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以楚凌霜的性子,這已然是對楚玉薇從輕處置,寬容到了極致。 誰想得到,楚玉薇口口聲聲,說什么受罰可以,認錯不能。她重情重義,何錯之有? 乃至于,竟鬧得不可開交,楚玉薇竟要鬧著破門而出,寧可斷絕師徒關系。 而楚凌霜,亦是那等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人。破門而出,可以,無妄城本也是不拘弟子去留。然而楚玉薇該罰仍然要罰,是絕不饒她罪過。 楚玉薇這個女徒,當時很是硬氣,一轉眼,居然跟玄府的洛蕊仙子跑路。她光速飛奔到玄府,據說還要拜洛蕊仙子為師,另抱一條大腿。 守山修士彼此對視,擠眉弄眼,內心八卦之意更濃。 莫非,東海公主是來玄府尋楚玉薇出氣的?這仙尊寧子虛似也不欲追究此事,沒想到仙尊夫人卻不肯罷休,還不知曉會鬧成什么樣子。 據聞那楚城主前任女徒性子倔強,楚楚可人,想來,也是要受些委屈的。 方才窺見楚婉瀅的弟子,卻忽而怔了怔,稍有恍惚。只記得這位仙尊夫人不但生得美麗,一雙眸子更是恬淡秀潤,似乎也不是很兇狠的人。非但不兇狠,對方似乎還是那種一見便覺得和順可親的人。 而楚玉薇得聞此事,更不免一咬唇瓣,心里發虛。 想來,自己逃出東海,拂了師尊,不,拂去楚凌霜的顏面。她只是未曾想到,師尊竟如此無情,楚凌霜竟非要她認錯,要她認賀蘭青該死。 這刑責,她本來準備咬牙受了,以示自己的倔強。 然而眼前的洛蕊仙子,卻將她撈出來,帶她回玄府,并且給予她安穩與關懷。而她心灰意冷之際,自然也不能拒絕這般關懷。 楚玉薇對她感激萬分,更不愿意連累于她,忍不住說道:“仙子,一人做事一人當,玉薇愿意出門擔罪。她,她畢竟是仙首夫人——” 楚婉瀅權勢滔天,氣焰囂張,她是深有領教。既然如此,她豈能連累洛蕊仙子。 玄府名下分十二府,每府各司其職。而洛蕊仙子則是十二府中花府府主,她面目溫雅秀美,可那份溫雅也不過是綿里藏針,帶著一份不好相予的尖銳。花府司醫藥,洛蕊仙子身為醫修醫術精湛,更遍體花香,人緣頗佳。這樣子的有本事美人兒,自然也是有幾分傲氣。 楚玉薇這些話兒,當然是對她的某種質疑和挑釁。 她微微一笑:“東海公主好大的面子,只不過,玄府可不是無妄城。我瞧楚婉瀅的氣度,也不過如此,心胸狹隘如斯。一個小小的女弟子,她還從東海追來玄府,當真是小題大做。我瞧,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不是嫉妒你——” 洛蕊仙子剪水雙瞳落在了楚玉薇的面頰之上,似笑非笑。 楚玉薇面色一紅,頓時說道:“我,我只是個最沒本事的女弟子,孤女一個。她,她高高在上,能有什么可嫉妒。” 同時她心底翻起了驚濤駭浪,寧子虛在她心底宛如禁忌,洛蕊仙子卻竟然說得這樣子的輕佻。 洛蕊嬌滴滴的說道:“我可不允你走,什么楚婉瀅,我敢留著你,可一點兒也不怕。” 楚玉薇聞言,不覺心生暖意。 正在這時,一名花府弟子匆匆而來,言語了幾句。洛蕊面色一變,眼神很是微妙,竟也有幾分吃驚。 她原本也以為楚婉瀅沖著楚玉薇來,或者不如說是沖著花府來。 然而楚婉瀅踏足玄府,卻瞧也沒瞧花府一眼,更沒專程來給楚玉薇一個眼神。 楚婉瀅一路長驅,竟到了合情璧前。而那合情璧,正是當年楚婉瀅和寧子虛結契之處。兩人花前月下,合情壁前共許誓言,以結婚契。此刻楚婉瀅跑過去干什么? 那地方,不是結婚就是離婚。莫非楚婉瀅還想跟寧子虛斷了不成? 第033章 此刻寧子虛得訊,他溫文爾雅的面頰終于生出了一縷裂痕! 趕來的玄府弟子此刻如此站立,不覺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壓力,心中驚懼交加。寧子虛雖身居高位,可一向待人溫和,待人如沐春風。此刻寧子虛秀潤的面頰微凝,失去了往日掛在唇角和煦的笑意,竟糅合成了一股子令人心悸的壓迫之力。 使得那弟子心中駭然,竟覺得眼前仙尊甚是陌生。 直到寧子虛輕輕一揮手,他方才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而寧子虛,也不覺慢慢的送開手指,原本捏在手中玉毫竟生生化為碎粉。 這個異世招來的楚婉瀅,沒有了之前的高貴,凹造型掩不住她骨子里庸俗。可是她總是接二連三,出乎自己意料。就好像,她在自己面前拒絕人前饒了賀蘭青的樣子。那樣子的眼神,竟有幾分原本楚婉瀅的味道。這使得寧子虛隱隱覺得不妙,仿佛一件本來讓自己攥在手中的獵物,如今竟從他手指間移開。 他足下卻好似生了根,移不動腳步。 寧子虛秀潤的面頰也不覺浮起了一層鐵青,若楚婉瀅執意要解開契約,斷了和自己的夫妻之義。那么自己讓楚婉瀅獨自受之,豈不是有損形象。顯得他,沒那般有輕易。 他惡狠狠的搓著自己手指,情意情意,身為仙首豈能沒有情意? 楚婉瀅不安排出牌,實是讓他措手不及,這個女人,她就不應該活過來。自打她活過來,自己連片刻安生都沒有。 不過寧子虛稍作遲疑,旋即便清醒。 只要自己人在玄府,到沒到場,又有什么要緊。世人想見的美好一旦消失,必會因為失望尋出根底。誰比較沒情意,自然便是這個人的錯。 寧子虛身影一動,便化光掠去合情璧。 楚婉瀅違他心意,非要處置賀蘭青,已然觸及寧子虛的逆鱗。寧子虛心中打算,本來也是和原書差不多。他待毀去楚婉瀅名聲,使得她萬劫不復。到時候自己將這個惡婦棄之,也沒人會說什么不是。別人只會以為他這個仙首傷透了心腸,不得已為之。 事到如今,他唯有阻止楚婉瀅,就算借口用情太深,以此用一些強硬的手段,亦是在所不惜。 他要雙眸含淚,不可置信,質問楚婉瀅為何要離開自己。玄府仙首,定是個癡情的人。 然而他到合情璧時,卻已然見到一抹光輝冉冉綻放。與此同時,寧子虛身上亦浮起了一枚小小的金線。這枚金線就如他和楚婉瀅兩個人之間的紅線,遙遙牽連著兩個人。縱然是彼此貌合神離,相互厭惡,也逃不開這樣兒的遙遙牽扯。 然而這個時候,這枚細細的金線,終于這樣子輕輕破碎,化光而碎,星星點點,散落于天底間。 寧子虛內心忽而一空,一時百味交織,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只覺得又恨、又氣,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空蕩蕩的惆悵。 他眼前浮起了一張美麗的面頰,那是千年前的楚婉瀅,對方秀眉輕攏,苦苦掙扎。那咒情鈴浮起在楚婉瀅的眉心,若隱若現,眼前的女修顯然不甘受情控制,故而竭力反抗。 而寧子虛,手掌心也出了一層汗水。若然不成功,他便一定不能留在玄府,而且成為正道唾棄之徒。那么他的野心,他的仇恨,他的大計,也都統統不能夠施展。所以,所以他絕不能讓天下之人知曉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他的手指輕輕按住了楚婉瀅背后死xue。若得不到這個美麗的東海公主,真可惜,她就只能死。 盯著眼前這張美麗又充滿了勃勃生機的面頰,他忽而微微恍惚。 然后寧子虛湊到了楚婉瀅耳邊,輕輕呢喃:“你喜歡我啊,快點喜歡我啊,為什么不喜歡我?” 說到了最后,他那嗓音里竟不覺添了一抹干澀的委屈。 他俊秀的面頰,浮起了一抹近乎癲狂的瘋狂,因為他這個魔,本來就是不擇手段的人。 難道因為自己只有半枚咒情鈴,故而不夠有用? 寧子虛唇角重新透出了溫雅的笑容,眼底卻是禁不住透出了一點兒冷漠狠色。 無論他怎么表演,那按在楚婉瀅死xue上的手指,卻也是一直沒有松開。 只不過,他不甘心,也舍不得。楚婉瀅這樣子一枚棋子,若不能死死攥緊在手中。豈不是,浪費之極。 其實他本來就是個瘋子,若不是這樣子,他也不至于冒著風險對楚婉瀅這等身份高貴女子下手。只能說以寧子虛的為人,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冒任何險。 故而,寧子虛也不想立刻放棄,他仍然還想試一試。 他在楚婉瀅耳邊輕輕呢喃:“你若不愛我,你愛誰呢?他,一定見不得人,若不然,你也不會瞞著天下人。” 那句話,如一把鋒銳的刀,直接刺入了楚婉瀅的心房。 如此,使得楚婉瀅身軀頓時為之一顫,似說中她內心一抹破綻。本來緊要關頭,那一時失守,半枚咒情鈴之力便如排山倒海,如此洶涌而來。 原本浮于楚婉瀅額間的咒情鈴就如此消融,光華沒于楚婉瀅的額間。她雪白的額頭恢復如此,一點梅花痕跡又再一次的浮起出來。 一切一切,讓一直堅持的寧子虛浮起了喜色。 他是個有耐心的人,按住了楚婉瀅的死xue,保持這樣子的姿勢,等待楚婉瀅醒來。 他面頰浮起了款款深情,眸中含著縷縷愛意,可他的手指頭,還是按著楚婉瀅的死xue。楚婉瀅稍有不對,只要,她氣勁一吐,便能催她心脈,要她性命。 也不知多久,楚婉瀅終于睜開了雙眼。那雙眸中,盡是滿滿愛意與眷念,真誠如最干凈的湖水,不含絲毫的雜質。 那是他,最得意的事之一—— 然而如今,合情璧前,女修無情。伴隨楚婉瀅死了一次,咒情鈴碎,她的靈魂仿佛經歷過一遍洗滌和重組。連那根遙遙將自己跟楚婉瀅連接的契約金線,也是如此碎去。 自己曾經抓住過這個女人,可歷經千年歲月,生死之劫,那個早已然變了樣的女修終究還是成功逃脫。 她的靈魂,終于還是自由了。 然后伴隨合情璧的光芒閃爍,吐出了一道纖秀婀娜的身影。 合情璧前結契,一生一世,絕不反悔。契約無情,千道萬道光芒凝結在楚婉瀅的身上,使得她身上浮起千道萬道傷痕,鮮血飛濺在女修蒼白的臉頰之上。 楚婉瀅的身子,就如斷線的風箏,直勾勾的往下落。 那樣子的身影,輕輕的倒映在了寧子虛的眼眸之中。 這道雪衣雪發的身影,和曾經的紅衣烏發身影重疊在一起,變為了同一個人。 就如初見時候的楚婉瀅,她一襲紅衣,踏著紅云霞氣,好像仙子似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是那么樣子的驕傲,如此的自我感覺良好,讓人自慚形穢。 年少時候的自卑,伴隨男人地位的提升,也是可以逐步彌補的。可自己在楚婉瀅面前,似乎也永遠如此可笑。明明什么都不記得,自己已然是玄府仙首,可對方卻仍然是如此嫌棄,根本看不上眼。 仿佛,什么也沒有改變。 自己在楚婉瀅面前,仍然是那個卑微少年。 寧子虛驀然心底連連冷笑,所以,他非常恨這個女人,恨到了骨子里了。 他美玉般面頰浮起了震驚、心疼,就如一個內心充滿柔情的夫君,如此錯愕又擔心。 寧子虛掠上前去,就要將楚婉瀅這從天空掉落的傷痕累累身軀摟住。然而他的心底,卻蘊含了毒汁一般惡意,好似輕輕一劃,那可怕的惡毒就能污染整個世界。他此刻內心想起的,卻是多年前以前,自己按在了楚婉瀅后心死xue的那根手指。 那時候,他心里充滿了警惕殺意,面頰卻浮起了溫軟柔情。 只要他手指間氣勁兒輕輕一吐,懷中的女郎便會死了。 既然如此,自己此刻這樣子做,似乎也并不晚。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另外一道身影卻快他一步,不含猶豫,便自然搶先半拍,將那道下墜身軀如此接住。 是楚凌霜!寧子虛微微一愕。 寧清荷當年身負重傷,與無妄城地脈之氣彼此感應,不能離開無妄城百里之遙。至于楚凌霜,他本是無妄城城主,性情亦是十分堅毅,似也不大可能拋開無妄城諸般事務來玄府。 不過無妄城人行事,似乎也總是出人意料。 就如楚婉瀅如此出乎意料來此,楚凌霜也來到了玄府。 寧子虛幽潤的眸子也不覺沉了沉,生出了一股錯失良機的煩雜惱意。 他看著躺在楚凌霜懷中的楚婉瀅,對方衣衫上皆是斑斑血跡,露出的一截手臂也是諸多傷口。楚婉瀅輕輕皺眉,面頰之上似有痛楚之色。血珠子順著楚婉瀅的手指,輕輕滴落在泥土之中。 這個女人如此急切和自己劃清界限,自然不免需要付出慘烈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