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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她給她相公聞石頭、一個粗壯的獵戶生了兩個兒子。聞家村的人都說聞石頭眼光不錯,撿了個能生兒子的娘子。他們卻依舊嫌棄小梅嫁人時帶著孩子。 小梅和聞石頭的兩個兒子都長得像聞石頭,個子不高,卻非常結實,相貌也像他們爹,沒有獲得娘親的一份美貌。偏是鹿歸林面上輪廓像極了小梅,除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是琥珀色的。 出嫁后,春和也就在回門那日見過鹿歸林一次。她家與小梅素來少有來往,聞克己收鹿歸林入學也不過是覺得這孩子天資聰慧,將來或許能高中。 “梅姨,您怎來了?” 小梅笑容嬌媚動人。“你相公呢?” 紀初霖聞聲而來。 當他看見小梅時腳下微微一頓,而后就輕快了不少,分外殷勤地邀那母子進屋敘話。 小梅行了個禮,抬眼間,風情萬種,笑語嫣然。“紀家公子就不怕我這樣的人污了門楣?!?/br> “你做啥了?” “聞老先生說賤婦改嫁,是不潔之人?!?/br> “不就是換了個老公嘛,多大點事兒。坐坐,吃零食。哎呀,太可惜了,這個時代連花生瓜子可樂巧克力都沒有。春和,燒水泡茶?!?/br> 春和應了。 小梅依舊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直到紀初霖再次邀請才帶著兒子鹿歸林施施然進屋。在小梅身邊,那素來風風火火的鹿歸林也不由得慢下腳步來。 在堂屋坐定,小梅淺笑?!奥犅劶o少爺給九妮改了名。春和。春意盎然,惠風和暢?!汉汀?。好名?!?/br> 聽聞這種解讀法,紀初霖趕緊將“其實這名字就是從我腦子里偶爾蹦出的那句‘至若春和景明’中來的?!边@句話吞進了肚子中?!澳τ形牟砂??!?/br> 小梅輕笑?!斑@一帶的人都以奴家進了他們家門為恥,也懶得夸贊女子有文采。這般看來,紀家公子倒真是個奇人?!?/br> “我知道我是個瘋子。”紀初霖淡然笑道。 小梅卻搖頭。 “在奴家看來,紀少爺不過比常人略微乖張了一些。汴京城中,紀少爺這般的世家公子倒也不少。也不算瘋魔?!?/br> 說者或許無心,聽者著實有意。 紀初霖聞言眼睛一亮?!般昃??你說的是北宋的首都汴京?有不少人像我這樣?” “首都——是何意?” “嗯。就是皇帝、不,官家住的地方。那地方,像我這樣的人不少?” “奴家并不是說那些公子都和紀少爺相同,奴家只是說有些少年公子各有各的脾性,說話做事與旁人略有不同。汴京的人也不會覺得那些公子是些瘋子。偏是小地方的人終究見識短淺,略見到一個與自己不同的人,就做出一副長輩樣,恨不能耳提面命?!?/br> 紀初霖連連點頭。 他卻又注意到,提到汴京城時小梅的目光中帶上了一層喜色,但也只是須臾,那種欣喜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愁緒在眉間堆積,像是暴雨將至時的暗云。 紀初霖冷靜注視著小梅的神情變化和動作。 她拿茶盞時的動作輕柔又優雅,品茶時只是淺酌,不疾不徐。她膚色很白,手細嫩光滑,臉上的皺紋也不多,和平日在鄉間勞作的婦人截然不同。 而且,不管何時何地,小梅說話時都帶著淡淡的媚態,總是刻意又不經意地勾引。 紀初霖似有所悟,卻又不說破。 只是再度問起汴京城。 小梅卻不愿多言,只說那是個不錯的地方,少年公子結伴出游,很深的夜晚,路上的燈籠都亮著。街上滿是行人,處處各色吃食。柳枝搖,桂花香。汴河上,處處游船畫舫,到處管弦歌舞。 說話間,小梅眉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去,終于愁緒深重,最后怨氣沉沉。 紀初霖也就斷了這個話題?!靶∶穓iejie來我家是想要何事啊?” “紀少爺倒是說笑了。犬子與令正同輩,你卻叫奴家jiejie?” “令正?什么鬼?” 小梅微有些驚愕,那種神態卻又一閃而過。只是笑道:“犬子與尊夫人同輩。” 紀初霖懂了。“好的。阿姨、不,伯母你好……” 小梅抿嘴輕笑。 “伯母你來這里是想要說什么?” “奴家最近聽說,紀少爺不能人道?!?/br> 紀初霖眼睛微微向上一翻?!安甘莵沓靶ξ业模俊?/br> “倒也不是。”小梅指了指伸手垂頭喪臉的鹿歸林?!叭幼罱鼘Υ汉退寄畹镁o。” 鹿歸林未開口,他只是氣鼓鼓瞪了娘親一眼,復又將頭深深埋下。偶爾微抬頭,目光落在乖乖坐在紀初霖身畔的春和身上。手緊緊往下拽了拽衣角。 紀初霖回味著小梅的話,悟出味后,面色微微一變,復又笑了。“原來如此。伯母您是想要表達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意思吧。嗯……這話太難聽,文雅點兒該怎么說來著?” “莫辜負了女兒韶華?!毙∶返恍χ?,將茶盞擱在桌上,無聲無息。 “伯母還是個不得了的文化人?。 ?/br> “奴家也未曾想出生書香門第的紀家少爺全無半點文人氣息。” “沒辦法。我畢竟是瘋子?!奔o初霖回以微笑?!安傅囊馑嘉沂敲靼琢恕V皇遣福夷镒幽昙o還小?!?/br> 小梅捂嘴輕笑:“紀少爺還真是個怪人。汴京的不少貴人都喜歡這個年紀的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