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_分節閱讀_3
此事被擱置了好些年月,近些時候方才有人趁著盡歡帝上朝的時候隱隱打探了一番,盡歡帝難得地出現了困惑的表情,半晌方才定定地說道:“七月十五鬼門大開,那日出生的皇兒,不吉利。” 不吉利,不吉利,這個說辭很快由著口舌混雜的眾人傳播了開來,幾日后一個有些剝落了漆墻,周遭空曠,似乎和皇宮恢弘建筑氛圍不太符合的小宮殿后苑里,彎著腰,豎著小髻的青衣宮人撅著嘴,對著不遠處細細照料一株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花木的纖瘦身影說道:“那個皇帝說你不吉利才不喜歡你的咧。” 穿著白衣,在清晨的迷霧里朦朧到幾乎要隱入空氣中的人兒沒有回身,手上依然不停地努力扶起折了的藤蔓。不吉利?笑話,那樣在年少登基時便能說出“何以要祈求上蒼”的人,會因為一個人的生辰不吉利便冷落他么? 想著如此,眼中卻是隱隱的笑意,口氣也是溫吞似水:“墨雨不要胡說哦,這話在這里可以說,在外面可是要被殺頭的呢。”說著稍稍側過頭來,在言及‘殺頭’時左眉還微微挑了一下,努力作出恐嚇的神色。 青衣宮人愣住,卻不是因為那人的話,而是他偏過頭來左眉稍揚時的風韻,伴著這日早來的霧氣,美得,傾盡人寰。 微風拂過,散開了屬于清晨的迷霧,朝日尚未咄咄逼人的氣息輕輕挪動過來,稀稀薄薄的淡黃色光線將這個小苑籠罩其中,每一分每一寸都似得到了神的眷顧。 宮人看著白衣人在陽光下顯得愈發白皙的側臉,喃喃中不知該說什么。 “墨雨怎么了?不是被嚇壞了吧?”白衣人從已經扶正的植株上騰出來,緩步向著定在當場的宮人走過來,而后伸出沾了些許泥濘的修長雙手,在她面前搖了一搖,后者這才如夢初醒般嚇得向后退了一步。 “真的被嚇壞了啊,我開玩笑的呢。”白衣人收回手,半彎的眼里似是盛了冰泉下的流水,澄澈透亮,閃得宮人又是一愣,而后又感嘆地說道:“殿下這么好的人,就算是在鬼節出生,那個皇帝也不能不歡喜的啊。” “墨雨還在胡說吶。”白衣人嘴角半彎,似乎對自己的處境全不關心的話讓青衣宮人又嘟起了小嘴:“本來就是嘛,啊對了對了,殿下難道沒有希望過得到那個皇帝的寵愛嗎?” 白衣人聞言不顧手上還有泥濘,直接往宮人比自己矮了半頭的烏黑云髻上輕輕拂去:“墨雨真是不乖呢,這樣的性子我這個不成器的主子可是保不了你的呦。”那宮人連忙閃開,發髻上卻還是沾上了些許沙礫,拿手往頭上一拍又把一絲不茍的發髻弄散了下來,便對著白衣人一哼,而后飛也似地找地方整理儀容去了。 白衣人的笑容直到宮人翩躚的衣角消失在轉彎處方才倏然隱沒,希望得到寵愛,么? 第五章 君臣 穿過垂花門,前頭一直引著路的太監突然微微偏頭看了看四周,而后停下了腳步,待到后面身著朝服的高大男子移步稍稍跟了上來,才小聲說道:“丞相萬勿焦躁,此番圣上突然相邀,只是見中秋在即突發奇想,并無他意。” 黑緞的方頭靴繼續不急不緩的前行,朗聲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為人臣此是必要的覺悟,臣不畏死。況且吾皇英明,怎會無端斬殺兢兢業業忠于圣上為萬民謀福之人。” 太監聞言心中一頓,果然還是丞相謹慎,自己居然大意地欲在御花園與丞相通氣,真是該死了。 想著太監贊了一句:“吾皇英明,丞相恪盡職守,真是萬民之福啊。”而后向著左邊時不時鑲嵌著方形漏窗的游廊走去。 行過半盞茶的時光,蜿蜒的游廊逐漸滲入了歡聲笑語,身著朝服的男子不禁有意在一個冰裂紋路的方形漏窗前緩下了腳步,眼角的余光透過似隱還現的窗格向里望去: 一池綠汪汪的湖水在微風下稍稍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假山錯落有致地堆疊在池畔,些許異草在假山上牽藤引蔓,時而有柔弱的嫩綠觸須稍稍伸入涼薄的湖水中飄飄搖搖。沿湖的倒影在湖水中隨波輕輕顫了顫,透著塵世中少有的歡欣愉悅,伴著岸上嬉鬧之人的如鈴笑聲,倒是有說不出的妖嬈。 隨著倒影往上看,卻是片片桂林遮掩了整個堤岸,寬廣的樹冠枝枝相連,只留著些許葉間縫隙倒扣住射下的太陽,將那乳白色光芒斑斑駁駁投到地上。橢圓的墨綠葉間簇生著大紅色的小花,隔著老遠就有芳香撲鼻,正是圣上專為菀妃栽種的醉肌紅。 想到菀妃,男子眼中顯出莫名的深意,黑褐色的瞳仁中淺淺擱進了危險之極的柔情和忍耐,藏在寬大袖袍中關節粗大的手亦是緊緊捏成了拳狀,原本僅是慢了少許的步子不自覺間竟停了下來。 正看間突然聽到一邊領著的太監調過身來提醒道:“丞相,圣上還等著吶。” 男子聞言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驅走剛剛襲上心頭的復雜情緒,松開已經沁了汗珠的掌心,轉眼間便恢復了剛來時的沉靜,似是安慰又似是給自己打氣般笑道:“有勞公公了,不必憂心。” 行至弧形洞門前,便見一條水廊曲折著通向湖邊的亭子,而那歡聲笑語,正是從亭邊桂林起始向四周蔓延開來。男子緊隨著蜿蜒過水廊,待太監通報時刻便細細由心斟酌起措詞來,這個皇帝不似表面看來的昏庸。這次赴宴,從原先看來自己還曾如臨大敵般認真考慮過,但是現在放心不少,雖然看見菀妃隨在那皇帝身邊心中終歸不樂意,但妃嬪在場,讓這小宴顯得閑適了不少。 也許真如公公所說,突發奇想而已。 那太監徑直走到桂樹下五米開外,而后恭恭敬敬地說道:“陛下,右丞相大人到了。” “右丞?”似是忘了這碼事一般,帶著困惑的簡短問句低低響起,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被站在不遠處的男子聽在耳里,“哦,孤先前似乎真讓右丞來過,快帶他過來吧。” 男子又卸了些防備,不急不緩地行至跟前,正欲伏地行禮,被剛才慵懶的聲音拒起:“愛卿不必多禮了,這里不是朝堂,這些個繁瑣的禮數盡不必去管他,氣悶死了,對吧,愛妃?”后一句問話是向著身邊佳人所發,換來脆鈴般悅耳笑聲和嬌嗔:“皇上~和丞相說著話呢,怎么就扯到臣妾了。” 右丞依言不行跪拜,卻仍是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大膽看過去分毫。此舉似乎讓盡歡帝又生出了不滿:“愛卿怎的如此拘束,好了,孤命令你,在這個御花園內不準把自己當右丞相,也不準把孤當九五至尊,快些過來這里。” 右丞聞言猶豫了片刻,想起傳言中盡歡帝不可違拗的個性,便松了松僵直的身子緩步走了過去,看看桂樹下一地的花雨,將粗糙的地面覆了個嚴嚴實實,而周遭也應景似的沒有設任何供人端坐的東西,便屈著膝挺直了上身坐倒在赤紅色的落桂上,又聽得盡歡帝說道:“愛妃看這醉肌紅的花別在發際,煞是好看吶。”方始抬頭看向慵懶聲音的方向: 青絲披落在嬌弱的肩頭,僅著一根象牙簪子別住了過于散亂的發式,現下添上簇生的丹桂,愈發襯得佳人面若冠玉,膚如凝脂,螓首蛾眉,絳唇映日,巧笑間云袖飄搖,卻獨獨將纖腰遮了個嚴嚴實實。不似其他妃嬪著裝莊重,見其綽約的身姿被籠在一襲異域風情濃烈的開襟長袍中,光華流轉的眼眸更是透著魅惑的盈盈綠光:正是羊谷奉上的絕色女子。 此刻她似乎是在外臣面前被盡歡帝過于親昵的舉動震了一下,滿面霞光地垂首嗔道:“皇上~丞相在呢。” 盡歡帝不依似的攬過半推半就的菀妃,對著有些呆愣的男子說道:“愛卿才不會介意吶,再說了,哪有佳人在前也不好好珍惜的道理。”言罷甚至俯下頭去將薄唇印在菀妃暗香襲人的發間,微笑著偷了個香。 饒是再有準備的男子,也被這當面的親熱姿態搞了個措手不及,來不及細想剛剛那話中有話的意思,只是看著唇角上揚側臉朝著自己的盡歡帝,心中雖是憤懣醋意交加,卻仍然止不住目之所及給他帶來的翻騰的感慨:后宮佳麗姿色卓絕,卻也比不上盡歡帝本人的風華絕代。精心整理過妝容,搭配過衣裳,說是羊谷第一美人的菀妃,現下在這這身居帝位男人的傾城容顏前也不由低了下去。 菀妃眼角余光瞥見右丞一副失了魂魄的樣子,不由憂心地高舉起手,長袍下褪露出柔荑輕輕環住了盡歡帝的脖頸,趁著他無暇顧及其他之時碧綠的左眼微覷向右丞,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盡歡帝恍若未覺般順勢在菀妃臉上大吃豆腐,許久方才抬起臉來有些歉疚地轉向男子:“剛剛冷落了愛卿了,哦對了,孤找愛卿來是有事情的。”話剛說完,見右丞臉上換上了恭敬聆聽的神色,便歪了歪頭對著菀妃說道:“你看愛卿還是這么嚴肅呢,讓他來御花園就是為了不談國事,卻還是露出這樣憂國憂民的表情,都讓孤有些不好意思說了。愛妃說怎么辦啊?” 菀妃經剛才的熱吻,面上已經片片酡紅,有些無力地靠在盡歡帝胸前嬌弱地說道:“皇上的事嘛,自己想辦法啊。” 第六章 游園 盡歡帝聞言嘆了口氣:“沒有辦法了,讓他帶著這表情聽吧。”而后執起菀妃的手慢慢站起身來,見右丞忙不迭地跟著站起,便好笑地說道:“孤是坐麻了想動動,愛卿還是這么拘禮,真是不聽話。” 右丞無言以對,當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盡歡帝帶著登基前十三皇子慣有的神色又嘆了口氣,為何又盡在掌握了,看這樣子,對菀妃的情意比自己想的要深上太多了,那么利用起來也會方便些:“既然如此,愛卿陪孤游一下園吧,正想著中秋怎么布置這園子,愛卿也好好給孤參謀參謀。” 說著當先走在前頭,慢慢離開了桂樹林。 右丞跟在后頭,看著完全被包在盡歡帝便服中的菀妃,眼中有些狂暴,步伐也隨著散亂了不少。這個狗皇帝,若不是羊谷要起事欲要放松他的警惕之心,也好順勢探聽消息,要一個面容姣好背景可信,又有手段的女子進宮,自己決計不會犧牲菀兒。待到大功告成,自己絕對要奪回菀兒而后將這個狗皇帝碎尸萬段! 一路景致不斷,離了環池亭閣的山水錯落映襯,疏朗雅適,廊廡回環,岸上風光也是無限。曲折的游廊中像是掏開了個個湊景的小窗,將對面的在秋日仍綠意蔥蘢的枝葉,巧趣橫生的假山,清淡雅宜的軒落通通框起了最佳的角度,讓人無端地就壓下了悶燥的情緒。 盡歡帝突然從前頭響起來一句驚嘆:“這兒還有這么可人的花啊。”右丞趨步上前,正巧聽到菀妃低低的困惑:“這花是……” 那花生在假山邊的雜草從中,劍形扁平的翠色葉間托出了一朵蘭紫色的花,隨著風飄飄搖搖地伸展著肢腰,柔媚地像只振翅欲飛的彩蝶。 右丞低頭看了一眼,便覺無數往事襲上了心頭,聽聞菀妃的話,竟不自覺地接口道:“弄蝶。” 盡歡帝嘴角浮起微不可察的笑容,而后說道:“弄蝶啊,好名字。菀妃喜歡么,喜歡的話孤讓人把它移到菀妃的住處,而后大量種植開來。”說著就讓一旁候著的宮人招呼花匠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