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先生_分節閱讀_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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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他們無法理解的,那位顧問先生居然關停了一些簿記點的生意,并把周轉獲得的現金全部投進了股市,投進了外匯和儲蓄。他像一個狂熱的賭徒,在金錢的世界里橫沖直撞,恨不得立刻卷下所看見的任何一張鈔票,任何一塊硬幣。 人們看著他那廢寢忘食的樣子,以及被他那纖長手指所虐待著的,燦爛的金色發絲,忽然有些可憐起這位顧問先生的遭遇,甚至很想自發的,為他募集一點僅作伙食費的渺小資金。 他們想,澤維爾一定又給朱塞佩出了一些莫名其妙難題,出了一些就算是那位顧問先生,也要為之歇斯底里的難題。他們想到這里,又從朱塞佩的痛苦中得到了某種詭異的安慰,慶幸自己沒有和那位小少爺在私人方面有任何交集。 但不幸的是,由于這位顧問先生的低氣壓與壞心情,去三樓辦公室做業務匯報,成為褐石大樓里最新的處罰樣例。朱塞佩總是拿著那支可憐的,半舊不新的鋼筆,在實木桌面上發出一串不耐煩的敲擊。他還總是皺著眉頭,從那雙灰綠色眼睛里投射出某種求全責備的神情,但嘴上卻又毫無溫度的,說著一些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寬慰話語。 總之,褐石大樓里的員工們甚至有些害怕,這位顧問先生終于被匯率和股市逼瘋了腦子,從而終于變成了某種人格分裂的楷模。與此同時,他們也在這種惶恐不安里清醒的認識到,或許朱塞佩根本就不是巴羅內家族里最為可怕的人物,畢竟還有那位小少爺,那位可以掌控朱塞佩的小少爺。而在這兩位先生的領導下,他們的生活也終將暗無天日。 只是,以上的所有假設,都僅僅停留在大部分人的見解里,卻不能影響那些曾經經歷過大場面的老家伙們,更不能讓他們感到一絲一毫的恐懼。他們參與過十多年前的,由巴羅內向馬爾蒂尼發起的戰爭,他們知道眼下的一切,都是硝煙彌漫前的最后序曲。 朱塞佩終于學會了怎樣做一名戰時顧問,怎樣不計代價的取得勝利。他似乎意識到了戰爭的本質,并讓古斯塔沃寧愿浪費子彈,也要把馬爾蒂尼的雜種們統統送到地獄里去。他不再接受任何的妥協,任何的求情,也不再希望從委員會的調解里獲得利益,他只要他的對手滾出芝加哥這片土地,不復出現在他的眼里。 對此,那些老家伙們忍不住要在背后竊竊私語,忍不住要計算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中的勝負比例。他們靈魂里那些野蠻而又殘忍的性格沸騰起來,要給他們的對手,他們小半輩子的對手,一點切實的痛苦和教訓。 而說到底,他們都是無可救藥的惡棍,不過披著人類的西裝,戴著虛偽的面具。日復一日的鮮血淋漓,讓他們明白了一個再樸素不過的道理,所謂“獲得”,不過就是某種具有正當理由的搶劫行徑。在這種事實里,他們可以憑借意志與暴力來“獲得”任何東西,就算沒有理由,也可以為此捏造一點莫名其妙的原因。 更令人高興的是,這些老家伙們終于在和那位顧問先生共事以后,對朱塞佩的看法有了些許改進。他們意識到,或許這位顧問先生并不如他們所想的那樣,是個手段卑劣,性格糟糕的娼妓。他們也漸漸明白,朱塞佩的所有決定說到底還是為了家族利益,盡管有些令人費解的地方,但也絕不包含任何令人不齒的私心。 況且,這位顧問先生所付出的東西,遠比他們更加眾多。那些子彈,那些痛苦,都真真切切的存在著,不能被謠言擊破。古斯塔沃曾向他的同僚質問,在殺手面前,誰能夠不顧一切的保護那位小少爺,保護一個在當時還沒有為他們帶來任何利益的人物? 但朱塞佩本能的這樣做了,甚至不管事情究竟會有怎樣的后果。他的忠誠是那樣徹底,那樣不容辯駁。當然,就那些老頑固們的,好像還停留在殖民時代的頭腦來說,仍然不希望這位顧問先生和澤維爾之間維持著情人的關系。他們覺得這實在太過荒謬,也太過容易成為別人的笑柄。 可無論如何,那都是朱塞佩的事情,他們縱然厭煩,縱然有些微妙的擔心,也不能把它們常常提起。所以這些老家伙們,只好有些變本加厲的,更加八卦,更加對首領與顧問間的奇妙愛情關心不已。他們搞不明白,像朱塞佩那樣的,一本正經的工作狂,為什么會愛上一位輕浮懶散的無業游民。而像澤維爾那樣的,無所事事的小少爺,為什么會愛上一位斤斤計較的中年大叔。 哎,復雜,復雜的愛情! 只是這種愛情也好,這種微妙的氣氛也好,都仍未被馬爾蒂尼的先生們所知。他們依舊不知道發生在巴羅內家族里的變故,正如他們依舊不知道澤維爾和朱塞佩變成了那種奇妙的關系。無論薩爾瓦托,還是那位背叛了父親的二把手,洛倫佐·馬爾蒂尼,都似乎太相信在全面戰爭里獲得的成果,太相信他們已有的勝利。他們依舊認為,巴羅內是那個需要唐吉拉迪諾救助的,四分五裂的家族,不能反抗合約的內容,更不會盤算著侵略他們的主意。 更何況,馬爾蒂尼本身也在經歷著巨變,經歷著困難的時期。他們沒有閑工夫來管巴羅內的事情,更沒有閑工夫來探查澤維爾和朱塞佩的消息。于是,他們彼此,都度過了一段微妙而又相安無事的日子。芝加哥街道上出現了某種前所未有的安寧,甚至就連那些巴羅內的成員本身,都幾乎忘了決戰就要臨近。 在這種氣氛的影響下,那位顧問先生所散播的,處決與開除的恐懼也漸漸平靜。一些老家伙們又敢坐在二樓的平臺上,拿著無聊的新聞報紙談天說地。他們在朱塞佩的要求下,把辦公室從“大花園”搬到了褐石大樓里,盡管這在當時,看起來很像是某種可悲的人質。但好在,那位顧問先生講道理的時間多于他歇斯底里的發作,所以他們的生活相當愜意,甚至有些令人羨慕。 他們說著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比如朱塞佩到底對澤維爾使用了怎樣的手段來勾引,比如在先前的慶功宴上,那位名叫古斯塔沃的二把手唱歌究竟有多么難聽。但就在他們討論著這些毫無痛癢的,無關利益的問題的時候,他們中的某些人卻忽然凝固了表情。 從二層平臺的欄桿邊上向下望,可以看見褐石大樓的前廳,以及那扇轉動不停的,玻璃大門里的人群。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穿著件黑色的帆布夾克,從前臺走過,走上大理石鋪就的樓梯。他約有七英尺高,右側臉頰上一道暗紅色的傷疤從顴骨穿過,削去了一半耳廓,直延伸到他的鼻梁。 “格爾馬諾·亞昆塔。” “不,不要提他的事情,你難道想讓他注意到我們的存在,記住我們的長相和姓名?”其中一位老人粗暴的打斷了別人的低語,他渾身顫抖起來,讓身邊的人們盡快散去。對于他們來說,對于“大花園”的人物來說,記憶里艾伯特的死狀未免太過清晰。格爾馬諾在他們眼里,就如同惡魔的爪牙,死神的呼吸。他們在看見這位可怕殺手的同時,就能夠毫無紕漏的預料到,一定有某個可憐的人物,遭受了那位顧問先生的處刑。 辦公室里,那位小少爺從朱塞佩的手上搶過雪茄,語氣嚴肅的,和那位顧問先生訴說了一番長篇大論的道理。他希望朱塞佩更加注意一點自己的身體,不要總是把香煙當作一日三餐的主題。并且,他希望那位顧問先生從今天開始早睡早起,結束這種沒日沒夜的拼命。 朱塞佩像看瘋子似的,抬頭望了一眼那位小少爺的表情。他覺得澤維爾仿佛是沾染上了自己嘮嘮叨叨的毛病,該死,不就是加了幾天班,熬了幾天夜,做了幾天令人頭痛的數據收集。他搞不明白,這種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的生活,究竟有什么值得批評。 再說了,澤維爾從來是不管他的,也從來不在乎他的心情。他的許多壓力,許多疲憊,都由這位小少爺充當著主要原因。如果澤維爾真想對他好的話,應該趁早放棄那種過于激烈的□□,寬恕他作為一個中年大叔的體力。 朱塞佩很想這樣反駁,但就在他說出這些刻毒無情的話語以前,卻突然感受到了某種莫名的溫情。這種令他脊背發涼的,令他不知所措的溫情,襲擊著他的心臟,打消了他的所有怒氣。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然后對澤維爾好聲好氣的說: “澤維爾,叔叔的小可愛,我知道你的好心。” 那位小少爺被他的話語感染,突然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莫名其妙的惡心。他裝模做樣的干咳了幾下,然后扯著那位顧問先生的衣領,和他細細的親吻著唇齒,交換著彼此間灼熱的空氣。 朱塞佩的呼吸有些紊亂,那副金邊眼鏡后面的,灰綠色眸子里倒映著澤維爾的神情。他徒勞無功的,推拒著那位小少爺的胸膛,希望從他的手臂里逃離。但澤維爾只是按著他的腦袋,撫摸著他的后頸,煽動著他那無可奈何的□□。 “親愛的,我只是覺得……” 澤維爾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某種致命的,惑人的魔力。他定定的看著那位顧問先生,希望傳達一些奇妙的,只有情人才懂的含義。他說: “我只是覺得接吻比抽煙有趣。” “那你吻著抽了煙的我,豈不是雙倍的有趣?” 朱塞佩蠻不講理的反駁著澤維爾的論題,他從那位小少爺的手上又搶過雪茄煙來,狠狠的抽了幾口,擺出一副任人玩弄的表情。澤維爾對此毫無辦法,只能警告他不要在大白天里做出這種相當有可能會妨礙工作的行徑。他們已經為了一些沒頭沒腦的蠢事而拖延了許多業務,不能再重復這種令人發笑的事情。 朱塞佩卻似乎無所畏懼,雖然他根本無法反抗那位小少爺的威勢,反抗那位小少爺的力氣。但他知道,從心底里確信,無論如何,澤維爾最后都會把一切歸結于彼此的頭腦發昏以及那著名的,所謂見鬼的愛情。他們縱容著對方的個性,縱容著那些好與不好的部分,縱容著許許多多的錯誤與罪行。 而就在那位顧問先生,把用于報銷的出納單交給澤維爾簽字的時候,格爾馬諾,那位可怕的殺手,走進了辦公室里。他和朱塞佩已經是多年的老交情,不需要太多客套和禮儀。于是格爾馬諾,腳步飛快的湊到朱塞佩面前,然后相當利落的甩下一句: “我確信,保羅已經下到地獄里去。” 朱塞佩聽了,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然后從桌角的資料堆里翻出一疊支票,用鋼筆在上面刷刷的簽下了姓名。他把格爾馬諾應有的報酬,遞到他的手里,然后說了些繼續合作之類的,冠冕堂皇的話語。 澤維爾在全面戰爭時期見過這位殺手,但他依舊不清楚,這位面目兇惡的殺手,是否在其他人面前也像對朱塞佩那樣富有耐心。所以他只是禮節性的和格爾馬諾握了握手,然后就聽見這位在芝加哥令人聞風喪膽的先生,用某種闡述真理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