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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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邢驚遲這樣的人是不太習慣事態脫離掌控的, 他并不喜歡失控的感覺。可這樣的感覺卻在面對阮枝的時候頻頻出現。先前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也沒辦法想象他和阮枝之間忽然出多一個人的狀態。 如今一想到可能會發生的畫面, 邢驚遲不自覺地蹙了眉。 阮枝說完一直悄悄地打量著這個男人, 她就眼看著他從怔愣的模樣變得面無表情,到最后甚至皺了眉。這情緒變化之快令人驚嘆。 阮枝心想, 難不成他暫時不想要孩子? 畢竟要孩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事。 阮枝輕咳一聲, 試探著問:“你暫時不想要嗎?” “不是?!?/br> 邢驚遲回答的干凈利落。 阮枝枝:“......” 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男人的心思可真難猜。 等車開出去一段,阮枝也不想猜邢驚遲在想些什么了, 她捧著臉靠在窗邊看著外面閃爍的霓虹,這些光亮在他們越接近三藐寺的時候就越淡。 等到了山腳,就只剩下那么一盞孤零零的路燈。 邢驚遲開車一直很穩,尤其是上山路的時候。等到了山腰處,除了車燈已經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了,不論哪個方向都伸手不見五指。 山里風大,邢驚遲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在阮枝身上。 他探手摸了摸阮枝的臉,低聲問:“我背你上去?” 阮枝搖了搖頭,小聲道:“想牽著你?!?/br> 邢驚遲攥緊了她溫熱的手。拿了手電筒后兩人就上了山,阮枝來過這里不知多少趟,縱使這樣黑她走起來也不是那么困難。 這一點沒有人比邢驚遲感受的更清楚了,他甚至都沒有機會扶她。 也是因為這個細節,邢驚遲心里不太好受。 林間寂靜,除了呼呼的風聲以外阮枝沒有聽到其他悉悉索索的動靜。想來那些動物們也都去過冬了,山里比山下更冷一些。 還沒踏進山道,阮枝就瞧見了前方暖黃的光。 她怔了一下。 邢驚遲察覺到了她這一瞬的停頓。 他記得那一天下了暴雨,他乘著夜色來這里接過阮枝。他的記憶中,那時候只寺門口亮著燈,這山道可是漆黑一片。 今夜不同,這里亮起了燈。 這些燈為誰而亮,阮枝和邢驚遲都很清楚。 不只是阮枝了解顧衍,顧衍也一樣了解阮枝,邢驚遲想。 邢驚遲牽著阮枝扣響了寺廟的門。阮枝的心已漸漸靜下來,上山的路每走一步離三藐寺越近她的心就越靜,不論結果是什么,她都能接受。 不一會兒,小沙彌來開了門。 許是年紀小,這小和尚臉上已有了困意。 阮枝有點不好意思,蹲下身和他說了幾句話就叫他回房去了。邢驚遲扶起阮枝,兩人安靜地往后院的僧舍走,才踏入后院,他們都看見了掛在僧舍門口的那盞燈。 由阮枝畫的、邢驚遲做的那盞燈。 在黑夜里那燈罩內的那一點兒光亮在今夜看起來居然這樣明亮。 邢驚遲將阮枝送到了院子里,等要進門口才止住腳步低聲對阮枝道:“枝枝,我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你。有事就喊我。”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 沒必要非得挑著這個時間問顧衍,邢驚遲明白這時候阮枝需要和顧衍單獨相處的空間??赡懿粌H是阮枝,或許顧衍也需要這樣的空間。 阮枝仰頭看了邢驚遲一眼。 他正垂眸注視著她,不論是他的眼神還是掌心的溫度都讓阮枝感受到了力量。她捏了捏他的手,輕聲道:“別擔心,我問清楚就出來。” 邢驚遲松開了阮枝,看著她緩步走近禪房,不急不緩地敲了敲門。 他移開視線,走到了院子里。 ... 禪房內。 空蟬正在煮茶,聽見敲門聲動作也不停,溫聲道:“小枝兒,進來吧。” 短暫的沉默之后,禪房的門被推開。 阮枝看著幾月未見的空蟬,他的模樣沒有一點兒變化,但阮枝卻覺得他看起來和之前不一樣了。似是有什么東西在他身上碎裂。 “師父?!?/br> 阮枝關上門,走到桌前,在軟墊上坐下,低聲喚了他。 空蟬挽起雪白的袖袍,給阮枝倒了茶。他抬眸望了她一眼,眉眼間有了些許笑意:“先喝點茶。你這丫頭,這樣心急,夜里這樣冷還要上來,凍著沒有?” 阮枝接過茶,小聲嘀咕:“你早就知道我要上來?!?/br> 空蟬又笑:“我是你師父。” 等阮枝喝完了那杯茶,空蟬又緩緩地將茶盞添滿。他將手攏進寬大的袖中,正坐著和阮枝對視,溫聲問:“小枝兒上來可是問佛頭的事?” 阮枝怔怔地看著空蟬。 他看向她的眼神一如往常,平靜中又帶了溫和。這點是溫和是除她之外他人再也看不到的,他將凡塵中僅剩的那么一點兒溫情都留給了阮枝。 空蟬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個孩子就是太過心軟,對他是,對邢驚遲更是。他也是近來才知道當年阮枝的走丟不只是一次簡單的走丟而已,她卻什么都沒說,瞞了那么多年。 倔強又柔軟。 像一只小刺猬。 空蟬凝視著阮枝眉眼間的茫然,半晌,輕聲道:“我走得急,那兩個佛頭一起放在工作間里。是我疏忽了,走之前沒說清楚,不怪他。” 因著空蟬在外未歸,并不知道錯拿了復制品的事。因此也無法預料他們過于自負沒能將那佛頭從展館里帶走。事情就從這里開始失控了。 其實對他們來說,拿錯了復制品并不是什么大事。 空蟬對自己的手藝心里有數,就算賀蘭鈞去細看也不一定能看出這佛頭的真假。更不說賀蘭鈞忙成那樣,又怎么會有時間去看那么一個佛頭。 但阮枝不一樣。 在這個孩子那樣年幼的時候就跟在他身邊。他看過她用小手努力地握著畫筆,看過她抱著他的腿叫師父,看過她小聲說累的模樣,看過她這一年年是怎樣過來的。 對空蟬來說,這個孩子就是由他一手帶大的。 他親自教導她,如果她看不出來他才要傷心。 阮枝頓了頓,問:“他是誰?” 空蟬解釋:“是我不在的時候替我處理事情的人?!?/br> 聞言阮枝下意識攥緊了拳,她垂下眸:“是誰,林丞宴還是趙柏?” 林丞宴出現的時間太巧了,簡直像是為了百年展刻意準備的人選。而趙柏,顧衍曾當過一年他的導師,時間雖然不長,但也有師徒之情在。 空蟬聽到這兒倒是有些詫異,好奇道:“小枝兒怎么知道是博物館里的人?” 阮枝捧著溫熱的茶盞,指尖摩/挲著瑩潤的杯壁,語氣不自覺地低落下去:“我在他們某個人身上聞到了味道。去年冬日里你在山里得了一株新藥,一樣的味道。” 他怎么都沒想到,問題會出在一味藥上。 空蟬輕嘆:“什么都瞞不過你?!?/br> 阮枝抿了抿唇,低聲喊:“師父?!?/br> 空蟬牽起唇角:“你是想問我為什么那些人知道佛頭是假的?這些事和旁人沒有關系。小枝兒,這件事是我做的,不止這一件,還有三年前姜家的船,也是我做的?!?/br> 其實還有更多,但那些沒必要讓阮枝知道了。 手里的茶猶有余熱,指尖卻涼下去。阮枝臉色微白,靜了許久才道:“你可以騙我。騙我說你不知道,騙我說這件事和你沒關系?!?/br> 她知道,如果他想,就能做到。 空蟬笑著應:“師父什么時候騙過你?!?/br> 他的語氣和從前十幾年一樣,縱容又溫柔。 這是她的師父,陪她長大的師父。 阮枝眼里含著的淚落了下來。 是啊。 小時候爺爺奶奶告訴她爸爸mama總會回家的,林千尋和她說一有空就帶她出去玩兒,阮清安慰她說爸爸mama不會分開。他們都用拙劣的謊言在騙她。 甚至邢驚遲也因為某些原因,在那時候告訴她,雀兒找到了。 阮枝明白,他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世事怎會樣樣都如她所愿??蛇@世上還有人不愿意騙她,寧愿讓她傷心也要與她說實話。 空蟬低低地嘆了口氣。 起身繞過桌案在阮枝身邊坐下,用雪白柔軟的衣袖給她擦了眼淚,溫聲安慰她:“小枝兒,師父在哪里都一樣。難不成以后你就不來看師父了?” 阮枝嗚咽著搖頭。 空蟬笑嘆:“那你哭什么?傻?!?/br> 阮枝不問他為什么,空蟬便也不說。 他們都明白彼此,這十幾年他們相伴著度過,早已親如家人。 空蟬抬手撫了撫她的發,低聲道:“博物館其余的東西在兩周后會被送回來,除去姜家經過手的東西。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師父這些年也累了?!?/br> 阮枝紅著眼看向空蟬,哽咽著問:“你當時出家就是為了這個?” 為了和他們所有人撇清關系,為了在事發的時候不連累他們,只孤注一擲地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看得分明,在提起姜家的時候,他眼里有火焰。 空蟬緩緩收回手,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背對著阮枝。 許久,他才道—— “小枝兒,我曾和你說,我什么都留不住。但至少..還能帶走些什么?!?/br> “時間晚了,你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