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孟淮明剛接手初七，一碗西紅柿雞蛋面把她吃出了嚴(yán)重的心理陰影，此后但凡碰上西紅柿和雞蛋的組合，就猶如見了毒蘋果泡紡錘的雜燴。

    孟初七眼巴巴望著燕哥哥，燕灰無奈，起身舒展了身體，身上關(guān)節(jié)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他向櫥柜方向走去，孟淮明將稿子分門別類放好，寫有同行對比的一張墊在了最上。

    “叔，還好？“初七搭手，指代不明地問他。

    孟淮明想點頭，下意識卻搖了搖頭，他說不上什么好，也說不上什么不好，左右都懸在一線上，九鼎一絲而已。

    許多事含糊不得，更多事就這樣含糊著、磋磨著就有了結(jié)果，能干凈利落解決總是不易。

    能利索處理的大約只有孟初七還在經(jīng)歷。

    那就是交考卷。

    鈴聲一響期限即到，全體停筆起立，再無任何周轉(zhuǎn)的余地，好的壞的便見了分明。

    初七將郁金香一支一支移到臨時充當(dāng)花瓶的礦泉水瓶里，低聲說：”能好的。“

    她不會安慰人，也不經(jīng)常被安慰，她在感情充沛的領(lǐng)域其實口拙得很。

    孟淮明得了這十幾歲的丫頭的寬慰，說不上滋味。

    他于愛情的真諦匱乏單薄，親情的內(nèi)核卻也不曾理解。

    他和母親的緣分維系了整十年，親密的時間只有十年里的頭九個月。

    兄弟倆不知母親與平常人家的mama的差別，家里的保姆和他們講，夫人是才貌雙全的女子，二十歲與先生締下婚約，夫人喜歡跳舞，尤其擅長弗拉明戈。

    孟淮明有幸親眼目睹她跳，穿色彩鮮艷的大擺裙，放下燙成大波浪卷的秀發(fā)，在二樓為主人精心打造的私人空間縱情驅(qū)使著身軀。

    弗拉明戈是烈舞種，孟淮明從母親的步伐中讀出了輕蔑和高傲，從她的眼中解出孤寂和愴然。

    父親多次出軌，從母親二十歲到三十歲，商業(yè)的、撩撥的、默契的出軌在她長達(dá)十年的生命里翻譯成無數(shù)種語言。

    她扮演含情脈脈，古典奢侈的妻子，盤頭穿價值一百萬的旗袍，愛好是購買奢侈品、養(yǎng)狗、烘焙、陪丈夫出席各大宴請，經(jīng)營她多才多藝的人設(shè)，為兒子們以身示范，學(xué)習(xí)無論何時何地都能保持風(fēng)范。

    她臨終前沒和兒子們見面，孟淮明只知道她的頭發(fā)剪得很短。

    除了家里的保姆，沒人清楚她會弗拉明戈，也不會有人允許她在公眾場合跳這種舞。

    兄弟倆翻到母親的私密博客，她記錄了和丈夫公司一位下屬的閑談。

    下屬大學(xué)畢業(yè)就與男友結(jié)婚，兩人白領(lǐng)階層，不算闊綽，好歹衣食無憂，她向老板請產(chǎn)假，在咖啡室與母親閑聊著她平凡又可遇不可求的愛情，真實的存在，就出現(xiàn)在身邊。

    他們的母親從不是以偏概全的人，即使她自己一敗涂地，仍信奉愛的價值，她是情感世界的信徒，在荒蕪的道路上走不到盡頭。

    她寫：“我大富大貴，多少人肯用一生來換，婚姻不幸，卻不是我命運多舛，是M不配為人丈夫。勸和不勸分的或不知情，或偏袒裝瞎，或利益驅(qū)使，我忍了這么多年，退了這么多步，到頭來才醒悟，這一忍、一退，才成就我一生大誤。”

    父親沒有再娶，他一生只需要家中有一位妻子，這就夠了，曾經(jīng)有一位，也夠了。

    他們的母親沒有親近過兄弟倆，認(rèn)為那是她對死亡婚姻的最后妥協(xié)。

    父親總不歸家，在飛機上用晚餐的概率比在家中多了幾倍，百平的大房子里只有保姆和清掃阿姨的腳步聲。

    孟淮明和哥哥都選擇就讀貴族寄宿學(xué)校，在那里孟淮明遇見了蘇曜文。

    他自詡自由自在，紈绔子弟那套花樣基本玩了個遍，若非執(zhí)著于蘇曜文的感情，身邊也不會缺那一段體溫。

    可他從來不曾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愛，親人之愛，愛人之愛，他笨拙地用一個個模板滿足他因長期的匱乏產(chǎn)生的反向愛人的愿望，簡直蠢得可憐。

    燕灰翻出三包方便面。

    這是他在家里能找到的除膨化和各種糖果外，能進行加熱的足量食物。

    燕作家的手，不論握的是筆桿或鍋鏟都能把控自如，他廚藝不是極佳，勝在熟能生巧，缺的是鉆研的功夫。

    他以前白天上班夜里寫作，周末買了調(diào)料想琢磨一番，手機又總是響個不停，不斷有消息進來。

    所以許多食材連包裝袋都沒來得及拆，后來為了省錢干脆不再添新。

    那時候他的愿望是能挑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買一套房子，九十多平米，陽臺要寬敞，臥室要明亮，養(yǎng)上一只狗一只貓，安靜過完他寂寂無名的一生。

    后來燕灰也曾賺到過能買房的錢，卻不想走出這塊地。

    而當(dāng)他身無分文游蕩在這座城市，抬起頭，兩側(cè)高大的建筑物向內(nèi)閉攏，他也就永遠(yuǎn)沒有機會離開這座喧囂的孤城。

    俗話說，六月的斑鳩，總也分不清春秋。

    廚房飄出了香味。

    方便面也能煮出好味道，只是手頭缺火腿腸番茄小rou丁，好在還有雞蛋。

    這要感謝姜華，姜小同志強迫癥地覺得冰箱里必須要有兩排雞蛋才有冰箱的感覺。

    面條煮久了就偏軟，孟家叔侄口味出奇的一致，餃子要硬面條要軟，吃辣水平非常爛。

    雞蛋打碎，還格外要窩一個完整的鋪在面上，捂著熱氣就不會散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