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_分節閱讀_51
“對了,父皇有沒有和逝水提過,”盡歡帝卻只撇過了逝水滿面的期待,背負過手去,為了懲戒某人對于宮婢的過分關切般,惡作劇地轉移了話題:“今日午時的茶點里,御廚特地上了一道‘魚香穌烙’啊?” ——‘魚香穌烙’,字字清晰,其中‘魚’字,重讀。 說完后,盡歡帝眼中的不滿消匿地無影無蹤,只是看著面前立刻丟盔卸甲地丟下了欲要回殿話題,瞬間石化了一般的逝水,嘴角一跳一跳地,就綻開了無比華麗笑靨。 第三十章 貓魚之爭(二) 月前皇兒的第一次徹底失態,至今仍歷歷在目: 晚膳時分,御膳房特特地做了糖醋熏魚,切地小條小條地沁滿了漿汁,周邊點綴了精致小巧的花雕,骨刺皆去,芳馥撲鼻。 含在嘴里咀嚼了幾下,便讓侍食太監夾了一塊到皇兒碗里,那時的皇兒面色已然不善了,卻只小幅度地攏了攏眉,拈起筷子在白嫩的rou上點了一點,抬眸怯怯地道了句:“父皇,這是魚嗎?” 表情帶著點抗拒,眼神里盡是挑食小孩的委屈,皇兒淡雅的臉說不出的可愛。 不自覺地笑笑,而后溫柔地回道:“是啊,淺海魚,千里迢迢運回京師,換了幾批海水,好歹還是生活著送到了御膳房。” 皇兒的表情愈發僵硬,筷子半晌沒有動,挑眉的小動作勾起了自己的好奇心,便問道:“逝水不吃么?挑食對身體不好哦。” 皇兒沒有回應,點在碗里的筷子都快把魚rou攪爛了。 “唔,看來逝水很少吃魚啊,這樣可不行哦,對身體不好呢。父皇記下了,以后晚膳時分桌上要多幾道有魚的菜,把逝水以前少吃的都補回來。” 皇兒臉上陡然現出了視死如歸的神色,右手抖了抖便夾起魚塊,看著像是屏住呼吸了一般將它塞進了嘴里,而后一口咽下,猙獰了小臉一字一句地道:“不是不是,不是父皇想的那樣的……兒臣不挑食,只是這個魚,這個魚它……” “它怎么樣?”興致一起,自己樂地托起腮幫,一臉認真地等待起皇兒的下文來。 “它rou質鮮嫩,入口即化,兒臣只是見它做的好看,所以舍不得吃它。”皇兒呼哧呼哧地編派出幾個形容詞來,明潤眼眸已經逐漸氤氳起了疑似淚水的光澤。 “入口即化?怪不得逝水一口就吞下去了,也不嚼一嚼。” “嗯,嗯,吃起來味道比看起來還要好,比兒臣以往吃的好上太多了。”皇兒白皙的兩頰悄然泛紅,喉頭一顫一顫地好像在排斥剛剛經過的魚rou味道,嘴上卻還在澄清著‘挑食’的問題。 “那真是太好了。”眼前活色生香的圖景實在太過好玩,自己終于忍不住心里邪惡的想法,起身親自夾了塊魚rou,也不顧‘菜不過三口’的先祖遺訓,立馬就將筷子伸到了皇兒嘴邊,一臉好好父親地道:“這回細細品一下,一定更好吃。” “父皇。”第一聲,皇兒扁了扁嘴,眼里盡是恐懼,清越的聲音帶著顫音,喚地自己一陣酥麻。 “父皇!”第二聲,皇兒驚恐地看著自己鐵了心送過去的魚rou,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回縮了縮。 “父……皇……唔……”第三聲,趁著那‘皇’字出口時的小嘴微張,軟綿綿的魚rou順手就丟了進去,而后淺笑著收回手,滿懷期待地等著皇兒的反應。 …… 第一秒,皇兒似乎是為了證明他不挑食,所以乖乖地將魚rou含在嘴里,細細咀嚼起來,但是面部不受控制地,慘不忍睹。 第二秒,皇兒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經毫不遮掩地怨憤起來,狹長清淺的瞳眸卻是透著淺紅的媚色,亦嗔亦誘,還帶著小小的委屈。 第三秒,皇兒喉頭一緊,看似咽下去了。 第四秒……沒有那么慢,幾乎是第三秒的一瞬間,只聽得‘嘔——”的一聲,眼前便一片狼藉。 真的是一片狼藉,抬眼時但見皇兒抿唇,掩住起起伏伏的胸口,不知所措地看著坐在面前的自己袖口的一灘濕漬,唇角還殘留著嘔吐后少許的殘留物,散落的發絲遮掩了眼中的神色。 還未等自己出言,宮人太監便跪倒了一地,哆嗦地口呼:“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有的甚至還自動打起了耳光,生怕自己遷怒,像以前侍食出錯那樣來個一眾掌嘴杖責,或是盛怒之下鞭笞至死。 東間雅致,杯碗盤碟合意,一時間用膳時的輕松氛圍便已然消失地七七八八,只剩了一干人等悲悲切切的乞求討饒聲,膩歪地如同驅之不去的蚊蠅。 半晌,皇兒方才平復下被魚rou刺激的腸胃,收回了之前失態,裊裊做起了請罪的事。 出乎意料,又也許在意料之中的,皇兒只是離開膳桌,掀起下擺跪下身來,盈盈一拜,從容地道:“兒臣近日脾胃不調,請父皇恕罪。” 鼻息間已經繚繞了嘔吐物特有的酸臭味,原本干凈地纖塵不染的袖袍浸潤在污穢中,而皇兒面上,似乎毫無愧疚之情。 只是不知為何,素來喜愛干凈,連別人筷子沾染過的食物都接受不了的自己,只是淡淡地抄起腰際的佩刀,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弄臟的邊角,而后掃過眼去,對著跪倒一地戰戰兢兢的宮人們道:“告訴御膳房,今日的糖醋熏魚味道不佳,倒有催吐的功效,罷了主廚,染指此菜者官降一品。” 一語既出,哀求聲頓時喑啞,連鎮定賠罪的皇兒臉上都浮現出了難以置信,轉而羞慚斂眉的神情。 其實何止他們,連自己,都被過于明顯的袒護和移遷罪責嚇了一跳。 但是,自己不得不這么做——將污穢之物吐在父皇身上,已是不敬之罪,就算施施然道聲‘脾胃不調’,也無法安然逃脫庭杖之責。 不知因何原因,反正自己決計不會命人將皇兒拖倒在地,狠狠杖責上幾十下,但眾目睽睽的是皇兒毫無誠意毫不畏懼的負荊請罪,甚至嘔吐的借口都是信手拈來,讓上位者無法就此寬恕犯錯之人。 閑傳宮事的本領,宮人們自然是有的,若是自己就這樣放過此事,那幾天后各個妃嬪王孫,甚至達官顯貴的府邸內,便會盛傳一個消息: 大皇子殿下在晚膳時吐了皇上滿身,皇上卻并未追究此事,而是一笑而過,全無責罰。 如此,自己對皇子的偏向和喜愛,乃至捕風捉影的‘定下太子’,便即刻沸沸揚揚了。 ——自己莫非已經不舍得,讓皇兒卷入無謂的風波了么? 第三十一章 貓魚之爭(三) “父皇,兒臣……” “嗯,午時尚早,逝水陪父皇先去書房畫幅畫如何?冬雪快來了,丹桂已謝,梅花點點更殷紅別致呢,父皇等不及要留下心中梅花綻放于皚皚白雪的光景了。” “父皇,兒臣脾胃……”逝水的下半句話卡在喉頭,看著盡歡帝的衣角翩飛,留給自己的背影都漸行漸遠了,只能低低自言自語了句‘脾胃不調,怕又會吐了’,而后快步跟上。 永溺殿內的書房,窗開向了太陽,對著滿園應時應景常移常新的林木,不獨代代詩人詠頌的細雨飄雪引人遐思,甚至連狂風秋霜都含情脈脈。 因而作畫之時,只消向著窗外瞥上一眼,那構圖框架便自然而然的全是意境漫漫,美不勝收的了。 但是現在,窗關上了,而那一樹的冬梅花苞,也一并被拒之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