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周玉蓉耳朵里只聽見了一個“顧”字,忽然抬頭問道:“阿娘,要是我惹了一件天大的禍事,任何人都沒法子幫我收尾,您和爹會怎么辦?” 周夫人知道這個女兒的主意向來正,又駭又笑道:“你……想做什么?” 周玉蓉眼珠子轉了一下,嗔怪道:“瞧把您嚇得,我能做什么?不過是和您開個玩笑罷了。我聽說這個顧彾已經有舉人的功名,就等下一科下場了,且人也生得風流倜儻。娘費些心思幫我看一眼,若是還過的去就他吧!” 周夫人又驚又喜,這是周玉蓉第一次在自己的婚事上松口。 她喜滋滋地站起來道:“你若是真中意的話,那我就趕緊跟你爹去商量一下。顧御使說就是想把他長子的婚事定下來,因為八月中秋的時候萊州顧氏和京城顧氏就要正式聯宗了。” 周玉蓉一怔,喃喃道:“萊州顧氏……” 周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女兒往日的心思,就裝著不在意道:“顧御史說,這些年顧氏一族雖然人多勢眾,卻像一盤散沙一樣。他有心在有生之年將各地的族人重新凝結起來。孩子,你只要嫁過去,就是顧氏一族再風光不過的宗婦……” 原來還有這么一樁好處嗎? 如今的世道宗族的力量絕對不可小覷,其中以族長的權利最大。修宗譜、建宗祠、置族田、定族規,合族男丁不論官職大小都要受族長一人的制約。周玉蓉冷冷一笑,忽然覺得這樁隨口定下的婚事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 ※※※※※※※※※※※※※※※※※※※※ 感覺寫起黑化的人格外得心應手……感謝在20200102 19:08:19~20200103 20:05: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是壞脾氣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二零六章 牡丹 這幾個月俞王妃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到東四坊過來走動一下, 開始的時候還有幾分面子情,再后來就的的確確喜歡上了巾帽胡同的輕松氛圍。 院子里到處種植著正當季的花花草草, 雖然算不上名貴,但是熱熱鬧鬧地開在一起格外賞心悅目。夏末懸著竹簾的水廊避去了所有的燥熱,有殘荷散發著馥郁的芳香, 一杯清茶幾碟小點心就可以空著腦袋徘徊一下午。 顧瑛開始時也不是很習慣跟這位王妃娘娘相處,但時日久了覺得這人除了喜歡端著架子, 喜歡說話時繞來繞去半天聽不出重點之外,倒也沒什么別的大毛病。特別是兩人現在有共同的話題, 只要各自一說起孩子就滔滔不絕眉飛色舞。 顧家的小囡囡滿百日的時候, 只是一家人圍起來吃了頓飯。俞王妃不請自來,照例送了份兒厚禮,叫人意外的是竟然把她生的小世子也帶了過來。 香樟樹下的濃蔭處鋪了厚厚的氈毯,兩歲生的詡哥像個小大人一樣皺著眉頭, 把手里的撥浪鼓搖來搖去, 發出咚咚的敲擊聲。 穿了紅色長袖長褂的小囡囡趴在地上昂著頭, 轉著黑亮的眼珠子不錯眼地盯著, 不時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粉嫩的胳膊腿兒跟藕節一樣,遠遠望去兩個稚嫩的孩子就像幅圖畫。 俞王妃出神看著這幅趣致的景象會心一笑,良久才側頭輕道:“……我家王爺前些日子從洛陽回來,今天特地讓我順便捎了些東西過來, 值錢不值錢的裝了好幾箱子, 你得空的時候就自己清理一遍。反正也沒上冊子, 連我都不知道是些什么。” 顧瑛一呆, 一時沒有明白這話里的意思。 俞王妃笑得沒有絲毫煙火氣,“王爺那個人從來不管家里的事,對于金錢瑣事完全沒有概念。前些年我為了府里的支出不現虧空,私底下不知想了多少法子。也不怕說出來讓人笑話,直到后來和你一起開了布莊,手里才慢慢寬裕許多。” 園子里發出孩子咯咯的笑聲,詡哥拿了一個做工精美的鞠球遞了過去,小囡囡伸著胳膊非要去摸。結果沒有捉穩,那球一下子滾得老遠。 俞王妃把球扒拉回去,側頭笑道,“王爺跟我細說了河南道的情況,還說你家顧衡干得很好。如今雖然只是暫代洛陽知府,但過個一年半載有些資歷了,這個正四品就是穩穩當當的了……” 樹下的女人臉上略有些疲色。 “我嫁入王府十幾年,一直費盡心思努力籌謀。圣人不待見我家王爺,宮里苛扣已經成了常態,偏我還不敢半點聲張。這么多人要吃要喝,愁得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著覺。只是一朝有了私心出了錯,他便把我往日的好全抹去了。” 俞王妃悵然不已,“這么久了,這還是第一回 我和王爺兩個人坐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說會兒話,說起來還是托了你們夫妻二人的福……” 晚上無人時,顧瑛帶著兩個大丫頭收拾俞王妃帶過來的“禮物”。 ——大部分都是些金器玉器,有品相精美的也有做工粗糙的,唯一的特點就是分量十足。有一只巴掌大能亮瞎人眼的東西,勉強能看出是個盤子的模樣。若是馬虎一點,跟一塊黃金壓成的厚餅子也沒什么區別。 寒露見多識廣,就說這種東西多半是從塞外邊境帶進內陸來的。 那些地方雖然是窮山惡水,連薄些的草皮都不怎么長。但卻出產金銀塊和上好的寶石。有些精明的商人就喜歡從中土帶些花哨的頭飾,亮閃閃的綢緞和精致的瓷器用具,去跟那里沒有見過世面的牧民交換。 這些東西雖然是經端王的手正大光明送進門的,但顧瑛總覺得心里不踏實。直到顧衡寫了親筆信,說不管端王那邊送過來什么東西盡管先收下。等過段時日找家鋪子把那些金銀塊融了,以后拿出去賑濟災民或資助慈幼局都好。 黃金白銀本沒有錯,錯的是擁有者會拿這些黃白之物做什么?話說回來已經半年沒有見過哥哥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么樣?小囡囡都已經會爬了,還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呢。 八月底的時候顧瑛接到了景仁宮周貴妃下的貼子,首先就感到莫名的警惕。 正好過來串門兒的俞王妃知道后特地寬慰她,說這位周貴妃本身倒沒什么心眼兒,就是耳根子軟喜歡聽人攛掇,做什么事兒完全憑個人喜惡。對付這種人唯一的法子就是多順著她,要不然她會當場冷臉讓你下不了臺。 顧瑛知道,隨著哥哥官職的升高,入宮覲見這種事情是免不了的,一味的躲避也不是辦法。反正打定主意不惹事兒不生事兒,當著那么多品階命婦的面周貴妃總不至于太過分。 九月初時天氣已經變得涼爽,顧瑛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捯飭自己。 四品恭人的大禮服早就由千工坊派人送過來了,繡著云霞孔雀紋的真紅通袖袍,內里穿著月白綾子對襟長衣。頭上帶了金寶鈿花的翠口圈,焠了孔雀開屏紋樣的钑花金墜子…… 大丫頭小滿極為小心撫平大禮服上的衣褶子,不自覺的感嘆:“大人這官兒升得也太快了,咱家夫人那套六品誥命夫人的禮服還沒穿過三回呢!” 寒露正端著靶鏡讓顧瑛拿梳子抿頭,聞言扭頭嘲笑道:“只有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人,還敢嫌咱家大人升官升得太快了。你懂什么,那是皇帝老爺喜歡咱家大人辦事得力。照這個進度,說不得夫人三十來歲的時候就可以戴一品的金翟珠冠了。” 顧瑛用牛角梳子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還好意思說別人,自己就是一副張狂模樣。今天要去的地方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一舉一動都不能有差錯。按理兒來說,周貴妃不給我下帖子也是說得過去的。可是人家正經下了帖子,那就得打起一萬個精神好生對付。” 寒露不好意思的吐了舌頭,忙拍著胸脯保證在宴上一定會寸步不離。就是別人故意惹是生非,也一定好好忍著氣讓著別人。 顧瑛卻是想起對自己有敵意的周玉蓉,對哥哥向來有成見的周侍郎,今日這場宮宴只怕水深的很。好在有俞王妃在一路保駕護航,要不然真不敢去趟這趟渾水。 景仁宮披香殿的景象素來是京城的頭一份,一年四季皆有極好的景色。 因為貴妃娘娘的金面,這回的宮宴辦的極體面。雖然已經是九月,但是殿門前放了數十個碩大的玉盆,盆里植種了顏色各異在暖棚里烘吹出來的花卉。紅白黃粉爭奇斗艷,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顧瑛被宮人領進來的時候,周貴妃抬起頭把她上下打量了幾眼。 半晌之后,才慢騰騰地剔著雙蝠捧壽累絲羊脂玉護甲道:“你就是那個顧門顧氏,看著也算一個精細人,怎么盡看著你丈夫干些蠢事兒?咱們內宅婦人最要緊的,就是規勸夫君走上正途……” 周遭響起了一陣細小的哄笑聲,實在是顧門顧氏這個稱呼太古怪了。 自己生下來就頂著這個姓氏,說起來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顧瑛大大方方地應了一聲,“娘娘謬贊,我只是一向做事仔細些。又因為家里開了布莊,對于算賬之類稍稍有些心得,離精細還差得遠……” 周貴妃手里正拿了一塊平日里極愛的羊奶螺絲卷,聽到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想了半會兒才記起今日的目的,就把手中的螺絲卷兒讓宮女端了遞給顧瑛,勉強笑了一下道:“真是個說話實成的孩子,多少年都未見著了,真是招人喜歡。快過來在我身邊坐下,著人送盞茶過來……”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難怪俞王妃說這位娘娘偌大歲數了,還是個隨心所欲的人。且剛才的話轉得實在太過牽強,讓人聽了簡直不知說什么就好。顧瑛捏了一塊精致點心輕咬,笑著贊了幾句味道好,卻根本不敢老實吞進肚子里。 然而這番小心謹慎卻擋不住周貴妃的亂出招。 不過一會兒工夫,這位娘娘就把顧瑛招到跟前說了兩回話。又夸又贊,還賞了兩件她年輕時帶過的首飾。最后一臉帶笑地吩咐顧瑛到園子里摘幾朵玉樓點翠過來,好給幾位一品夫人簪花…… 以往這些事都是周貴妃的親侄女兒周玉蓉做的,今日卻全部推到了顧瑛的身上。 有幾個不明就里的夫人就又羨又妒地望過來,心想這位顧夫人手段機巧高超,不過幾句話就把貴妃娘娘哄得高高興興。看這樣子等這場宮宴結束的時候,京里又要多一位八面玲瓏的紅人。 帶路的尚宮自稱姓洪,把顧瑛主仆讓到一處用竹簾四面遮掩的花軒,笑呵呵地道:“還請顧恭人在此歇息一會兒,我到外面讓幾個伺候的人把花兒剪了,趕緊給您送過來。” 臨走時好似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不過還請您不要亂走,這里養的幾株名品都是娘娘頂頂心愛的。若是有了差遲,小的們有幾條命都不夠往里填!” 隔著竹簾子可以看見卷棚里敞著熱氣,幾個藍衣內侍正在輕手輕腳地剪花,一切都井然有序看不出半點異常。 不一會功夫,洪尚宮就用紅漆托盤端了一大捧花進來,笑瞇瞇地解釋道:“貴妃娘娘吩咐了,請顧恭人在里面仔細甄選五朵上品,等會兒要拿去賞給幾位一品夫人……” 紅漆托盤上十幾朵新鮮切花尚帶著露珠,粉紅朱紅黛綠鵝黃葛紫,每一朵都極盡妍態。顧瑛本來就是愛花之人,見這牡丹花大色濃香幽遠,就忍不住拿在鼻邊輕嗅。 等覺察到一縷突兀異香的時候,顧瑛立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一轉頭就見寒露已經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她心中一凜正準備有所動作,就覺得口齒含糊眉眼酸澀,片刻間就不省人事了。 ※※※※※※※※※※※※※※※※※※※※ 呃,宮中遇險…… shg 第二零七章 盤紐 片刻后, 敞軒外有一雙繡著方勝如意紋的黑色朝靴在門口停住了腳步。那人狐疑問道:“我阿娘今日不是在宮中舉辦宴會嗎,玉蓉表妹不在前面幫忙, 怎么有空非要叫我過來一趟?” 來人正是敬王,他微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地站在廊下,一襲寶藍箭袖衣擺的褶子像劍一樣直直的垂了下來。 那洪尚宮想來是個極有體面的女官, 微微躬了身子,臉上帶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善解人意。 “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只知道主子們怎么說我就怎么做。聽玉蓉姑娘隱隱約約提及,有一品極為難得的稀罕牡丹好容易今日才得到手。殿下若是錯過今日這遭, 只怕永世都沒有機會再一親芳澤了……” 這話說得古怪而曖昧。 敬王見多了宮里宮外的齷齪手段,不自覺地就提了十二分的警醒。嗤笑一聲轉身欲走, 剛邁開腳步想了一下又拿了折扇微掀簾子,一眼就看見隔著竹簾的窗下螺鈿椅子上正酣睡著一個人。 看那身形分明是…… 明暗兩間相連的敞軒里傳來一陣又輕又軟的呼氣聲, 緊閉雙眼的年青婦人穿了一身真紅通袖的衣裙,頭上戴著做工雅致的翠口圈,一串米粒大小的銜珠搭在她的左頰上,以毫無防備的姿態半靠在螺鈿椅背上。 大概因為好夢正酣, 大紅色的裙袖有些微微上卷,露出了纖長有力的右手。頭發也稍有些散亂,輕拂在白皙透明的面龐上, 竟是動人心魄的黑白分明。水紅色的嘴唇卻微微張開,透著一股小姑娘才有的嬌憨之意。 敬王的喉嚨驀地有些發緊, 做夢都沒想到會在此處碰到此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最應該做的就是立刻轉身離開, 但步子卻像焊在地上一樣, 怎么也舍不得扭轉。 洪尚宮眼里的笑意更深,知道自己這一把豪賭終于不是無的放矢。 她心中暗暗佩服,這世上最了解敬王從未現入人前的隱匿心思,竟然是周家那位姑娘。皇宮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不可思議且荒唐無由的事情,能夠揣摩上位者沒有說出口的意思,就意味著已經把主動權抓到了手里。 那位侍郎府的周姑娘心思敏銳,其實很適合在這個詭譎的皇宮中生存。但聽說她已經定親,對方是一個只有舉人功名的世家子,實在是太可惜了…… 洪尚宮無比謙恭地低下頭,聲音幽微難辯,“前面正在歌舞,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找過來,殿下不妨在此處好生品品這株牡丹……” 敬王略略回頭,就見園子里穿著青衣藍衣的內侍已經像潮水一樣退得干干凈凈。他遲疑不定的地盯著窗前的女人,聲音里已經不自覺地帶了冰寒之意,“你們簡直是膽大包天,顧氏……可是朝廷命婦……” 洪尚宮見他目光灼灼卻聲音發緊頭都未回,心里更是篤定許多。 她眼神閃了一下,微微直起身子細聲道:“奴才……只曉得為主子分憂,這些日子看著您吃不好睡不好,顯見是有什么解決不了的煩心事。奴才是看著您長大的,哪怕就是粉身碎骨為您分一點憂也是好的……” 她淡淡掃過被竹簾遮掩的內室,語氣越發恭順,“這顧氏的出身低微,就是有個什么變故也不敢聲張。只要殿下政事繁忙之余稍稍得到慰藉就是她天大的造化,至于其余的不過是小事……” 宮人們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甚至還極為貼心地掩上了門,屋子里只有那個一無所覺的婦人。 敬王一會兒下定決心,一會兒又遲疑不決,好半天才手腳僵直地走了過去,甚至可以聽見骨頭關節的咔嚓聲。只有他自己知道面上神色雖然如常,但眼底已經一分一分地渲染上guntang熱意。 說不上是憧憬還是惱恨多一些,自己的這份隱秘心思竟然落入別人眼底。周玉蓉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表妹,無意中窺破也是可能的。但鼓動宮里尚宮把這婦人送到自己面前來,恐怕也包含無盡惡意…… 但敬王卻舍不得走。 描金小幾上的牡丹香氣濃烈,處久了便覺得一陣頭暈腦脹。那婦人因才生產過,比頭幾次見時豐腴許多。繡著云霞孔雀紋的真紅通袖袍在腰身處奇異地收斂塌陷,顯現出極細的柳腰和高高拱起的胸口。 其內里穿著齊頸的月白綾子對襟長衣,其實并不能清楚看到什么。敬王就好像著了魔一般,在旁邊的椅子坐下細細凝視,良久……才伸手解開那婦人頸上的一對琵琶盤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