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楚凌霜眼中火光一閃而沒,淡淡說道:“你若死了,我定為你報仇。” 楚婉瀅含笑搖搖頭:“那也不必要,我只盼兄長,大局為重,不必將我放在心上。” 楚凌霜微微一愕,忽而明白了楚婉瀅的意思。 當年,鳳凰花被百里聶活生生殺死,就在自己面前。那個女孩子,其實和楚凌霜并不相熟,可楚凌霜已然動了殺機,心生狠意。 若然死的是楚婉瀅呢? 這個meimei,雖然不是以前的meimei,可漸漸的,在他心里也變得重要了。如若楚婉瀅出事,縱然百里聶涉及火地脈安危,只怕他一時也沒能控制住自己。而如今,楚婉瀅便如此的囑咐。 一股子悲傷,頓時也是涌上了楚凌霜的心頭。 這樣子的楚婉瀅,和從前的楚婉瀅一樣,都是有一顆大愛仁心,將天下蒼生都放在自己面前。 他眼睜睜的瞧著楚婉瀅入棺車,然后楚婉瀅輕輕拔去了百里聶額頭上的黑色梅花,那魔已然睜開雙眸,一雙眸子亮得駭然。然而旋即,棺車就這樣子的給封住了。 百里聶雖然是人身,其實卻比魔人還要邪惡。 那些南明島的修士紛紛飛上半空,口中念念有詞,然后那些漆黑的咒文漸漸便攀附上了整個棺車。如此一來,層層防御,將這口巨大的棺材就此封住。如此,里面如若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是救之不及。 這樣子想著時候,楚凌霜不覺死死的捏緊了自己的手掌。 沒人留意到,那位玄府的天玄修士牧柯,眼底浮起了一絲笑意。在他聽聞要放楚婉瀅進去時,他面色浮起了一層詭異,似乎有什么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是很快,他面色變得和緩起來。 牧柯涼絲絲的想,縱然楚婉瀅發現了什么,也都是來不及說了。 也許,事情發展得比想象都好。 此刻南明島修士已然催動骨哨,使得那骨鳥拉車。那棺車雖然巨大,可在骨鳥的拉動下,卻也是呼呼行駛飛快,并不遜色這些御器飛行的修士。 想來很快,他們就能送百里聶去玄府放血了。 期間,那些北離島弟子,都是大聲嘲諷萬劍盟,言語十分刻薄尖酸,極盡嘲諷之能事。 萬劍盟今日丟盡臉面,一時也不好回答。這么一副模樣,連帶封不云也很是丟臉,他都有些召喚萬劍盟的外援了。 而被封的棺車之中,已然是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光線。 楚婉瀅想,很好。 楚婉瀅,你今天表現得很好。她將自己踏入棺車得舉動,盡最大力氣刷了聲望。因為一個修為低微的女修,若然要坐穩靈主之位,就要刷夠別人對你的尊敬。 特別是勸說楚凌霜不要報仇那一段,她瞧到了那些北離島弟子眼里面的崇拜。這些北離島弟子,也許一開始,愿意依順她,甚至幫助她,可這其中卻并沒有足夠的敬仰。縱然有敬仰,也是對著千年前那位東海公主的。 而如今,楚婉瀅要做的,就是鞏固和發揚。要讓別人覺得,自己的高潔大方和一千年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她楚婉瀅仍然是大義凜然,以天下為重。加上萬劍盟兩個蠢貨做對比,那兩個蠢物還已然結丹還不是丑態畢露,似乎更能襯托自己縱然沒有什么高深修為卻十分高潔。 刷望,是以后楚婉瀅無時無刻需要做的事情。她之所以張口不必報仇,是因為這樣子有益自己的形象。至于自己,倘若死了的話,就算將百里聶剁成了零碎,又有什么卵用?這方面,楚婉瀅還是十分坦然的。 然后,她才從自己法寶囊里面取出一盞燈。那燈并不是燃的燈油,而是放了一顆夜明珠,柔潤的冷光就從那小小的燈盞里面透出來,讓楚婉瀅那捧燈的手如一朵蘭花吐蕊。 明珠光輝輕輕的撒在了楚婉瀅的面頰之上,使得她姣好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瑩潤,更加美麗了幾分。那樣子的光輝映入了楚婉瀅的雙眸,使得她那雙美麗的眼,好似兩只小小的燈盞。 一雙眸子,就這樣子凝視著楚婉瀅。 楚婉瀅盤膝而坐,輕輕的將這枚小燈輕輕的放在地上,她知曉百里聶離自己并不遠。 對方伸出了蒼白的手,似漫不經心的輕輕攏順發絲。 他那片臉頰沾染了光輝,棺車里面光影交織,使得一股奇幻又迷離的氛圍就這樣兒的彌漫。和這樣子的壞蛋,共同處于封閉的空間,縱然知曉對方已然被封修為,內心也還是有一點壓力的。 每一個修士皆會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歲數,使得自己容貌固定在那個年齡。 百里聶看上去二十五六樣子,模樣十分俊美。 他做了許多令人發指的惡毒事情,卻將自己臉蛋定義為最具價值的東西。仿佛世間人命,種種規則,和他那張臉一比,可謂什么也不是。 他懶洋洋的躺坐,總之姿勢十分之宅,他還用手掌輕輕托起了下顎,笑瞇瞇的說道:“楚靈主,你心腸真好,還陪我說說話兒,和我解解悶。” 楚婉瀅輕輕嗯了一聲。 百里聶還等著楚婉瀅有下文,沒想到楚婉瀅并沒有再說什么,和他搭搭話兒。 百里聶嗯了一聲:“你嗯一聲,又是什么意思?” 楚婉瀅溫柔又客氣:“嗯,是你說的話兒,我已經聽到了。不過,我不大愛說話,抱歉,不能陪你聊天了。” 百里聶微微一笑:“一個人,如果不愛說話,通常是因為她心里面算計太多了。一個人太聰明,就不會說很多的話,也不想讓人知曉自己的想法。楚靈主,你總是這樣子不坦誠,會顯得不夠真誠的。一個不夠坦誠的人,活著也是會很累,也沒什么知心好友。” 楚婉瀅:“嗯。” 百里聶沉默了一陣子,漸漸臉上浮起一絲糾結、遲疑。他面部表情十分的豐富,縱然一個字都沒有說,卻能靠表演讓人感受到他內心之中的情緒。 他微微苦笑:“我也不知曉,能不能信任你,只不過你初來魁都,想來也不至于淪為他們的人。楚靈主,你可知曉,我從前也是仰慕于你的。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再見到你,還如此之近。” 奉承的話語,總是容易讓人愉悅,百里聶也是毫不吝嗇。 楚婉瀅:“嗯。” 百里聶:“你我皆開心識,能留意到許多別人沒留到事。比如那日寒冰之獄,封不云種種要挾,要將我毀去容貌嗓子,卻沒提毀我神智。只因為他并不愿意我變得癡傻不記事,這乃是因為他對我有所求,涉及一個很大很大的秘密。” 如若楚婉瀅自認是個聰明人,自然也會容易下意識以為自己留意到什么,順著他言語加以思索。 百里聶嘆息:“故而他絕不允許我到達玄府,說什么不中聽的話,他不在意什么火地脈,畢竟隔著一片海。楚靈主,你可知曉他的陰謀,也涉及無妄城乃至于北離島安慰?” 話題聳人聽聞,大部分面對這樣子的震驚標題,縱然不信,也會想聽一聽。 可楚婉瀅沒有詢問意思。 百里聶一副無奈的樣子:“你如今不在意,你可覺得我說的是真話?” 楚婉瀅漠然臉:“你說的是真話嗎?” 百里聶微笑:“當然不是,我隨便說說的,我只是想和人說說話兒,我都被關了好久了。” 第040章 楚婉瀅瞧瞧他,給了個眼神給百里聶自行體會。 百里聶卻是噗嗤噗嗤笑起來,他輕輕的翻了身,惹得身上系的那些鐵鏈子叮叮當當的響,像極了小火慢煎的咸魚翻面 這個時候,楚婉瀅卻也是忽而想看書了。她從法寶囊里面,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冊子,手指一頁頁的輕輕撫平,讀得慢極了。蓋因為如今,楚婉瀅是消遣,而不是在學習。 冷燈光芒輕輕的落在了書冊上,照著上面幾行字。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一鍋棍燉不下。 整本冊子,基本就是這種沙雕小段子。 而這種神物,才值得楚婉瀅這種開了心識會速讀的修士慢慢細品。 一個人人生之中,總是需要放下自己的速度,不必一目十行,沉下心來好好看幾本書的。 她沒搭理,百里聶話卻沒有停。 “楚靈主,算了上一次,你和我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大家彼此了解,也不是很深。其實傳言誤人,我也不似別人所以為的那般可怕。你和我相處久些,就知曉我是個好相處的人。唉,這許多年來,我被囚魁都,總是有人來告訴我,我又害死了誰。連寧子虛殺個侍候他的仙侍,都能記賬在我身上。” 他五感皆封,可仿佛仍然能接受這個世界傳來的種種訊息。 官林之顯然不是唯一跟百里聶交流的人,縱然魁都下了種種嚴令,可仍然有人接近百里聶。 旁人想到這一層,則必定會駭然,而楚婉瀅也不過是輕輕一挑眉頭。 這一次,她連嗯都不肯嗯一下了。 百里聶故意提及寧子虛丑陋的罪惡勾當,妄圖令楚婉瀅對前夫無恥事情生出好奇。 堂堂仙首,私底下如此不堪,任誰都會好奇。更何況,楚婉瀅和寧子虛顯然私底下撕得很難看。 只不過這一次,百里聶也沒能如愿看到楚婉瀅面上浮起什么好奇之色。 “你初來魁都,也是被人針對吧。楚靈主,你修行不怎么樣,封不云呢,自然不會對你客氣。否則,你堂堂的靈主,也不會來陪我這個邪魔。阿瀅,我真替你覺得可惜呢。” 百里聶顯然也是故意惹楚婉瀅生氣,專挑楚婉瀅痛處踩。 他一會兒刻意討好,夸楚婉瀅生得好看。一會兒,他又故意踩楚婉瀅傷疤,對楚婉瀅冷嘲熱諷。 楚婉瀅容色卻平靜而和煦,仿佛百里聶種種言語,也不過是過耳輕風,并不值得追究。 她的安靜,好似一口深邃的古井,也是沉潤得不可思議。 也許因為這樣子,楚婉瀅方才修煉成功心識,或者說,正因為她開了心識,又使得她性情更加趨于如此。 楚婉瀅并沒有將百里聶譏諷如何的放在心上,從她以未曾結丹之軀接任魁都靈主之位,便知曉自己定然會飽受非議。也許正因為如此,百里聶的話更沒有殺傷力。那種種譏諷之言,在楚婉瀅面前也不過是撒撒水,毛毛雨。 而她也發覺,百里聶顯然是個說謊高手。 只因為百里聶所言,很多皆是真的。可話語中的真實,讓他這一番話似是而非,更加容易令人上鉤,使得思維的河流更向錯誤的方向流淌。 一片樹葉,最好就是藏在樹林里。 百里聶不覺幽幽嘆了口氣,他試探過后,也便沒有再喋喋不休的繼續下去,徒自掉了逼格。 伴隨百里聶身軀輕輕的往后仰,棺車之中玄鐵鏈叮叮當當的響。然后他身軀就被吊住,不必用力,后背就保持了懸空的狀態。而他,似也覺得自己這副姿勢十分舒服,故而慢慢的將雙臂輕輕的展開。 百里聶輕輕的瞇起了眼珠子,使得他像只仰望天空的魚。 這種姿勢保持了一陣子,百里聶又覺得無趣起來,他緩緩起身,輕輕的撫平了衣衫,又理順了自己的發絲。 百里聶端方以坐,背脊也是挺直,使得他頓時有了一種貴族般的優雅。這個時候的他,一瞬間似乎也有了點兒傳聞中的感覺。一下子,使得百里聶面頰上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正經。 百里聶幽幽說道:“其實,你我有緣——” 他舉起了完整的左手,比了三根手指頭:“這樣吧,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你想要知曉什么,我自然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百里聶猶自不肯死心的樣子。 百里聶如此大方,卻沒對楚婉瀅提出什么要求,使得他周身散發慷慨的光芒。 他覺得眼前的女子好像一口深井,也許會一路裝聾作啞。 然而楚婉瀅卻忽而輕輕的抬起頭來,美麗的臉龐冉冉綻放一絲笑容,輕輕的應了一聲好。 說到底,楚婉瀅是心存疑竇,故而方才肯入棺車試探。 她最開始對百里聶不理不睬,是因為話題的節奏,要自己主導。 楚婉瀅的手指輕輕的撫平了書冊,收拾好了書冊,方才施施然靠近了百里聶。 百里聶兇名太盛,若是旁人,只怕也是會敬而遠之。如今楚婉瀅非但和他同乘一車,乃至于還靠近了這個兇狠的魔頭。 她纖纖素手,輕輕的捧著那盞燈,就已然到了百里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