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本來她聚魂重生,身軀已然十分孱弱,此刻更跑來合情璧解除合契,自然是備受摧殘。 只怕以后,她修為上難有什么作為。不過誰讓楚婉瀅出生好底子厚,料想有無妄城相護,她這個東海公主必定也什么都不缺。 有些人一生下來,自然也是什么都有。所以這個女人,無論變成什么樣,都那么傲氣,都有資本在自己臉上踩上幾腳。說到底,楚婉瀅從沒對他柔順過。這實在是,讓人覺得討厭之極。 楚凌霜見其妹受傷甚重,自然也無瑕寒暄,只輕輕朝著寧子虛一點頭,就匆匆而去。 錯身那一刻,楚婉瀅的手臂軟趴趴垂落,無意識的晃動,一顆血珠就輕輕飛向了寧子虛,弄污了寧子虛的衣衫。 寧子虛保持著震驚痛楚的表情,垂頭之際,卻窺見了衣衫上沾染的那點血跡。 他素來有潔癖,這樣子的盯著,忽而生出了一股子說不出的厭惡之色。 楚婉瀅此刻卻在做夢,夢里面的人,自然也是消了痛楚。 夢里面,她瞧見一道身影,只覺得對自己十分重要。或者說,是對曾經的楚婉瀅很重要。 這其中,似乎蘊含了什么秘密,絕不能輕易說破。 她竭力想要瞧清楚這男人臉,可惜對方面頰浸潤在光芒之中,也瞧不出了所以然來。 楚婉靠近這道身影,將要觸及之時,那道身影卻一點點的,消失于她眼前。 這使得楚婉瀅微微一愕。 然后她便這樣子醒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尤其是自己丹田,似如刀攪,流轉了一股子的銳疼。 淙淙琴聲如耳,那琴音似能引導楚婉瀅身軀之中真氣流轉,調息內息,使得一股子暖融融的熱流流淌遍四肢百骸。只不過這琴聲雖然可助調理,終究補不了這具身軀所受傷損。 這一刻,楚婉瀅甚至微微有些難受。她從前也沒想過內結玄丹,外修身軀。楚婉瀅雖然看過幾本修仙,可那些事情離自己很是遙遠。甚至最初穿到這個世界,楚婉瀅也生不起修行的興致。 只不過伴隨花眠殞身,讓楚婉瀅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她的想法終究也有很大的改變。 這樣子的仙俠世界,若沒有足夠的實力,是很容易成為犧牲品的。若沒有足夠的實力,縱然是什么東海公主,也不過身如浮萍,轉瞬間說不準便如足下污泥。 只不過楚婉瀅又理了一遍《仙寵》原著,思慮再三,終于下此決定。 原書里女主楚玉薇給自己瘋狂找存在感,只不過拋開表象看本質,剔去那些情情愛愛,楚玉薇其實也影響不了什么。書里楚玉薇一雙手干干凈凈,說到底,楚玉薇能力也是有限。 故而楚玉薇心里給自己加戲時,楚婉瀅卻并沒有打算給她一個眼神。 反倒寧子虛,他工于心計,且隱匿了自己魔人的身份,欺世盜名。到最后,他身份曝光,被人從仙首位置上拉下來,更怒而斬殺楚凌霜,使得無妄城徹底沒落。 縱然維持和寧子虛明面上的道侶關系,所謂道不同不想為謀,兩者三觀不合終究也不是同路人。 待寧子虛魔人身份曝光,成為正道修士唾棄的叛徒時,城門失火更會殃及池魚。 書中是因為寧子虛已然坑死妻子,故而無妄城方才順利和這魔人劃清界限。 楚婉瀅其實已經將厲害關系分析得極透徹,利弊也是理得順了。 既然如此,那么自然便是越早越好。否則,以寧子虛的性情,說不準還會反咬一口,污她名聲。 楚婉瀅才醒來,就將自己理順的想法理了一遍。她丹田猶自有著痛楚,可是心中浮起的類似失望、焦灼的情緒卻漸漸平緩。說到底,她畢竟也是個堅強的人。事情已然發生了,自然也無需再惆悵。 這個時候,她終于能有余暇欣賞琴聲。 楚婉瀅目光所及,便窺見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不就是她那個便宜大哥楚凌霜? 楚凌霜猶自穿著素色衣衫,也就衣擺繡了幾枝竹子。他簡簡單單,一身清寡,看著清湯寡水,可這位無妄城城主一向如此。 昏迷之前,她記得是楚凌霜伸手接住自己,這份兄妹情倒是令楚婉瀅有些受寵若驚。 如今楚凌霜衣衫之上尚自有些個暗色血污,那些都是楚婉瀅之上手傷沾上他的。而楚凌霜,卻并未換去,猶自穿在他身上。也可以說,他一直守在受傷的楚婉瀅身邊,連換衣的余暇都沒有。 像楚凌霜這樣子的人,似很難想象他會撫琴。實則一個人縱然冷硬鋒銳,并不代表他不能有點風雅的個人愛好。私底下楚凌霜多才多藝,尤其琴技為佳。 如今他撫琴,更是為了楚婉瀅調理身軀。修行之人耳聰目明,楚凌霜自然也知曉meimei已然清醒,卻沒有回頭說什么。 一則楚婉瀅可以繼續調息,再來,他本不知曉和楚婉瀅說什么。畢竟此刻的楚婉瀅,于他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 陽光輕輕的落在了楚凌霜的面頰之上,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未減鋒銳。 一道紅云般的身影,浮起在楚凌霜面前。他是個不善表達的性格,故而世人不會知曉,他有多么在意這個meimei。沒人會知曉,當年楚婉瀅遇刺身亡之后對他的打擊。 楚家兄妹生于動亂的年代,他們要去不同的門派各自修行,聚少離多。可他們的心,反而緊緊聯系在一起,想要為了更好的無妄城奮斗。 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許他們兄妹之間也是一樣。兩人相聚時候,雖然沒有什么十分親呢的言辭,可是卻是彼此的知己。有時候,他甚至有點心疼自己這個meimei。因為尋常人家的小姑娘,可以跟親哥哥撒嬌,可以刁蠻任性不講理。可是,楚婉瀅太懂事了,又很成熟。一個成熟懂事的女孩子,是不會做出跟兄長撒嬌這樣子崩人設的事情。 楚凌霜面上的鋒銳沒有變,可是琴音里面卻也是不覺添了一抹淡淡的柔情與酸楚。 然后,他又不覺想起了寧清荷的話。 他很少和人說心事,就算是親生母親也是不例外的。也許年少時很少呆在母親身邊,加之性別不同,故而很難有什么家庭成員坐在一起分享彼此情緒的時刻。 不過這一次,楚凌霜終于忍不住內心好奇。 母親,不是個愚笨的女人。相反,寧清荷是楚凌霜見過的最聰明女子之一。正因為有這么一位聰明能干令人尊敬的母親,故而楚凌霜從來不會小瞧女性。 那么寧清荷也應當瞧出來,眼前的meimei,并不是曾經那位meimei。 寧清荷溫煦的眸子里卻無半分見怪,和聲:“凌霜,你總說阿瀅已死,讓我不必再執著。其實我執著千年,是因為我愛她,所以舍不得她離去。而你竭力否認,其實也是因為你愛她,這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等待,會讓愛她之人格外的痛苦。現在她回來了,當然,她自然不是曾經的阿瀅。可是,我相信,她有許多地方和阿瀅是一樣的。” 楚凌霜唇瓣動動,沒有說話。是,現在的修士界將聚魂重生者,視為本人。也許按照修士界的規矩,這個楚婉瀅當然便是楚婉瀅,享受了楚婉瀅全部的權力。可是,殘魂而生的那個人,真正是原來的楚婉瀅嗎? 他真的沒辦法全然接收。 寧清荷緩緩說道:“你和阿瀅,曾在我腹中,是我血rou,后來化而為人。你們雖然并不是我,卻傳我神魂血脈。她是千年的阿瀅神魂所化,原本是阿瀅一部分,而后生長出自己的意識。她像是曾經阿瀅的姐妹,也像曾經阿瀅的孩子。你若沒把她當作從前的meimei,何不將她當成另外一個meimei。那么試著接受她,對你也許就不怎么難了。” 就當你媽現在多了個三胎。 楚凌霜想,另一個meimei么?罷了,母親說的也是有些道理。縱然她不是阿瀅殘魂,如若品行可靠,也有資格做他楚凌霜的meimei。如若是非不分,人品堪憂,那么就算一母同出,楚凌霜也是絕不能忍。 楚凌霜心尖兒輕輕嘆了口氣。 卻見楚婉瀅已然施施然走了過來,輕輕的跪坐在一側。 方受重創,楚婉瀅身上的傷痕已然痊愈,可卻也掩不住此刻的虛弱。只不過饒是如此,眼前女郎一雙眸子也是閃閃發光,閃爍著動人的光輝。 眼前的阿瀅,無疑也是個極為堅強的女人。 楚婉瀅和聲:“多謝兄長了,此刻你為了我,竟從無妄城趕來,不甚感激。” 楚凌霜輕輕一點頭,他不善言辭,想了想,說道:“應當的。” 他指尖微凝,琴聲稍頓,忽而說道:“此刻你身受重傷,以后修行之路,怕也是會多幾分坎坷。” 眼前的女子眉毛輕輕一攏,一瞬間那美麗的眉宇間,也似有一團云霧哀愁。旋即楚婉瀅忽而冉冉一笑:“兄長不必擔心,我本便不愛習武。” 不愛習武當然只是楚婉瀅借口,她穿到了仙俠世界,還未體會到修士種種奇妙之術,就已然剝奪了這樣子的權力。 只不過如今,她也不想將自己鬧得這樣子的愁云慘淡。 而楚凌霜自然是知曉,一個修士一旦不能修行,究竟代表著什么。說到底,修士界終究是以實力為尊的。那么修行受限的女子,便如殘疾一樣,自是不免令人嘲笑譏諷。可合情璧威力可謂是極大,楚婉瀅丹田受損,是極難結丹的。一個修士若不能結丹,那么命運已然決定。甚至連她生命,也不能活得多長。兩三百年后,楚婉瀅就會離開這個世間,并沒有長長久久的生命。 這些,眼前的女孩子應當也是明白。也正因為如此,楚凌霜甚至對她有幾分的欣賞了。 本來斷了的琴聲再續,映著沙沙竹葉之聲。 此刻,魁都的修士已然掠到了玄府山下。 如今修士界通訊可謂十分的發達,人手一本訊冊。也正因為如此,楚婉瀅之事已然沸沸揚揚傳遍了整個修士界。 千載愛侶,為夫擋劍,此刻竟拼著重傷毅然解開契約,與寧子虛情意斷絕。 楚婉瀅重塑身軀也沒多久,卻這么樣拼,旁人皆好奇她可是跟寧子虛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決絕如斯。 蘇遮輕輕瞇起了眼珠子,桃花眼里卻不覺流淌了一抹復雜。 他腦海里浮起了那簾子下細細一雙纖足,蘇遮雖然不知曉這個女人是誰,卻是知曉她絕不是楚婉瀅。他隱隱猜測,者也許就是楚婉瀅如此決絕原因,卻終究是一個字都沒有提。 不過,也許這件事情對他反而是一樁好事情。雖然,自己也早便是穩cao勝券,可現在更是穩穩當當了。 蘇遮眼珠子則不覺望向了一旁的功德使。 這一代的功德使任靈芙,一身紫衫飄飄,襯托她肌膚分外瑩潤潔白,竟也是個十分出挑的美人兒。 只不過她雖是個美人,可那也是個冷美人。那冷玉般的肌膚冷冰冰的,似無半點情緒,眸色也是十分漠然。這個美貌的女郎,竟也好似冰雕也似,并無半點活氣。 不過歷代功德使均是這樣子做派,總是一副冷冰冰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故而任靈芙這么一副模樣,倒也并不令人如何的奇怪。 魁都功德司獨立于六靈主之外,不涉外島任務,專門對魁都本島弟子進行監督考核。 凡為靈主,皆要受此檢驗。 魁都本已然是個刑法森森所在,而魁都之□□德司更是最冷酷無情之所。平日里功德司的弟子,也甚少和本島弟子來往,亦是唯恐沾染私情。 任靈芙面容清白如雪,雙眸宛如點漆,好似上等的黑寶石,卻沒帶任何的情緒。 那一雙白玉似的手掌之中,卻輕執一枚金蓮花,此枚法器能探人修為,極為玄妙。 任靈芙身后,則跟著四名功德司弟子,兩黑兩白,男著黑衫,女著雪裙。這四名功德司弟子,皆也是冷冰冰的樣兒,俱是容色沉潤,并無多余表情。 楚婉瀅聚魂重生,她曾經擁有的靈主這位便變得十分尷尬。 此事,據聞還驚動那地宮主人,最后希光開了口,由功德司品評實力,能者為主,執掌事務。 而楚婉瀅聚魂重生,如今卻也是十分虛弱,自然一時不及蘇遮。 蘇遮這般想著,卻也是慢慢的攥緊了自己的手指,捏緊了拳頭。本來,也該如此。這些年來,他戰戰兢兢,一步步的往上爬。一開始,還不是頗多質疑,他也是辛辛苦苦熬下來。等他這個靈主做得安安穩穩后,沒想到楚婉瀅又再次回到了這個世間。 千年之前,師徒之情自然也是有。只不過此刻楚婉瀅歸來,誰又能心靜如水呢? 這般想著,他竟身軀微微搖曳。一抹淡淡的青氣,便是如此浮起在了蘇遮的額頭。 任靈芙瞧在了眼里,眉頭輕輕一挑:“一個人之機緣天定,徐徐漸進,絕不能急于求成。若是心緒不寧,強開心識,不過是自損其身罷了。” 她這樣兒輕輕言語,那嗓音里面帶著淡淡的冰,卻也是不帶什么情緒。 蘇遮一瞬間,面色微微一變,口中卻不覺緩緩說道:“多謝功德使關心,我自當小心。” 心識,不錯,就是心識。但凡結丹的修士,三淬三煉完成之后,便會沖擊靈竅,開五識。 那五識便是眼識、耳識、鼻識、身識。 然而這五識之外,尚有心識,只不過不普及不普遍,尋常修士難以修成罷了。 能修成心識著,便有常人難及的聰慧,能閱書即懂,善辨微毫,見過之事纖毫皆能記得清清楚楚。這等修士更能心性通靈明澄若鏡,任是何等風浪也難損意志。 魁都掌控刑法,辯是非,明善惡。既然如此,開了心識修士,便正十分契合魁都。 正因如此,蘇遮方才強開心識,非但沒能功成,反而損及自身。 此時此刻,蘇遮不免苦笑,只覺得方才任靈芙那冷冰冰的一眼,可謂是意味深長。 看來任靈芙也瞧出來,自己也不是表面那般恭順,也并不是低調不爭。可是,若自己能開心識,那么便是楚婉瀅歸來,也足以保住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