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些難過。這一次無妄城和北離島皆有結丹弟子殞身,死去的弟子當即被化去軀體,余下骨珠帶回故里。人生無常,這個時代的人命就是如斯微薄。寧子虛勾結魔人,原因想來是綜合性的,一來是殺百里聶滅口,再者削弱魁都力量。而這其中,也因為自己與他決裂,幾次虐了小白花的鍋。 百里聶微微一笑:“所以我一向不支持,受害者是有罪的。楚靈主,你對我的指責好沒道理的。就算司無意當真沖著我來,累得死了這么多人。我這心里,也并不會愧疚。當初我亦是為了正道蒼生,去陰山臥底,縱然因此得罪魔人,累及無辜,那也不該是我的錯。應該怪的,也是陰山之魔。今日死了這么多人,有一個是我殺了的嗎?我手指頭也沒動一根。” “兩個人落在了海里,抓住了同一塊木板,卻不能承兩人之重。那么一個人,將另外一個推下海,那是沒有罪的。司無意來時候,一定要死人,并不能每個人都活著。我以混沌球困住別人,讓自己可以走。那不過是將木板上另外一個人推下去。你老是覺得我做了天大的壞事,真是令人受不了。” 明明他方才做出種種令人發指的事情,如今百里聶巧言令色,仿佛他做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番言語,百里聶就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讓人覺得他縱然仍然有點錯,可也不過是世間利己之人也許都會犯的錯。 楚婉瀅自然不會為他所動,只覺得他好好一個反派,好端端的,給自己洗白作甚。這當反派,就當得不純粹。 楚婉瀅冷笑,點點頭:“你說得好有道理哦,嗯,便算你意圖殺我,也是迫不得已。畢竟我也是魁都靈主,對你下手也不客氣。對不對?” 楚婉瀅脖子曾被骨刃刺穿,如今雖已然迅速痊愈,脖子上尚自有那么一道淺淺的紅痕。 百里聶立刻說道:“不對,絕對不對。這件事情,自然絕對絕對,一定是不對的。” 百里聶沉吟:“我向你道個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楚婉瀅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決意不再搭理他。 理他不如看八卦,楚婉瀅繼續埋首訊冊。 百里聶還用手支住了下顎,手指頭漫不經心的敲擊臉頰兩下,縱然楚婉瀅不理睬,他也猶自自顧自說道:“說來,你也不信。我欲圖殺你,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下決心做的壞事情。幸好,遇到了你。如此這般,才使得我不至于成為一個大壞蛋。楚靈主,我可是太喜歡你了。其實,我應該好好謝謝你,我的心里已經想著怎么報答你——” 楚婉瀅手指頭比在了唇角,噓了兩聲:“縱然離到玄府還有些時間,百里聶,你也不必拿我來打發時間。你若再說一個字,我便立刻告訴別人力有不逮,請封靈主幫忙看看你。想來,封靈主也是特別愿意的。” 封不云當然會特別愿意。 百里聶也將自己手指比在唇前噓了兩聲,示意自己不會再廢話吭聲。 飛車外,風輕輕吹拂過司無意的面頰。那些魁都修士押送著司無意,明明知曉司無意已然被封修為,可內心仍然對這位陰山大魔心生驚懼。 這位大魔頭,之前砍瓜切菜的樣子,不覺深深烙印在他們的腦海之中。 與此同時,他們也忍不住幸災樂禍惡狠狠的想,待到了玄府,司無意也便是要隕落了。 司無意瞧著這些變幻的景色,魔人被困陰山多年,似乎也許久沒見過九州大地的風景。 他自知自己已然會不幸,不知怎的,卻也是不覺想起一些當年的舊事。 他想起了六梵天主,這位魔人之中最后的一個王。司無意是鬼武王的家奴,一直也對鬼武王一脈忠心耿耿。可饒是如此,他一直忠心的舊主,也許也及不上那位六梵天主的慷慨和豪氣。 魔人分裂多年,而六梵天主卻也是一統魔人。 一個人的野心總是會膨脹的,當六梵天主成為魔人之主后,他便想要侵吞這九州之地。 其實,六梵天主知曉他這個臥底的身份。 那一日,六梵天主喚他前來,只因為有人告密,讓司無意原本身份曝光。 一時之間,司無意也不知如何辯駁。如今這位魔主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任何虛偽的狡辯之詞也是沒有用。 司無意也只能承認自己身份,卻聲稱不過為了謀一個前程,并無什么惡念。不過是,怕舊時身份誤了自己。 其實那時候,司無意也只當自己必死了。可是六梵天主卻并沒有殺他,反而微微一笑:“真也好,假也罷,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以后忠心耿耿,前途給了你又如何?司無意,你人才難得,性格也是十分固執。以后,你必定也能突破仙人之境,成為我魔人中的大能。以前的事情,也是不必再提了。” 若說不激動,自然也是不可能。 只是那時候,司無意也是不免有些狐疑,他結結巴巴:“魔主,你,你竟然是如斯寬容。” 六梵天主微微一笑:“從前狠辣是真,如今寬容是真。一開始的狠辣,毀家滅族,是為了讓人怕。使得更多人懼怕和我為敵,愿意和我為友。殺少部分人,是為了不必殺更多的人。現在我已然是魔人之主了,一統所有魔人,我要的便是團結,我們的對手是人族修士。此一時彼一時,此等道理,你不會不懂。” 司無意當然懂,所以他隱隱覺得舊主鬼武王,似也隱隱及不上這位大仇人的氣概風度。 然而后來他見到了少主,他只稍稍一提,寧子虛就憤怒得發狂,說了許多不中聽言語。 而司無意心中,也頗不好受,備受煎熬。 他本來一直猶豫,直到后來,他發現六梵天主居然愛上了一個人族女子。他也不知曉那個女子是誰,六梵天主既然真心愛她,自然也是珍而重之,將她身份藏得極好極好。 六梵天主愛上了那個女子之后,一切都是變了。他不再想著一統九州之地,而是想著和人族議和,劃地而治。 這一切,在司無意眼里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失望、憤怒,以及好不容易掩埋在心中的仇恨。又或者,他內心始終煎熬,需要一個借口,使得他順從寧子虛這位少主的計劃。 縱然沒有六梵天主,魔人也會擁有土地和榮光的。 然而魔主死后,各位魔人將領彼此內訌,最后被人族修士各個擊潰,殘余之人逃回了陰山。 這些年來,司無意一直不肯死心,一直一直,想要恢復魔人舊日聲威。 也許是為了彌補自己過錯,也許是為了證明,沒有了六梵天主,魔人仍然能重振聲威。似乎這樣子,毀去整個魔人基業的罪孽,方才不屬于自己。自己這個叛徒,方才并沒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這一切的一切,如此種種,皆折磨著他。為了魔人大業,他連親弟弟都一掌處死。 乃至于最后,他還修入了仙人之境。只因為那時候,六梵天主親自點評,說 這些年來,少主一直也是和他有聯系,有時候也會跟他計劃,怎么殺死一些人族大修。 少主口口聲聲,一切也是為了魔人,他仍然是個臥底。 可這個臥底,一不小心,就成為了玄府的仙首了,當了人族修士頭頭。 寧子虛言下之意,說他這個仙首不過是虛名而已,并無實權。寧子虛口口聲聲,說有些事情,也還不到時候。 司無意并不愚笨,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 包括這一次的伏擊。寧子虛已經不是第一次請求司無意屠玄府修士了。當然近些年來,因為失望,司無意也已經不是那么有求必應。 那么這一次,寧子虛終究還是打動了他。寧子虛口口聲聲,說百里聶知曉自己身份,必要時候會加以拆穿。 對于這位舊日主人,司無意終究不忍心他淪落如斯。 再者這樁錯誤,本還是司無意締造,因為那時候他太過于信任化名幽云的百里聶,故而有些疏忽。 其實百里聶聲名狼藉,縱然說出什么話兒,又能如何? 司無意自嘲似的笑笑。 這個時候,玄府已然在眼前。 然后司無意就窺見了輕盈從馬車上掠下來的楚婉瀅,風輕輕拂過了她發絲和裙擺,使得楚婉瀅輕輕的將發絲攏住。 一瞬間,司無意也是猛然一怔,雙眸之中更染上了一層吃驚之色。 他曾經窺見了六梵天主那處的半片畫卷,女人沒有面目,只有一道風中輕輕搖曳的身影。 不知怎么的,司無意覺得這樣子的身影,與那副畫卷融合在了一起了。 司無意并不知曉,這是不是錯覺。 然后就是希家少主希光,輕盈的掠到了山門前。 希光乃是貴客,只見玄府山門打開,玄府弟子列隊相迎,顯得格外的隆重。司無意也瞧見了寧子虛,寧子虛容貌溫潤之中帶著淡淡的歡喜,表情也挑不出任何的錯處了。誰也不知曉,其實此時此刻,寧子虛內心之中充滿了不安之意。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光,就這樣子乍然閃爍,不覺透入了在場每個人的眼中。 此刻已至玄府,眾人正出于松懈時候,誰也沒想到,刺客居然會這個時候到來。 第046章 刺客本來扮作一名玄府弟子,就像是一滴水,融合在人族修士的海洋里面。 然而如今,他化為了一道光,就這樣子直接掠向了司無意。 他身上偽裝翩翩飛去,露出了他真實之容。只見他一身雪色衣衫,白發白瞳,本來淡漠的眼珠子也是沒什么神采。 楚婉瀅一瞬間,腦海里面忽而浮起了一陣子的疼痛之意。 那樣兒鋒銳的劍影,劃破了婚禮上的一片喜氣洋洋。大婚之日,千載前的那個刺客。 對方一劍掠來,而她就那樣子的擋在了寧子虛的面前。 記憶之中,就是這樣子的一把劍,刺入了從前楚婉瀅的心。 那把劍如一柄薄薄的玉帶,薄刃一片,如霜似雪。可當這柄劍沾染上了熾熱的紅,就給這般清霜般的劍刃上沾染了點點猩紅。 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仿佛朵朵血梅,甚是燦爛。 就是他!縱然記不得夢中之人的容貌,可是那柄劍,卻也是楚婉瀅絕對不會忘記的。 觀其容貌,白發白瞳,一見便是魔人。而當年那場刺殺,亦是改變了道魔大戰的格局。 只不過這魔人究竟是誰,似一直便是秘密。有人曾言,此人乃是六梵天主私下豢養的刺客,平時隱而不露,關鍵時候顯真章。 一股不屬于她的情緒,驟然也是浮起在了楚婉瀅的心尖。 在場也有幾位道魔大戰存活下來的大修,此刻窺見此人容貌,皆是十分的震驚。 這個神秘的刺客,似乎伴隨六梵天主殞身,也再未曾出現過。 眾人心里皆罵了聲娘,個個覺得內心不是滋味,這些魔人也未免是太猖狂了。 魔人出陰山,截殺魁都修士,這還不算,居然還在玄府門口搞刺殺。 如此種種,簡直是將人族修士的面皮,狠狠的往地上踩。 對方劍指司無意,封不云、楚凌霜、任靈芙三人紛紛提起殘損之軀,竭力反抗。 只不過他們此前已然消耗極為嚴重,甚至在混沌球劈開之后有短暫不能動彈,此刻縱然磕了點丹藥回血,現在戰斗力也已然不過從前十分之一。 更何況這位雪衣劍修似乎便是天生的刺客,頗多詭譎邪異之道。 當年他眾目睽睽之下,行刺第一代的楚婉瀅,竟而讓其成功了。這自然并非因為對方實力遠超在場所有修士,而是因其所修之術頗為邪鬼。 對方劍刃似雪,流淌出的劍氣,卻是宛如水銀一般的暗啞之色。如墨水滴入清水中一樣,一股股的如斯泛開。這樣子奇異的劍氣,使得他周身的空間有了深深淺淺的微微扭曲。使得人對他所在位置,判斷上自然也是會發生那么一點兒的偏差。加之這雪衣劍修本來便是身法詭譎,配合這樣子的空間扭曲,更增了幾分神出鬼沒的詭譎之氣。 這也不覺使得寧子虛念及當初,對方在他身軀之上留下了淺淺的傷口,可他自行運勁,使得這道傷口不端加深裂開。然后,便是楚婉瀅擋之—— 他袖中的鈴鐺,輕輕的搖曳,一下,兩下。 仿佛寧子虛也能聽到這叮叮當當的聲音。然而寧子虛卻知曉,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只因為這枚鈴鐺,真正驅動時候,反而是無聲的。這樣子的聲音,也只有這個雪衣劍修可以聽見,旁人怕也是無法洞悉。 他的手指頭,輕輕的摸過這枚奪命的鈴鐺,不自禁有一股子戰栗的興奮。就好像是,人前做什么壞事情,卻偏生沒有別的人知曉。 正在這時,一聲清冽的劍嘯,陸華劍氣縱橫,與之短兵相接。 身為魁都第一劍修,陸華并未受傷,此刻他面頰也是不覺流淌了一抹寒霜,甚是冷銳。 對方的劍氣宛如游魚,似乎是無孔不入,令人防不勝防。這也許便是這套刺客劍法的詭異之處,然而陸華卻也是并沒有打算防。 身為劍修,本來也應當善于進攻,而不是在原地進行防守。他輕嘯一聲,無念劍訣滔滔使出,以攻代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