐漸清晰,目光所及之處是那張嬰兒床,上面的被子被掀開,空無一人。 季幕愣怔,動作遲緩地朝四周看了看,身側的顧遠琛和醫生都沒有抱著孩子,他茫然地問:“孩子呢?” “孩子不見了。” 季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沒聽懂顧遠琛在說什么。 “今天只有何令和寧寧進過這間病房,何令離開時,手里的籃子可能裝的就是小草莓。”顧遠琛面色不佳,沉聲,“他到一樓就上了一輛面包車,我已經讓人去追蹤了。” 說到最后,顧遠琛再次對著一個保鏢道:“你再去何令父親的病房看看有沒有什么消息。” 他不明白何令一個十六歲的人偷孩子是要干什么。 可眼下顧遠琛干著急也沒用,他除了要壓制住自己的心慌,還得照顧到季幕的心情。唯見季幕慌了神,直接半跌下床,里里外外地翻找了一遍嬰兒床。 他不敢相信地自語:“何令帶走了我的孩子?” “沒有別人進過這個病房。”而小草莓不會平白無故失蹤。 顧遠琛看到季幕雙腿發軟到站不住了,他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顧遠琛急忙扶住季幕的肩膀:“是何令在你水杯里放了藥。” “……” 季幕頭痛得要命,腦袋里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在鉆,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他想不通為什么何令要無緣無故地帶走他的孩子,他也不明白…… 驀地,他突然想到了季沐:“會不會……會不會是季沐做的?” 話音剛落,季幕的手機響了起來。 季幕瞬間拿起手機,一顆心跳到嗓子眼,如擂鼓振動。他聽到對面安靜如死寂,渾身發冷,冒出一層薄汗:“是你?” 對面的季沐不由笑了一聲:“是我。” 季幕啞著聲音,激動地問:“孩子呢?” “西周路往北,有一棟廢棄的樓房,五樓。你一個人來,要是敢報警,我就把你的孩子從樓上丟下去。” 季幕卻怕這是季沐的一個謊言:“接視頻,我要看一下孩子。” “怕我騙你?” “……” 季沐嗤笑,靠在粉灰脫落的墻上,低聲:“何令幫我偷的孩子,真可愛啊,穿著一件草莓嬰兒服,戴著淺藍色的小手套,白白嫩嫩的,他應該叫我叔叔?”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讓季幕整顆心都揪緊了,“可愛到真想掐死他。” “季沐——” 電話被殘忍地掛斷,季幕似是瘋了,他連鞋都顧不上穿,什么都顧不上帶,他拉扯住顧遠琛的衣服:“孩子、孩子真的在他手上。他會殺了他的,他一定會殺了他的!”這一瞬間,他是癲狂的,他拼命地告訴顧遠琛,重復著季沐說的地址,“我現在必須馬上過去!” 哪怕晚一分鐘,他都擔心小草莓會出事。 季沐是個什么樣的瘋子,別人不知道,季幕怎么可能會不知道? 按照季沐的要求,只能季幕一個人過去,否則他就摔死小草莓。顧遠琛讓保鏢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不動聲色地跟在后面,他自己先開車帶季幕過去。 一路上,季幕的眼淚就沒停過,可他的表情卻不像是在哭。他不斷地擦掉眼淚,看著車窗外迅速朝后倒去的景色,季幕深吸一口氣,指尖傳來針扎般的疼,陣陣發麻,混亂了他的觸感。他的手抓緊了自己的褲子,因為太用力,導致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滲出了血。 顧遠琛皺眉,按住了季幕的手:“一會兒我上去。” “他要的是我。” “季幕,萬一他——” “他要的是我!”季幕高聲,怔然片刻,他捂住臉,愧疚地說,“對不起,哥哥。我太害怕了,要是小草莓出了什么事兒,我要怎么辦?” 這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留下來的孩子,也是他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他想起小草莓軟乎乎的樣子,就仿佛被揪住了心,一遍遍地被往下拽,往石頭上撞。 季幕開始自責,開始不停地后悔。 要是他沒有心軟給寧寧念故事書就好了,要是他當初沒有幫寧寧撿那個球就好了,要是他……一開始就趕走何令和寧寧就好了。 明明知道季沐還在暗處,他居然開始交朋友。不該這樣的,如果小草莓出事了,罪責就在他這個做爸爸的身上,他會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季幕渾身都是繃緊的,連帶著一起難受的,還有一言不發的顧遠琛。 下午三點,他們到達目的地,季幕沖下了車。 顧遠琛忙不迭地跟上去,護在他身側。 廢樓是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不知什么原因,被遺棄在這個空曠的地方。風吹雨打下,荒無人煙的四周陰森森的。季幕和顧遠琛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里面,這里每一層樓梯都布滿了垃圾,灰塵在樓道中積累了厚厚一層。 光是踩一個腳印上去,都可以聽到“窸窣”的聲音。 “哇——” 孩子突兀的哭聲特別響亮,季幕捏緊的心一個恍惚,踩了個空,好在顧遠琛扶住了他。可季幕發現,顧遠琛的掌心全是汗。 他們的孩子現下生死攸關,顧遠琛裝得再好,都瞞不住他的心和季幕一樣慌了的事實。 他們很快就走到了五樓。 季沐就坐在窗臺邊,安靜地看著外頭的景色。 窗戶已經沒了阻隔外界的玻璃,也許是被什么打碎了,風一吹,季沐微長的頭發被撩起。他看上去有些詭異,也有些不自然。 多月不見,季沐瘦得可怕。 孩子就在他身邊的一只竹籃里,季沐在籃柄上綁了一根繩子,掛在了窗戶上方翹起的一根鐵桿上。他輕輕地拉動著繩子,竹籃晃啊晃,里頭的孩子卻止不住地哭泣。 季幕不敢過于靠近,和顧遠琛遠遠地站著。 忽地,孩子的小手伸了起來,衣服上的草莓圖案季幕不會不記得,這件衣服還是陳曳送來的,季幕當時覺得好可愛,看了好多遍。 這一剎那,季幕的聲音都被抽空了。 是季沐先開了口:“不是讓你一個人來嗎?”他用力地扯了一下繩子,放著孩子的竹籃立刻被推向窗外。 隨之而來的,是季幕和顧遠琛同時的一聲“不要——” 話音還未落地,竹籃重新蕩回了季沐的手中,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季幕也要崩潰了。要是一個不當心,孩子真的從五樓掉下去,那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 季幕絕望地看著季沐:“你想怎么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滿足你,只要你把孩子還給——” 季沐可沒興趣聽季幕說這么多,他瞄了一眼季幕身旁的顧遠琛,抬了抬手:“你,下樓去。” “……” “我只要他一個人來。”季沐笑起來,“你再不走我要把孩子丟下去了哦。” 明明是大好的晴天,這片荒郊野外居然刮起了風,帶著塵土,涼颼颼的。孩子的哭聲在這片空曠的地方變得格外刺耳,躥入季幕的耳中,像是不斷呼救的聲音。 顧遠琛是不可能留季幕一個人在這里的。 如果他走了,也許季幕和小草莓都會遭遇不測。如果他留下,至少能護住季幕。 可為人父,又怎么可能輕而易舉地就接受要失去孩子的結局,小草莓和季幕一樣,是顧遠琛的軟肋。 顧遠琛試圖和季沐談條件,可這個瘋子不要錢,也不要任何東西,他甚至不想離開c國。他的目的只有季幕,他誰都不在乎,任何人是死是活他都無所謂,他只想要季幕痛苦。 季沐被顧遠琛說煩了,一只手猛地抓住竹籃一側,輕輕一傾斜。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孩子就能從竹籃中掉下去:“哥哥,你很關心他和你生的孩子嗎?你忘了我們才是有婚約的嗎?你居然幫著他來騙我,你好壞啊……” 顧遠琛的面色煞白,身邊的季幕更是如此,顧遠琛忙說:“你冷靜一點,我沒有騙你,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你不要激動,我說到做到。” “真的嗎?”季沐也不是說不通的人,他把竹籃擺正了,一臉無辜地看向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的季幕,甜甜地笑了笑,“什么都可以?” “真的!”顧遠琛稍稍靠近了他一步。 季幕也跟著用力點頭:“你要什么我們都給你,什么都給你……” 這時,顧遠琛口袋里的手機開始振動,但他怕驚到季沐,沒敢拿出來。很快,手機就安靜了,顧遠琛咽了口唾沫。 季沐看著他們悄悄靠近的步子,心中一陣滿足:“好啊。” 就在顧遠琛要松口氣的同時,季沐從口袋里拿出一把刀,爽快地丟到了季幕和顧遠琛面前,止住了他們緩慢的步伐:“哥哥,你當著我的面,把他的腺體割爛了,我就把孩子還給你們,也放過你們,我說到做到哦!” 竹籃里的嬰兒哭累了,風也靜止了。 季沐坐在窗臺上晃著腿,一下又一下,像小時候季幕初見他時那樣天真無邪。 那時候,季幕以為這個弟弟會很好相處,結果走近了,對方卻用一張稚嫩的臉頰,說出了極為不屑的三個字:“私生子。” 記憶是破碎的玻璃碴,當季幕回憶起過往時,腦海中季沐的臉總布滿了陰霾。 他和袁立玫一樣,是自己的噩夢。 下午一點左右。 某個荒郊野外的石橋下,嬰兒的哭聲嘹亮,嬌氣的小草莓受不了沒有爸爸和父親信息素的地方了。他今天也還沒吃上奶,委委屈屈地哭著,渴望得到別人的一絲關注,也希望有人能夠抱抱他,哄哄他。 可這里唯一能哄他的何令雙手雙腳都被綁著,丘鶴他們綁人都是有套路的,何令無論怎么掙扎都掙脫不開。他難過地低下頭,吸了吸鼻子。 反倒是寧寧這個哭包,和條小蟲子一樣費力地扭了過來,鍥而不舍地靠近了小草莓,一遍遍地安慰他:“小草莓別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要是再哭,我也想哭了……” 何令灰頭土臉地看了一眼寧寧,心中的愧疚越發厚重。 他低下頭,忍不住哭出了聲音來。 很快,劉冬彥被這此起彼伏的哭聲弄煩了,暴怒著喊道:“何令!” 何令猛地抬頭,驚恐萬分。 劉冬彥被綁在較遠的地方,他看到何令不遠處有個較深的水溝子,鬼迷了心竅:“你想辦法把他踢到那個水溝里。” 何令震驚地張了張嘴:“你、你在說什么?” “他可是顧黔明的孫子,你知道顧黔明是誰嗎?!如果不是他,我們今天會這樣嗎?”劉冬彥絕望地說道,最后,他又神經質地軟下了語氣,“何令,沒關系的,你還是未成年,你不會有重罪的!到時候、到時候我們也可以說是那些人做的……” 何令痛苦地閉上眼睛,沒有回話,寧寧更是被陌生的劉冬彥嚇住。 “何令,你為什么不聽爸爸的話了?爸爸這么愛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劉冬彥悲傷極了,半晌,他看到何令這張和何志旬如出一轍的面容,心中的怨念又被牽扯而出,“你怎么和你父親一樣,都這么……讓人失望!讓人惡心!” 何令的心被什么東西用力扎裂了,他淚流滿面地抬起頭,喉嚨中仿佛堵滿了沙石。他詫異于劉冬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過往十六年的溫情,在此刻都變得如此可笑。 何令不禁問自己,劉冬彥真的愛他和寧寧嗎? 他無法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他還懷有最后一點奢望。 世界都是安靜的。 唯有小草莓不斷地哭著,鬧著,引得劉冬彥暴跳如雷,煩得要死了。 他見何令不愿意,就轉而看向寧寧。可這一舉動,徹底擰碎了何令心中的那點期待——劉冬彥連寧寧都要利用。 寧寧才七歲,他懂什么? 只聽劉冬彥的語氣好溫柔,他自稱爸爸:“寧寧,你會聽爸爸的話嗎?” 寧寧紅著眼睛,眼淚無聲地掉下來。他看了一眼沉默的哥哥,生怕自己做錯事,輕輕地搖了搖頭。 兩個孩子,一個都不聽他的了。 劉冬彥像是一根干枯的稻草,他無力地靠在石橋的墻面上。 ………… 須臾,何令聽到警車鳴笛的聲音。 何令的眼淚已經干了,和石橋下的水一樣,被白日蒸發。 他們大概要獲救了,但不知道是誰報的警。 “劉叔叔,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么要讓我做這樣的事情?”何令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可憐,下唇都被自己咬破了,滿口的血腥味,“以前我也想過,如果你愛父親,為什么要留著那個標記。” “……” “你不是我爸爸。” 劉冬彥受驚,想挽回什么:“何令,你在說什么?你、你是我養大的啊……” 但何令的心碎了,拼不起來了,他抽泣道:“一個爸爸怎么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