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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歡_分節閱讀_26

    慢慢蹲伏下身子,逝水舒展開眉心,悄然合掌:“若未來世有諸人等……”

    囚室無窗,墻無縫隙,小小的房間便沒有風。灰黑的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枯草,承襲著逝水一塵不染的膝蓋若有似無的重量,安然領受本該是國中驕子,受盡恩寵的大皇子和煦若三月春風的往生佛經。

    就在此時,鐵質生銹的柵欄外突然涌進來唐突無禮的招呼聲:“大皇子殿下,廷尉大人有請!”

    逝水嘆了口氣,收回唇邊的‘衣食不足’,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見外面站了幾個獄卒,其中一個手執銅質的鑰匙噼里啪啦在門鎖上開開合合,而后粗暴地拉開破敗的門框,對著自己吼道:“大皇子殿下,請!”

    逝水走出門,隨著面目模糊的幾人循著幽暗的過道前行,不久便聽得耳邊響起了官腔十足的聲音:“臣大理寺廷尉徐韜參見大皇子殿下。微臣奉旨查辦巫蠱一案,冒昧拘留殿下,實因臣下有事相問,不得已方才作此下策。”

    循著聲音看去,是一個身著紅袍的官員,稍稍欠著身拱起手,規規矩矩地說完,而后收回右手從身前木桌上劃過,口中說道:“殿下請坐。”

    逝水唇邊泛起微笑,溫文地回道:“廷尉大人職責所在,本皇子安有苛責之理。廷尉大人有問題但問無妨,本皇子知無不言,絕不隱瞞。”

    廷尉聞言亦是一笑,待到逝水落座之后方才坐了回去,收回臉上還未定型的笑容便開門見山地問道:“皇上昨日下令徹查后宮,不知殿下可知發生了何事?”

    逝水還未答言,便聽得一把男聲突兀地插了進來:“大人何須如此拐彎抹角的,殿下怎么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呢?皇上下令要盡快查明此案,若是以這般慢條斯理的問答,怎么向皇上交代?”

    廷尉聞言斜過眼去看了看左首上坐的一人,一絲不茍的眉心便立馬攏了起來,只還未答言,便聽得逝水溫聲說道:“左監大人這樣妄下斷論,似有刻意安加罪名于皇室成員的嫌疑。”

    那人冷冷哼出一聲,而后大聲說道:“大理寺的人對事向來認真嚴謹,若是青白無辜之人,大理寺絕不會任其蒙冤——相反的,對那些觸犯國法的人,就算是皇室中人,大理寺亦不會姑息。對于方才的話,微臣絕對付得起責任,而不是殿下所言‘妄下斷論’。微臣有人證,不知大皇子殿下,可敢當面與穗實宮中常妃娘娘的貼身宮婢對質?”

    廷尉攏起的眉心愈發嚴峻,顯然是對下屬越權審訊相當不滿,便重重咳了一聲試圖警示一下左監,卻見得那人已經完全沉浸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對自己全無了忌憚,倒是逝水回過頭微覷了一眼自己,幽深的眼眸中露出無奈的神色,而后開口道:“不是敢不敢的問題了吧,左監大人先斬后奏,人都已經帶來了——不過本皇子無愧于心,若是當面對質能讓左監大人釋懷,不妨一試。”

    話音剛落果見一個青衣宮婢隨著獄卒走了進來,見到上首坐著紅袍官員,對面更是坐著名義上的大皇子,便立馬欠身福了一福,一一拜見了過去,而后垂眉立在一旁等候命令。

    左監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是常妃娘娘的貼身宮婢鳴兒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許有所隱瞞,更無需忌憚任何人。”

    說到‘忌憚’二字,左監斜過眼已有所指地看了看從容以待的逝水,而后狠狠壓出了‘任何人’三個字。

    逝水濃墨如漫天黑幕的瞳仁中透出更深的無奈,真的是,一如往常般被小看了呢,這位大人可真是完全不顧及自己的身份啊,而且似乎受人所唆,欲要搶占先機,與這個宮人配合將共犯的罪名,安在自己頭上呢。

    真是,麻煩透了啊……

    “是,大人。”鳴兒溫馴地低眉,而后說道:“大皇子殿下自皇上開恩將其過與常妃娘娘之后,便時常來穗實宮中探視娘娘,幾天來殿下與娘娘關系甚佳。”

    “鳴兒,是吧,本皇子清晨里去給母后請安時確有見過你。”逝水聽得鳴兒暫時停止了敘說,便溫聲問道:“不過鳴兒所說的‘時常’,有些偏頗吧——本皇子白日里需得去上書房,午膳晚膳皆是與皇弟共用,下完學之后便立即回了寢宮,獨處時光可謂少之又少,故而本皇子就算有心時時陪伴母后,為其解憂,亦是無從抽空吶。”

    鳴兒有些錯愕,卻是立刻接話道:“殿下每日清早便來給常妃娘娘請安,也算是‘時常’了的。”

    說著鳴兒眼睛微微覷了一下左監所在的方向,后者連忙插進話來:“各人理解的‘時常’有所不同,現在根本無需再這種小事上費口舌,鳴兒,你繼續說。”

    鳴兒收回眼神,說道:“是,殿下前幾日請安時皆是由奴婢服侍在旁的,無非便是聊些瑣事,問及身體安康之類。只前日常妃娘娘說有話要與殿下單獨相商,便屏退了奴婢,所以那日的情形,奴婢不知。”

    第四十五章 審問(下)

    此話一落定,左監臉上便浮現出了‘嗅到貓膩’的表情,上首的廷尉則是詭異地保持了沉默,只微瞇的眼縫中時而閃過幾道微光,似是將在場之人的舉動一收眼底,卻不加評議。

    逝水抬眼看了看蠢蠢欲動的左監,面色卻事不關己般毫無變化,只靜靜地等待連喘息聲都粗重了幾分的左監興奮地道:“殿下,對于此事,你可有話說?”

    “左監大人應該問的,不是‘殿下,確有此事嗎’,諸如此類的么。”逝水微微搖了搖頭,見后者表情頓時窘迫了起來,便轉而對著鳴兒道:“如你所言,那次的請安,本皇子是與母后單獨相處了?”

    鳴兒抿了抿唇,而后堅定地點頭。

    逝水再瞥眼看了看廷尉,而后繼續問道:“那末,本皇子與母后,單獨相商了多久呢?竟讓左監大人,問出‘可有話說’這樣的,似乎已經將罪證扣實了的責問?”

    鳴兒的瞳仁閃了閃,而后說道:“半個……不對,一個時辰左右,吧。”

    話剛出口,廷尉似有若無的注意力便突然定在了鳴兒臉上,左監未覺有異,卻是一臉事情發展順利的表情,順溜地接話道:“殿下,請安而已,居然逗留這許久,又屏退了宮人,到底商討了些什么事情呢——殿下方才可是說了的,知無不言。”

    逝水嘆了口氣,說道:“一個時辰這么久啊,本皇子想想——本皇子卯初便需至上書房做功課,穗實宮至上書房,光憑腳力至少要一刻鐘吶,這么算來,母后起的可真是早了。”

    言畢逝水轉頭看著鳴兒,微笑道:“真是后宮妃嬪中從未有過的早呢——是吧,鳴兒?”

    鳴兒聞言支吾了半晌,而后猶猶疑疑地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也許,也許沒有一個時辰這么久的,那日里常妃娘娘是起早了——”

    “母后難道與本皇子商量過,那日本皇子需得早些前去請安的么?據鳴兒所說,前幾日請安之時,鳴兒都是在旁服侍著的吶,鳴兒有聽到母后讓本皇子早些來么?”逝水溫聲發了兩問,漆黑清淺的眼眸中漸漸浮上了戲謔的意味。

    就在鳴兒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左監恍然意識到情況似乎有些失控,這個久居深宮受盡冷箭欺凌的大皇子,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沒有腦子,而一直沉默著的廷尉大人似乎也沒有和古左丞好好溝通,到現在半句不幫襯著,若是這般下去,倒不好收場了。

    看來,準備工作還得再做些才是,至少要把廷尉以正當理由支開,到時候無論這個大皇子辯駁些什么,用刑讓他畫押就可以了。

    念及此,左監首度意識到自己越權了一般轉向廷尉,道:“廷尉大人,您看怎么樣,迄今為止皆是這宮人的片面之詞,若是不加些調查,恐怕難以結案。”

    廷尉半瞇的眼眸倏然睜開,犀利的眼神在媚笑著的左監臉上打量了一番,又轉至戰戰兢兢的鳴兒身上,而后總結般收了回來,語調譏諷地說道:“難以結案啊,我還以為左監大人你已經完全知曉犯人及其作案過程了呢。”

    左監干笑了幾聲,低了腔調說道:“廷尉大人抬舉了,這犯人么,下官已經大概地猜到了,只是證據不足難以服眾啊,大理寺的原則是要讓作jian犯科之人心服口服,所以——”

    “此案暫且擱置,我向皇上請命再次徹查后宮,到時候再行開審。”廷尉至此終于不耐煩般扔下了官腔官調,而后對著逝水說道:“有勞殿下了,請。”

    逝水頷首,而后安然起身從站著的鳴兒身側緩緩走過,隨著當先帶路的獄卒目不斜視地走向曖昧不清的過道中,淺色衣袂隨著不緊不慢的步速翻飛如輕盈高貴的鳳蝶。

    ——就如鳳蝶,就算已經知曉了花花世界中屬于自己的只是轉瞬即逝的短暫壽命,就算了然了風云驟變的環境隨時都能覆滅自己脆弱的身體,仍然可以從容優雅地飛旋出亙古流傳的舞步,不拖沓,不錯步,連呼吸都如此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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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暗色合攏,無星無月的日子里,天空是澄澈無邊的寂寥顏色。

    逝水斜倚在木床上,曲起左膝將手輕輕搭在上面,發髻仍然嚴謹地束著,淺色的錦袍上卻已經沾染上了囚室的味道。修長的指尖滑過下唇,逝水嘴角突然泛起一絲笑意:

    不知前路如何啊……

    這樣不知前路,亦無從掙扎的處境,時隔多年,終于又浮現在自己的生命中了。

    雖然已經假作了一個小木人,鐫上自己的生辰放在穗實宮的后苑中了,且廷尉親自帶人搜查,也一定會依著原先發現木人的地方重重巡視一番,所以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不知,這樣做能否起點作用。至多說明常妃亦對自己下了巫蠱之術,自己有可能不是和她一路上的人,但是根本無法圓了緣由——自己不過一介失寵皇子,對常妃完全沒有威脅,亦無須動用如此不見光的手段暗害自己。

    若是隨當初所想,做上三個木人,分明地鐫上那個人,二弟天鉞,和自己的生辰,那么連同原先發現的木人一起,便可以作為常氏一族欲要叛亂,掃清空氏統治的罪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