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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冕旒和天階,天順帝都從賀林軒臉上的笑意里,看出了些許端倪。 打量了他一眼,雖還未明深意, 但天順帝仍然配合道:“賀卿倒是說說,興武伯爺都不知道自己得了病,你又從何得知?” 賀林軒應道:“陛下容稟,不知陛下與諸位是否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南地某富戶,家中獨有一哥兒,雖有萬貫家財,卻貌若無顏,身形矮小。 及至待嫁之齡,某日出門拜仙求姻緣,偶見一書生俊美不凡,瓊林玉質,便生愛慕之意。 豈料才走近,卻聽那書生在姻緣樹下向仙人祈福。 言說夜里偶然夢見一個身穿嫁衣的哥兒踏進家門,其人生得矮如侏儒,貌丑無比,撲過來便喊他作夫君,生生將他嚇醒了。 書生醒后慶幸只是夢一場,特此拜見姻緣仙,一為謀良緣,二為去晦氣。 那哥兒聽罷,只以為自己的心思叫書生察覺,那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竟羞得懸梁自盡了。” 說完故事,賀林軒頓了一頓,嘆道:“陛下,您說,此事是書生的過錯還是那哥兒的錯?” 賀林軒面露慈悲,自圓其說道:“微臣以為,其實他們都沒錯,只不過,是這位哥兒生了病而已。” “哦?” 天順帝聽他一番言語,已然聽出此間關竅,心中早就大笑不已,強忍笑意道:“你且說,他所患是何病癥?與興武伯又有何干?” 賀林軒張口斷言:“回陛下,這是疑心病。” “患此病者,容易思慮過重,不僅疑神疑鬼,瞧見別人背著他說話,便以為是在說自己的是非。嚴重的,還將蒙昧心智,致使眼看不明,耳聽不清,行差踏錯而不自知。” 說著,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興武伯。 見后者面有怔忡,顯然也聽出些許機鋒,微微一笑,他繼續道:“就像那哥兒。” “這世上貌丑侏儒者何止千數,怎便以為書生是在說他? 又好比伯爺,也深受此癥所害。 否則,世上不忠不孝不義無德無能的人不是沒有,怎么別人議論幾句是非,就認定是在說他呢? 臣也相信,興武伯爺并非那等人。 他身上流著英烈血脈,對陛下定是一片赤誠。如果不是生病,怎么會做出今天這樣的糊涂事呢? 伯爺,您說是不是這么回事?” 賀林軒對興武伯一笑,后者脊背頓生涼意—— 他聽懂了。 賀林軒是在威脅他,是在逼他,逼他向皇帝投誠。 雖然他已經是一顆廢棋,但賀林軒讓他看到了自己最后的一點利用價值——棄暗投明,為新帝立威。 他已經輸了,但若只是向皇帝低頭,俯首認罪,這都只是一時的痛快,也只是他一個人的失敗。 但如果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舍棄盟友,歸順皇帝,這才是安平侯和鎮南王這一派勛貴宗親的失敗! 才是真正將這一派人的臉面踩在腳下的勝利! 然而此情此景,興武伯沒有選擇。 此時順著賀林軒遞出來的桿子往上爬,他無疑會得罪曾經的盟友。 但他不這么做,欺君之罪就夠他受的,連挽回的余地都沒有。 而他站到皇帝那一邊,就算本身已經毫無用處,皇帝也一定會保他! 興武伯想到這里,又看明了賀林軒此舉更深的一層用意——他是在借這件事讓皇帝有機會表態。 只要皇帝保住他的命,示人以寬,足以暗示那些心生動搖或者以后可能會倒戈的人:皇帝會接納他們,最壞也不過是興武伯的下場。 如此一來,才是給勛貴宗親一黨予以重重一擊! 他越想越驚,一時呆滯。 而他能想明白的事,天順帝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見興武伯不作聲,他沉聲道:“興武伯,可是如此?” 興武伯猝然回神,只覺冷汗浸透渾身上下每一寸皮rou,哆哆嗦嗦地伏地,稱道:“賀尚書所言……極是。老臣糊涂,再不敢犯,求陛下開恩。” 天順帝繃緊唇線,忍住了到嘴邊的笑意,嘆息道: “愛卿不必如此。 興武一族自開國時便是我大梁股肱之臣,朕自不能虧待功臣之后。 今日愛卿所為確實荒唐,但朕既知愛卿身受病痛所擾,心盲眼花才做了錯事。再要治你的罪,朕又于心何忍? 也罷。” 天順帝抬抬手示意身邊老奴,道:“來啊,傳朕旨意,遣太醫到興武伯府專為伯爺調理。還有愛卿頭上這傷,也要好好醫治才好。 朕不會虧待每一個有功之臣,愛卿既為朕盡忠分憂,朕都記在心里,愛卿放心吧。” 老太監連忙應諾,而興武伯聞言,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實處,頂著如芒在背的一些目光,叩首稱道:“臣,謝主隆恩。” 一場醞釀一月有余的見面大禮就此落幕,百官面面相覷。 一些人自是滿面笑顏,一些人面上無光,惱怒之余或感訕然或生出強烈的危機感來,還有些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許動搖之心…… 不過,這第一仗打得再漂亮,也不過剛剛開始,未來如何還未可知。 而現在,雙方默契地偃旗息鼓,再沒有人在這當口找賀林軒的麻煩,事先備下的參奏都按下不提,議起其他。 待晌午退朝,賀林軒也不著急離開,反而主動扶起跪了一上午、無人問津仿佛被所有人遺忘更避如蛇蝎的興武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