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顧衡咬牙將人重新背起,從小客棧骯臟的廚房挨著山墻急走,七拐八拐后果然離角門不遠處就是一條狹窄的小河。淺淺的河面上停泊著兩葉小小的竹筏子,慘白的月光正正照在上面。 洛陽府的民居大都院墻接著院墻,只要找著關竅不出前后門也能到達目的地。 他松了口氣,也顧不得輕重將端王金貴的身子碰地一聲就倒放在地上。喘著粗氣靠在墻根上正要偷空歇口氣時,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犬吠并鎖甲的摩擦聲…… ※※※※※※※※※※※※※※※※※※※※ 今天出租車——大巴車——高鐵——公交車——到家后感覺還有一口氣,趕緊把文章發了…… 感謝在20191222 19:30:51~20191223 19:37: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波琉璃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一九五章 屠殺 河南府東路三千營統領蘇敬躬著身子, 彎下的身形像一張被繃緊的弓。 他仔細望向河中的竹筏子, 皺著眉頭斥道:“……跑到這里就沒見蹤影了,你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這么多人守著都還讓人跑了出來?” 他手底下一位把總賠笑道:“我們也沒料到這些人手上有真功夫,以為只是六部一些尋常的探子。又是一些外地人, 我手下的兒郎就有些大意。沒想到在這種威攝下,竟還能順著廚房的排水溝找到出路……” 蘇敬半伏在地上用指尖抹了一點暗紅的血跡, “他們一行總共有十七個人,昨天提早走了五個,現在在客棧里只有十具尸體, 說明潛逃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深受重傷,那么肯定跑不遠。這條河看著寬淺其實深的很, 拖著一個傷者泅渡過河簡直是找死。” 向來習慣刀口舔血的人眼中閃過暴戾和狠毒,“以此處作為中心仔細搜查周圍,一處都不能落下,若有抵抗不必上報立時斬殺——” 幾條用來搜尋氣味的黑色獵犬似乎失去了方向, 在原地躁動難安。 蘇敬拿干凈帕子擦去血跡,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瞇著眼睛指著河面上兩只小竹筏子緩緩道:“去幾個人, 往上頭射兩輪箭……” 把總一愣,知道統領大人這是在懷疑那兩個逃出去的人可能就躲在竹筏子下面。他今晚已經下令射殺了十來個人也不在乎再多兩個, 雙手向下狠狠一揮, 一陣密集的箭雨立刻磅礴而下。 黑黢黢的河面上除了涌起幾朵水花之外動靜全無, 兩只竹筏無依地蕩來蕩去。下面若是有活物, 只怕這會兒也只有倒氣的份兒。 蘇敬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他往河里啐了一口吐沫, 陰惻惻地轉過頭來道:“城門已鎖,這兩個人必定飛不出洛陽城。你們加派人手挨家挨戶的搜查,在天亮前必須要把人找到。咱們已經用了殺招,若是讓活的人溜出去報了信兒,那些大人們頭上的烏紗保不住,咱們的腦袋恐怕要先掉下來。” 一直嬉笑的把總悚然一驚,終于重新正視起今天晚上這場看似容易的獵殺,回頭交代了一句。左右鑼鼓輕響,三千營的兵士在暗夜里迅速排成扇形隊列,開始細致地搜索民居。 有些睡得正酣的人半夜里被吵醒,罵罵咧咧的起來開了門,就見眼前一片刀光閃爍血氣蒸騰,立刻就縮著腦袋不敢再言語了。 負責搜查的士兵把能夠藏人的水缸砸碎成幾塊,把稍微高些的柜子扎成了窟窿眼,竟像篦頭發一樣無一處遺漏細細篩查過去。這樣的尋法,莫說是人就是一只老鼠也能找出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后,漸漸寂靜下來的小客棧除了稍顯狼藉之外,地上的尸首已經被清理干凈。剛才還廝殺慘叫連連象鬼獄修羅殿的地方,乍眼望去和別的地方也沒什么不同。 帶著血氣的腥風從箭痕斑駁的廊柱緩緩穿過,骯臟的排水溝里才有了一絲細微動靜。 顧衡狼狽的拈開眉梢上沾著的一根腐葉,腦子轉得飛快。 此時此刻他心中懊悔不已,說上天落下地這回實在是太過大意了,明知道河南府的人都不是善茬子,卻由著端王深入腹地不說,還托大地把郭云深等人派出去打探消息,致使大家落入如此險境…… 他掀起角落里的一塊看不出本色的木板小心探看,下面是丈寬的一個狹窄地窖,潮濕陰暗且還有陣陣難聞的霉味,端王正白著臉半靠在上面。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微起伏,那幾乎就是個死人。 這已經是顧衡目前能夠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所。 剛才趁亂時他背著端王到了小河邊,一眼就斷定憑自己的體力不可能把端王順利搬到竹筏子上。即便搬到竹筏上,焉知對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陷阱? 且因為慌亂,地上還有時斷時續的血痕一路綿延。這不是明晃晃的告訴別人,受傷的人往哪邊逃了嗎? 顧衡把兩個人沾了血跡的外裳飛快脫下來,用石頭包裹住扔進河里,希望這樣可以暫時擾亂追蹤獵犬的嗅覺。 又把端王身上的傷口重新撒上厚厚一層清營散,再用干凈的布條子死死扎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從另一條路返回小客棧位置最偏僻的柴房。 也許老天爺終于開了恩,小心閃避的顧衡背著端王返回的路上竟然沒有正面遇到搜查的人。 這里跟京城的民俗有些一樣,普通民眾家里都喜歡在后院兒某個背陰的地方挖個地窖,用以儲存冬季的蔬菜和糧食。從前顧衡在家里幫顧瑛干過這些雜事兒,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地窖。 他近乎粗魯地把端王放了進去,又在地窖口做了簡單的掩飾,心想若是有人過來多少可以拖延一些時間。這時候只能祈求老天爺庇佑,讓端王至少捱過今天晚上,讓那些當兵的不要尋到這處來。 顧衡剛在一處狹小的排水溝藏好身子,幾個負責善后的士兵就推門而入,打量幾眼后正準備上前細查時,遠處有人大喊說犯人往河邊逃了。 顧衡知道,那必定是有人發現了自己和端王先前無意滴落的血漬…… 火把的光線傾泄而下,從半開的門縫里可以看見那些半日前還鮮活的護衛死狀凄慘地匍匐在地上。三千營的士兵們生怕有遺漏,把尸體抬上牛車時還用手中長刀亂戳一通,間或傳來肆意張狂的低笑聲。 風中隱隱傳來春日花香,卻夾帶著看不見的冰刀霜劍。 顧衡處在這四面為敵隨時可能沒命的境地里,非常奇異的心中并不感到如何慌張。遙遠的天空漸漸泛起半縷魚肚白,墻角有兩枝李子花伸了過來,在凌晨的霞光中透著一股為令人心悅的生機盎然。 京城的瑛姑也許正在酣睡,她肚子里的小寶寶不知道有沒有調皮? 極度疲乏的顧衡馱著身子坐在滑膩腐臭的排水溝里昏昏欲睡,驀地被遠處的馬嘶聲驚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鉆心的疼痛和滿口的血腥味讓他精神一振。 ——還沒到最后的時候,絕不能就此認輸! 他估算了一下大致的時辰,應該是寅時了,至多再過半刻鐘城門就要打開。只要再堅持一會兒,郭云深就會按照原來的約定帶人回來復命,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顧衡悄無聲息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正準備挪動一下身子就聽見一節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咔嚓——” 一個帶著長刀的年輕士兵和顧衡面面相覷,那人沒想到自己想要到后頭方便一下,一低頭竟然就遇到昨日苦苦搜尋不到的逃匪。聽說幾個當頭的差點兒就急瘋了,已經把賞格提高到了二百兩。 二百兩可以買很多很多的糧食,若是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娶一個很漂亮的媳婦兒。血氣上翻的年青土兵根本就沒想起喊人,把手中長刀一丟就興沖沖地撲了過來。 他想要活的—— 眼前之人一看就是個文弱書生,雖然不知犯了什么事兒,但是讓三千營的蘇統領布下這么大的陣仗抓人,必定是犯了十惡不赦之罪。士兵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仗著手腳利索一下子就把虛弱的逃犯逼進了墻邊的死角。 兩邊的力量根本就不對等。 一邊是孔武有力年輕力壯的士兵,一邊是身受重傷惶懼難安的喪家之犬。不過兩三個回合過后逃犯就被打得鼻青臉腫,摔在骯臟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年輕士兵一腳踩在顧衡的腰眼上,用靴尖狠狠地碾壓了一遍。他上過戰場殺過人,知道這樣輕輕巧巧的一記,立刻就能讓人生不如死喪失戰斗力。他不愿別人來分享自己的這份功勞,所以只想盡快把人犯制服住好去領那份豐厚的賞格。 一下兩下……無數下…… 逗貓一樣的年輕士兵興奮的眼睛都紅了,幾乎已經看見二百兩雪花銀錠在朝自己招手。他從地上胡亂拽了一條麻繩,一邊取笑一邊小聲嘟囔:“你老老實實的讓我交差不就行了,非要犟著挨頓胖揍。你看骨頭都斷了好幾根吧,也不知你們這些讀書人腦子是怎么長的……” 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胸腹間忽然有一種蝕骨扒皮的沁涼。年輕士兵緩緩低頭,就見自己胸口上插著一把形狀稍顯奇怪的尖刀。 剛才像弱蝦一樣的讀書人斜靠在地上,抹了一下嘴角的淤青有氣無力的惡意輕笑。 “……我也想讓你早點交差,可是我手里的這把刀不同意。忘了告訴你,這把刀是我從客棧廚房里偷拿的,平常大概是用來剔豬骨頭的。這時候送你一程,也不算埋沒了你的身份。” 年輕士兵高壯的身體砰的一聲像石頭一樣重重砸倒在地上,顧衡冷冷瞅了兩眼之后,忍著斷折肋骨的劇痛把人踢在角落里。 這個地方不能呆了…… 大規模的搜尋不獲之后,那些人肯定會返回來重新搜查小客棧。自己和端王之所以能在此處躲了兩個時辰,那些人不過是燈下黑沒有想到關節罷了。顧衡又仔細算了一下時辰,估摸著城門已經開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懷中用來示警的銅球向空中狠狠一擲。 那個小物件不過半個巴掌大小,摔到空中后遇火則燃。先是發出一聲爆響,然后蓬開一樹很大的白霧,半息后又旋開一叢紅色光華,在即將大亮的天際當中尤為引人注目。 這是昨日郭云深臨走時悄悄交給他的,遇險時可以用來警示。當時還開玩笑說多半用不著,不過是一晚上的功夫…… 這其實是個很危險的舉動。 ——若是郭云深沒有及時帶人過來接應,此舉無疑是將自己的行蹤自己暴露給敵方。但不這樣做也不行,一是因為河南府的這只營哨軍很快就會重新搜查這里,二是因為端王的傷勢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先前能夠將一個身高體壯的年輕士兵宰了,不過是先示弱再痛下殺手。顧衡扯著嘴角淡淡地想,若被引來的是三千營的一群營丁,那自己的這條性命,今天只有交代在這里了。 空中第一縷白光照射過來時,左眼已經開始腫脹的顧衡敏銳地聽到院墻外傳來了一陣沙沙聲。木門被小心地推開,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伸了進來,然后是銀白色的鎖子甲…… 運氣果然有些差,搶先過來的竟然是避之不及的營丁。 顧衡握著剔骨尖刀站起來,面對來人森白著一張臉昂首道:“我是朝廷欽命查勘河南府暴~亂一事的六品工部主事,你們竟敢持重械劫殺朝廷命官,難不成個個都想擔上謀反的罪責嗎?” 站在后頭的那位把總朝手心兒狠啐了一口,“簡直是妖言惑眾,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那些作亂的暴民早就被絞殺干凈了,我看你就是其中的余孽。休與這人多言,去幾個人把他宰了。早早把事兒完結了,咱們還可以趕去東門喝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 眾人哄笑起來,就有幾個立功心切的營丁魚貫而出。 幾把明晃晃的長刀交叉而列,相對之下顧衡手中的剔骨刀簡直不夠看。落到如此境地他反被激起血性,雙腳微錯躬著身子抵在墻角,心想著這即便是在這世上最后一天,老子也要先拉兩個墊底…… ※※※※※※※※※※※※※※※※※※※※ 男主這會太可憐了……感謝在20191223 19:37:15~20191224 19:02: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韓墨 10瓶;_yoyo殿 7瓶;19339964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一九六章 噩夢 京城巾帽胡同, 顧宅。 槅窗外的夜風嘶嘶作響, 繡了百子千孫圖的藏藍色帳幔低低垂落,沉睡的顧瑛忽然一下子直直坐起。她摸著砰砰亂跳的心口, 好半天都難以平靜下來。 她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夢見黑暗當中哥哥靠墻站著, 身上血淋淋的一片,似乎到處都是被割裂的傷口,濃稠的血水順著傷口一滴一滴的往下流。平日里細長干凈的鳳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 衣服已經臟污得看不見原本的顏色, 渾身上下狼狽得連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其實黑暗當中影影綽綽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是哥哥強忍的痛楚卻極清晰地傳了過來。他臉上從未有過這種表情,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鬢角, 血沫溢染了半邊身子,然而眼神深處卻像燃著兩簇烈火,使得整個人都顯現出一種鋼鐵般的堅硬和頑固。 顧瑛心中一時大慟, 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為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聽到動靜的寒露掌著燭臺從外間進來, 看到顧瑛的形容就嘆了一口氣。很有大丫頭自覺性的倒了一杯熱茶,低聲勸道:“懷有身孕的人很容易做噩夢,大概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扯了精血。呂大夫不是說過, 孕婦做的夢都是奇奇怪怪的!” 好像要下雨了,屋子外的風越刮越大。 寒露把被褥重新攏了一遍, “夫人你也不要介懷, 咱家大人身邊有那么多護衛, 更何況是跟端王爺在一起。那可是皇帝老爺的親兒子,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那人一根毫毛……” 心中愁苦的顧瑛想想也是,自己實在是太過杞人憂天。哥哥這趟到河南府出差,明里暗里不知帶了多少人,哥哥怎么會受那么嚴重的傷,肯定是自己在胡思亂想。 她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奈何夢中的恐懼和絕望仿佛深入骨子里,在溫暖的春夜里竟然讓人冷得發抖。 寒露看她走了困意,反正這會兒時辰還早,就拿了一床薄毯披在她肩上笑道:“再說還有韓冬那個小子跟著大人,他一身扎實功夫連我都不是對手,幾個小毛賊根本就不在他的話下。還有郭大人手下個個都是精兵強將,你實在是擔心太過……” 雖然心頭還是有些不妥,但顧瑛慢慢收了眼淚重新放下心來,像是安慰自己一樣喃喃道:“肯定是我瞎擔心,哥哥一定會好好的!” 性情有些跳脫的寒露已經很好的適應了顧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