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去二食堂的小商店買了兩盒糯米糍和老冰棍,一長串阿爾卑斯,一捆衛龍,都塞在寬松的校服里,躲過巡視的年級組長和主任,回教室把零食藏在他們桌兜里,拿起書包走了。 我在街上流浪了半個小時,想不出能去哪才去網吧開了個機,面對滿屏玩膩的游戲發呆,我常來網吧,但沒有網癮,打游戲和睡覺一樣可以暫時回避一些我不想面對的事情。室內的煙味和泡面味混合成一股在臭豆腐鍋里炸過期酸奶的臭味,讓我反胃。 我坐在椅子里轉圈觀察人類,正對我有個抽煙的大哥,從油膩的wasd鍵上挪開手,把沾滿口水的煙嘴一次次遞進嘴里,下巴胡茬長短不一。離我遠一點坐著一排我見過的混混在開黑,胳膊腳踝掛滿廉價走形的紋身,專心致志打絕地求生。 每個人都沉迷在自我世界里,并沒有注意到他們中間有一個愛上自己親哥的異類,偶爾我會把自己想得過于重要,以為全世界都在盯著我的丑態,其實大部分人不知情所以不在乎。 看著那些黝黑骯臟皮膚上的紋身,我突然想和我哥一起在無名指上紋對戒指,因為針刺的痛苦比單純的佩戴更容易被銘記,如果我哥背叛了我去娶別的女孩,我就要剪掉他那根手指藏進兜里,讓他沒地方戴結婚鉆戒,然后從婚禮現場搶走我哥,買一條狗鏈把他綁在我的臥室里,cao爛他。 后來我實在太無聊,從書包里掏出一張被我壓皺的數學卷子,趴在桌上做了起來,為了不浪費上機錢,還在b站聽了三個小時的數學課,cao,我是真傻逼。 等到下機天都快黑了,我找了個路邊攤吃麻辣串,順便買了一把鐵板魷魚帶回去跟我哥一塊吃,剛巧被十字路口紅燈攔下來,看見馬路對面的鳳凰園走出來一醉鬼。 男人走路搖搖晃晃,手里拿著寶馬鑰匙,站在一輛五菱宏光旁邊摁了半天試圖開門。 我第一眼想,嘿嘿,傻逼。 第二眼想,cao,這傻逼是我哥。 我拔腿闖紅燈跑過去,鳴笛聲剎車聲和司機的咒罵在我耳邊快速閃過,我聽見幾個司機罵我“兔崽子他媽的也不怕被碾死!”其實我當時腦子一熱顧不上太多,只顧著擔心我哥會摔一跤,蹭臟了臉摔疼膝蓋。 等我跑到他身邊,我哥正坐在地上,領帶拉扯得松松垮垮,領口第一顆紐扣被一條斷線懸掛著,深陷的鎖骨窩泛著病態的粉紅,手里還攥著車鑰匙。 我左右看看周圍沒人,不然我只能裝不認識。這一身濃郁的白酒味,我的傻逼哥哥到底喝了多少。 “死酒鬼,起來,別在外邊丟人。” 我哥半睜開眼,懶懶對我笑,虎牙尖在唇邊若隱若現。他翹起睫毛望著我舔了舔嘴唇,我立刻硬了。這樣卷翹的睫毛應該掛滿jingye和眼淚才對。 段銳告訴我他在等代駕。我問他喝了多少,他說五十三度的飛天茅臺一斤六兩。 “多少?他媽的胃都給你喝沒了!起來!” 我哥太不讓人省心了,一斤六兩,如果讓我知道是哪位大老板逮著我哥往死里灌,我要天天給他們家寄花圈壽衣和紙人。 我把段銳的胳膊挎到脖頸上,拖他到隔壁商場,商場保安不讓我帶醉鬼進,我從我哥褲兜里摸了摸,掏出盒軟中華扔給他,快步走了兩分來鐘才找到洗手間,立刻把我哥拽到洗手池邊讓他吐。 我哥早年做生意喝酒喝出了胃病,前幾天還犯病來著,他喝酒走胃不走腎,最容易把自己喝傷。 “我不想吐。”我哥扶著洗手池嘟囔,“沒喝多。” 我把我哥押在水池邊逼他吐,右手捏開他下頜,左手伸進他嘴里摳挖他的嗓子,我沒有潔癖,也不會嫌我哥臟。 “吐出來,快點,不然等會兒有得受。” 我哥被我逼著嘔出來幾大口酒氣刺鼻的穢物,掙扎著想爬起來,我按著他脖頸不準他抬頭,從背后用小臂勒緊他的胃,讓他把酒全吐干凈。 我哥快要把膽汁吐出來,痛苦地趴在池沿昏昏欲睡,疲憊地推我箍在他胃上的手臂,蒼白的臉狼狽地粘著臟污殘渣,像朵生蛆的白色玫瑰。 “不吐了……別勒我……” “別亂動。”我幫他洗臉漱口,脫下校服給他把臉抹干凈,老哥終于回歸皎潔,我吻走了綴在他鼻尖上的一滴水。 我抄起膝彎抱他起來,完全不像他抱我那樣輕松,只好換到背上背著。真想不明白看起來勁瘦精干的一個男人怎么能這么重,但再過幾年我一定也可以輕松抱起他。 他嘟囔著要等代駕,我說我就是代駕,他又說要去學校接小琰,我說我就是小琰,他才安靜下來,坐在副駕駛吹著風輕輕捏我的耳朵。 我開他的車帶他回家,把他拖上電梯再拖進家里,扒了衣服簡單沖了個澡,幫他刷牙,給他洗頭再打泡沫,去廚房找了半天醒酒茶沒找到,又穿衣服去樓下買了一包回來,給他沖了灌嘴里,折騰完這一整套,我哥干干凈凈窩在床里睡了,我癱在他身邊累得連鐵板魷魚都沒力氣吃。 仔細想想,在公司里能做到我哥這個位子,一般來說就沒有人敢真的灌他了,他今天被灌成這個德性,無非就是他想求人辦事而剛好對方太難纏。可我哥的大學同學們一個比一個牛逼,生意上能幫他的人不在少數,他又會舍近求遠拜到哪路難搞的神仙身上呢。 我問他跟誰喝酒去了,我哥敷衍我說,你太小了,你不懂。 我翻他手機(密碼是我的生日),查了查消息和通話記錄,沒看出什么名堂,本來想給他同事打個電話問問,后來想了想不好,萬一我哥私下請的是公檢法的人呢,做生意有很多道道我不懂。 這時候我哥哼了一聲,我才注意到他,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只蝦,捂著胃揪緊眉頭,哆嗦著靠在我身邊。 “胃疼吧?該。知足吧你,沒有我你現在就在醫院洗胃呢……”我呵口氣搓熱雙手,伸到被窩里焐在他胃上,“我去倒點熱水。” 我哥抱到我身上,含糊嘀咕:“不行。” “我就去倒杯水,五秒,就走五秒。” “別動哦,讓哥抱抱。” “你手別往我褲衩里插……撒手!” “乖點讓我抱抱你。” “哎我cao,服了……段銳你個撒嬌黏人小娘炮。” “小琰……乖不要動了,哥難受,哥想抱你……” 這一晚他與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顛三倒四有的也聽不太清楚。但有一部分我聽明白了——我哥想搞我爸,卻顧及著我,直系親屬坐牢會連累我的政審,將來很多職業會受限制,這倒無所謂,畢竟我完全不想進體制內。 我哥說我傻。 他說,你一個小孩,親爹坐牢,mama改嫁,還跟親哥上床,太悲哀了。 我哥嘀嘀咕咕扒在我身上不放,嘴里內容東扯西扯,我越撥拉他他抱得越緊,充滿酒精氣味的呼吸噴到我臉上,我很反感這個味,把他纏在我身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掙脫他,把他從我身上撕下去。 他突然不動彈了,眼皮微抬望著我,眼睛里浮起一層水:“不讓抱了嗎?” “等小琰上了大學就能看見現在坐井觀天看不到的東西,你就知道哥哥不是最好的……” “四十歲結婚吧,四十歲再結,不要著急,喜歡上誰家孩子要領回來讓哥掌眼。” “哥總在后悔,領你走錯路。” 他抱著頭,眉頭痛苦地擰在一塊。 在幾年前我們只親嘴不接吻的日子里,那些大老板成天給我哥找罪受,那時候他常常沉著臉回家,在我看電視時湊到旁邊和我親親嘴,臉色才會好看些。可即使我哥在外邊吃了再大的苦也不會找我哭訴,從來沒有過,我以為他很強大,現在想想也許只是很會偽裝,因為他沒有哥,所以沒有任何我擁有的特權。 “……你煩不煩,別沒完沒了噢。”我替他按了按眼皮,幫他把眼淚淌出來。 我告訴他不只有弟弟能哭,哥哥也可以哭,哥哥哭也會有弟弟哄。 我之前猜測得不對,我以為我哥哭泣的眼睛會像繁星掉進海里,其實更像某顆星球爆發了一場鉆石雨,對他而言只是即興發揮,我卻想把每一顆撿進口袋留起來。 我抱住我哥,輕輕撫摸他顫抖的脊背,我知道他太難受,我心疼他。這些年我總是把本該我來思考的東西一股腦拋給他,他被壓得喘不過氣,而我沒注意到我哥累了。 他吻我的脖頸,嘴唇輕輕帶過皮膚,尖牙猛然咬在我的動脈上,細密尖銳的疼痛逐漸加深,血絲從牙印里滲透出來,我想象著被受傷的狼王叼著咽喉,他享用我,我治愈他。 他枕在我懷里入睡,與我牽著手,手指緊扣幾乎阻塞了血液流通。 我在他耳邊悄聲說:“哥你要乖。” 他淺淺點頭。 他不相信我愛他,我恰好也沒能力證明我愛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不偷偷摸摸,等我長大,我想摟著他拍睡照發朋友圈,想看到底下一長串熟人留言的“99”,想在情人節圣誕節和他裹同一條圍巾捧著熱奶茶一起吸,也想在樂曲伴奏中單膝跪地給他穿上一雙水晶高跟鞋,宣告全世界這個美麗脆弱的男人是我的愛人。 當然,不能接受這種畸形戀愛關系的人才是絕大多數,但江雪的信變成了一把傘,我打著傘走路就不會被淋濕。成年人的世界比我更孤獨,我把傘傾斜,多給我哥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