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_分節閱讀_28
——因為昨日廷尉連夜求見,懇請自己下令由他再次徹查后宮,便想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讓本該由左氏打點妥當的直接判罪,叢生出了異樣的枝節。 沒想到,廷尉的離開讓下面的人直接上了手,欲要強行逼供了。 雖然這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結果,或者說,中秋那夜自己關于過繼一事的決定,本就是沖著將自己的大皇兒推入權位之爭的漩渦,而后代替他的生母粉身碎骨的,所以現在的形勢,自己應該很高興才是…… ——然,心中從未有過的不安和懊惱在不斷地告訴自己,眼前所見,完全沒有喜感…… 盡歡帝直接走過匍匐在面前的人,向著木架踱步而去,口中不急不緩地回道:“孤方才說了,愛卿做的好。雖然廷尉不在,愛卿這樣是越權了,但是孤知道愛卿是想為孤分憂,故而心切了些。如此忠心的下屬,孤怎么會責備呢。” 左監提著的心稍稍安了下來,膝蓋順著盡歡帝移動的方向轉了轉,馬不停蹄地帶上諂媚的笑容,抬頭卻看見盡歡帝駐足在脫力的逝水身邊,剛定下的心便又驟然提了起來:糟了,雖然大皇子不受待見,但終歸是皇族中人,自己非但越權,而且用刑…… 未等左監主動告罪,盡歡帝便回過頭,將食指微微貼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后回身細細打量起來: 眼前的少年仍然是假作恭謹地低垂著眉眼,清秀,尚未完全脫去年少氣息的面龐上淺淺地覆了幾道血痕,襯得原本便無血色的薄唇愈發隱沒。 精鐵的鏈條勒進少年的手臂,而后纏繞著抱定在結實的橫木上,鐵鏈盡頭原本一塵不染的手握起拳,將蒼白的關節緊緊抵在鐵鏈的環扣上。 淺色錦衣已經碎裂,胸前參差交錯著鞭痕,已經凝固的,或是剛滲出來的血灑落在少年強自支撐的身體上,低低絮語著方才疾風驟雨的笞刑。 即便如此,自己這個皇兒仍是面色若水,毫無波瀾,沒有向自己討饒分毫,亦沒有階下囚的頹唐失落。 這樣的情景,卻讓自己,于不安之余,更生出了史無前例的無名怒火…… “兒臣參見,父皇。”未等盡歡帝理清思緒,逝水卻微微抬頭,輕輕地依著禮數喚了一聲,而后又低垂下了眼簾。 而左監被盡歡帝無意識中散發的,愈發暴戾的威壓震得有些發慌,不顧方才盡歡帝的手勢便惶恐地說道:“皇上,殿下方才詭辯紛出,拒不招認,微臣念及皇上的懿旨,這才用的刑。不過皇上放心,微臣下手有分寸。” “愛卿無過,天子犯法尚與庶人同罪,而皇兒確有嫌疑。”盡歡帝仍是背對著左監,將所有陰晴不定盡數隱藏在君臨天下的背影中。 審訊室中再度歸于寂靜,然不過片刻,盡歡帝的沉默便在逝水逐漸攏起的眉心前轟然坍塌,抱著來看看熱鬧的心情來的至尊突然沒有章法地問道:“愛卿可有審出來些什么了?” 左監的頭埋得更低,語調更惶恐:“回稟圣上,暫時還沒有。” “那就不要審了。”聽到左監猶猶疑疑的回答,盡歡帝像是事先知道般毫不拖沓地接下話來,而后恍覺有些疏忽,便為自己圓話般說道:“孤的意思是,不用愛卿審了,廷尉徹查后宮也已漸近尾聲,回頭讓廷尉繼續審便好。” 第二章 驟雨初歇(二) 左監愕然:若是讓廷尉接手,那這事可就非得水落石出不可!到時候指不定入冷宮的是那個陣營的人,雙方相較之下,不管誰輸誰贏,死傷的總是自己這樣的走卒。 但是,這說也奇怪,左丞大人完全沒有提及皇上會涉足此事的可能,那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想著如此,左監便失卻了立刻順從接話的時機。房內的半晌沉默讓盡歡帝有些莫名地心焦,而仍然被綁縛在木架之上,已經血跡斑斑神色疲乏的少年更讓自己不安,于是不由自主的,盡歡帝便冷冷地說道:“孤說的話,左監你是沒有聽清,亦或是,想要抗旨?” “微臣絕無此意!”左監聽聞‘抗旨’二字,一個激靈便從臆測中掙了出來,一疊聲應承道:“微臣遵旨!此案本便是由廷尉大人全權負責的,微臣方才的審訊實屬逾矩,皇上不怪罪微臣便是開了大恩,微臣又豈敢再有違拗圣意。” 左監話音剛落,便有宦官行入室內,走到盡歡帝身邊恭謹地道:“啟稟皇上,廷尉大人來了。” 盡歡帝瞥了一眼表情不明的左監,擺了擺手,說道:“正好,讓他進來。” 片刻便見廷尉微微躬著身子走進了審訊室,而后雙膝跪地叩了一地,口呼:“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必多禮,愛卿現在來,可是有所收獲了?”盡歡帝慢慢挪到墻邊,伸手拈了拈墻上懸掛的各式刑具,壓下心中的焦躁,慢條斯理地問道。 “啟稟皇上,微臣奉命再查后宮,于常妃娘娘所居的穗實宮又發現了一個小木人,經微臣對比參照,此物與當日皇上呈與微臣的證物一致,所以微臣推測,此物與暗害菀妃娘娘的木人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哦——真是有趣,那小木人上,可有寫了什么?”盡歡帝將手放在一把長刀的手柄上,繼續問道。 “辛未年,丙申月,丙寅日,庚子時。”廷尉一問一答地有板有眼,半字不多。 盡歡帝聞言突然手腕一沉,頗有些分量的長刀便輕輕從墻上垂落了下來,刀身溫馴地直立在盡歡帝熨帖的衣襟邊,鋒利的刀刃便向外朝向了跪倒一地的群臣方向。 輕曲手肘,手腕連動,至尊的龍袍仍自嚴謹地維持著傲世的靜默,刀刃似碎帛一樣劃過空氣,沉重的長刀便如華麗的佩劍般在空中旋出了圓潤的弧度。 嘴角溢出一絲輕笑,盡歡帝感慨般說道:“好刀。” 群臣面面相覷,還未及有所揣測,便聽得盡歡帝說道:“那是何人的生辰?” 廷尉偷偷看了看木架上的逝水,而后回道:“回稟皇上,乃是大皇子殿下的生辰。” 左監聞言面色突變,蒼白的臉上驚疑不定,緊咬著下唇方才咽回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呼聲,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此案有疑,孤收回方才對左監所說的話。皇兒有無罪責,都由孤親自審問。”盡歡帝眼中閃過詫異的神色,而后提起了手中的長刀。 空氣中劃過令人窒息的‘咻’聲,只半瞬的時光,便是‘鏘’的一聲,長刀刀鋒斬在逝水手臂纏繞的鐵鏈上,精鐵的鏈條在材質相當,卻是薄上了許多的長刀前竟似半點沒有抵抗力,群臣聞聲抬頭只見碎裂的鏈條四散著從木架上掉落下來,未及反應便又聽得‘鏘’的一聲,另一邊的鏈條便應聲碎裂。 兩處綁縛著,同時亦是支撐著逝水的鏈條毫無征兆地斷裂,逝水的身體便隨之慢慢滑了下來,然而未等雙膝著地,逝水握成拳狀的手便倏然張開竭力抓住了橫木,將下落的趨勢一緩,而后將身體更緊地斜靠在木架上,唇邊方才溢出了濃重的喘息聲。 盡歡帝丟下手中的長刀,將身子往逝水身邊挪了挪,而后背對著廷尉,若無其事地繼續問道:“只有一個木人么?” 廷尉眼見著地上散落的鏈條環扣,心中不由有些發憷,卻還是強自鎮定地說道:“微臣確定,只有一個。” “是——么。”盡歡帝的語氣愈發低沉:只有一個啊——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亦沒有派遣暗衛盯著穗實宮,但自己確定,那個木人便是眼前被鞭笞了許久的皇兒所為。 既然如此,為何只放一個呢? 為了撇清他自己的嫌疑,讓常妃獨自承擔罪責的話,應該也放上自己,或是二皇兒的木人才對啊,那樣的話便顯而易見的是常氏一族欲要犯上作亂,改朝換代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上不下,嫌疑半撇不撇,關系藕斷絲連,常妃一人所為的動機模糊不清,難以服眾了。 既然他能放一個木人,那么兩個三個定然不在話下,而且定然是知道放上三個才是上策。 因此,為何呢? 看著眼前強自維持著站立姿勢的逝水,盡歡帝突然伸手環住了逝水的腰,而后輕輕地,漸漸地,卻是不容違拗地將他往自己懷里攬。 逝水方才已經被突來的變故驚了半晌,現下感覺到腰際霸道的力道正逐步將自己帶到眼前那人的懷里,鼻間龍涎香的氣息愈發濃烈,那人的溫度已經觸手可及,慌亂間便不由得微微掙了掙身子,將手中的橫木拽地更緊。 如此一來,逝水僵直的身子便來小幅度地開始了幾個來回,遍布的鞭痕經此拖拉便開始裂了開來,更新鮮的血從傷口慢慢滲出來,輕輕地拉動了逝水纖秀的眉頭。 察覺到逝水的抗拒,從未對人有過分外關切,且從未被人拒絕的盡歡帝心中閃過幾絲懊惱和忿忿,環在逝水腰際的手本想直接大力將不識抬舉的皇兒拽入懷中,卻終是沒有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