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顧衡就嫌他無聊般地望他一眼,“京城里這么多豪門高宅,哪扇門后頭沒有莫名其妙去得兇喪之人?也沒看那些權貴避之不及,反而個個都住得逍遙無比!” 鄭績覺得自己跟個讀書人比口才,純粹是腦子燒得慌,無論怎么繞都在原處兜圈子。 忙深吸一口氣回歸正題,“我今天下午沒事兒,要不就陪你們兄妹倆過去看看?我和你一見如故,瑛姑娘也像我的親妹子一樣。既然是給她置辦產業,那我這個當哥哥的肯定不能馬虎。” 正巧顧瑛回來,鄭績立時歡天喜地跳起來,“妹子,你怎么耽誤這么久?我看你多半沒有吃飽,就幫你重新點了一份爆脆肚,一份干炒鱔糊。對了,還有一份紅棗酥酪,春天時女孩子吃了養顏……” 顧衡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怪異,總覺得眼前之人這份自來熟,來得也太過快了些。在船上時這人就時時張羅些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瓜果蔬菜,今天又這般獻著殷勤,難不成是對自家小妹子有意思? 老話說,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眼前之人濃眉大眼身子健壯,生得還算周正得體,穿著一身雪花青的長衫,卻掩不住渾身上下一股彪悍精干之氣。 顧衡心頭冷笑,這種人用來當朋友都勉強。竟然還敢肖想自家妹子,簡直不知所謂。就快步擠上前去輕聲問道:“怎么去了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其言語之溫存,其形容之可親,其聲音柔的不能再柔。 顧瑛就奇怪地望他一眼道:“在外頭碰見一位夫人,也許我長得跟她的什么親戚相像,一直抓著問我姓什么叫什么?我看她的穿戴打扮都很體面,不像是街頭的白相人,就站在一旁跟她說了幾句話。” 顧衡的心頭不由一動。 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就聽鄭績捂著胸口怪叫道:“妹子,你從哪兒學說的江浙話?竟然還曉得白相人,你家里頭都教你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好閨女應該講究笑不露齒,行坐貞靜如儀……” 鄭績話一出口,就見這兩兄妹齊刷刷地抬頭,神情出奇一致地對他怒目而視,兼不可描述的不屑一顧,于是趕緊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 三個人正在這邊打小官司,靠近茶莊的另一頭迤邐走過來幾個人。 當頭的是一位身穿石青地繡梅鹿春紋褙子的中年婦人,她渾身上下沒戴什么貴重首飾,只在頭上淺淺的插了一支造型雅致的簪子,卻依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雍容氣度。 看見顧瑛三人站在廊口,那中年婦人停腳望了過來,踟躇了一下并沒有說話,只是略帶矜持地點了點頭,就帶著幾個穿戴整齊的仆婦丫頭徑直出了茶莊。 鄭績走南闖北看的人多了,一眼就看出那中年婦人頭上的簪子并非凡品,而是西域來的黑曜金所制,一支就價值百金,這衣飾簡單的婦人非富則貴。 顧衡的心中卻升起一股莫名恐慌,撇了一眼遠去的婦人身影,壓制住心緒淡淡道:“即便是白相人也不會在自己腦門上刻字,咱們小地方來的鄉下人還是小心些好,以后不要隨意跟生人搭訕。” 顧瑛對于哥哥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乖巧異常地點頭稱是,讓一旁干站著的鄭績看得尤其眼紅。 ※※※※※※※※※※※※※※※※※※※※ 男主將要黃道婆附體,大力改進織機賺錢。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九十九章 鋪面 中年婦人上了停在路邊的青帷馬車, 坐了好半天才勻過氣來, 抓著身邊仆婦的手急問道:“你也瞧見那個姑娘了, 是不是跟云芳的形容神情很像?” 仆婦忙不迭地連連點頭,“我到郭家的時日雖然不久, 但是二小姐的模樣我記得真真的。剛才在茶莊里猛然抬頭看見那位顧姑娘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二小姐回來了。特別是笑起來時,左邊臉頰上都有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中年婦人眼眶中的淚水一下子淌了出來,喃喃道:“我們郭家不知道惹怒了哪路菩薩, 好好的小妹在回家探親的路上不知所蹤。結果沒過多久就累得我娘一病不起,臨終時抓著我的手只知道流淚。” 婦人想起傷心處不免低低泣了起來。 別人只道富貴人家錦衣玉食,哪知道關起門來都是一肚子濃得化不開的黃連水。老父親性子耿介不擅逢迎, 大半輩子都以四品提調的身份戊守滇邊,一家人也四散在各處。那一年祖母病重,感知自己不久于人世, 特地托人往滇南送了書信。 母親就帶著幼弟幼妹沿水路返回通州老家。 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 沒想到半路上客船忽然遭遇劫匪, 隨侍的仆從死傷大半。幸遇巡防的兵船出手搭救, 大家相互慶幸活下來清點人數的時候,才駭然發現少了郭家剛剛及笄的幼女郭云芳。 婦人就是郭家長女郭云蘭,她只要一想到幼妹嬌憨可愛的樣子,兩眼又流下淚來, 扯著手絹傷痛不已, “我娘到死都在自責, 要是出事時緊緊抓住小妹的手, 她是不是就不會落到如今生死不知的下場?” 楊嬤嬤是郭家得用多年的老人,聞言勸慰道:“夫人千萬莫要傷心,這些年你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尋找二小姐的下落。只是人與人真的要講個緣分,若是緣分未到,就是站在眼前也會錯過。” 郭夫人精神振奮起來,壓低嗓門問道:“你看那位顧姑娘到底是不是我妹子的女兒,我反正是越看越像。除了個頭高一點,皮膚黑一點,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五分象!除了血脈之親,誰還會如此相像?” 楊嬤嬤點點頭,旋即遲疑道:“那這樣就有了蹊蹺事,端王府……那位秀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郭夫人雙眼陡地變得異樣凌利,慢慢坐直了身子沉吟道:“那個秀姑娘我一看就不是個簡單的女子,明顯是在俗世當中淘煉過眼界的。其形容舉止里還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輕浮,我原以為她是受了苦楚才會變成這般模樣,還叮囑水蓮暗地好生照應她。” 時日已經交了三月,正是春光正好之時。郭夫人臉上卻是一片陰霾,“我悄悄瞧了許久,其實那姑娘沒有一處跟我妹子相象,偏偏她又拿得出我老父親親自訂制的佛前供奉銀碗……” 這其中的關竅,楊嬤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王妃娘娘一心認定那位秀姑娘就是她的嫡親表妹,還準備抬舉她做端王的側妃。要真是別有用心的人,豈不是養虎為患?” 說起這件事,郭夫人也有些頭疼。 “水蓮從小就性子倔心氣高,自當了端王的正妃后根本就聽不進別人的言語。我早早就跟她隱晦提過,那位秀姑娘身份可疑,不能一味撒手放在殿下的身邊。偏她為了跟閔側妃斗法,非要親手扶持一個心腹起來,我真怕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楊嬤嬤就好聲好氣的勸道:“王妃娘娘在家當姑娘的時候就聰穎異常,咱家老爺說她要是個男子,多半是翰林之才,只可惜一身長才委屈在后院當中。那閔庶妃還是后進門的,反而先生下了端王殿下的長子。這兩年娘娘肚子里又一直沒動靜,心頭著急也是有的。” 郭夫人靠在墨綠彈墨大迎枕上,神色黯然,“當年指婚的旨意下來時我都慒了,咱家老爺不過是個從四品國子監祭酒,怎么會選上我家的女兒當皇子正妃?以水蓮的個性,其實單夫獨婦地關門過日子才好!”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是天家富貴誰又真正拒絕得了?楊嬤嬤不敢再深勸,“好在端王殿下極敬重王妃娘娘,等現下這胎坐穩了生下來,娘娘的好日子就來了。” 說到這里郭夫人臉上有了喜色,轉眼卻更加焦愁,“也不知道這胎懷的是男是女,要又是個女孩兒的話,水蓮豈不是要急死?” 俞王妃膝下有個女兒,就是端王府的大郡主。 楊嬤嬤連忙安慰,“潭柘寺的高僧說了,王妃娘娘這回的胎像貴不可言,指定是個尊貴體面的小世子。” 郭夫人自從女兒嫁進了端王府,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聽到這話后苦笑搖頭,“皇家的子嗣哪個都貴不可言,那些僧人的話也不可盡信。還有在外面不要亂說,讓有心人聽見就是禍事。” 馬車外小攤販們的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透著一股子俗世的繁庶安穩。 郭夫人心中卻是苦澀難當,“端王殿下一向不受圣人待見,人都避到西郊莊子上住了,還時不時受連篇斥責。水蓮也跟著處境艱難,無論大事小事都要費力籌謀,我這當娘的看了也不好受……” 楊嬤嬤聽到她聲音哽咽,心里也難受起來,故意岔開話題:“我已經找府里行事穩當的小廝暗地跟著那位顧姑娘,打聽一下究竟是什么來路。若她真的是二小姐生的女兒,那端王府里頭的那位秀姑娘又該如何處置呢?” 郭夫人呆怔了一下,指甲掐在手心恨道:“又想要人家賣命,又防著人家得好,水蓮就是自負太過。我聽說那位秀姑娘連個眼睛都不眨,一口氣就喝完了那碗蕪子湯,我這心就開始七上八下。” 郭夫人臉上的神情變幻,悵然道:“那位秀姑娘對自己都如此狠毒決絕,對別人只怕更下得去手!不管她是不是云芳的女兒,水蓮的這個斷人子嗣的主意都不慈不義,只怕會做下禍根!” 楊嬤嬤在一邊根本就不敢作聲。 郭夫人臉色灰敗,“從前聽別人說,進了深宮侯門的女人不久就會變了性子,我原先還不信。水蓮原來是多良善的孩子,在路上看見螞蟻都舍不得踩一腳,現在變得連我這個當娘的都不敢認了……” 楊嬤嬤就嘆氣,有些事當奴才的反而看得更明白——不是人變了性子,而是那些富貴繁華滔天權勢逼出了人心深處隱藏的本性。 留在茶樓里的三人商量接下來的章程。 顧瑛雖然是個女子,但因祖母和兄長的呵護,卻養成了極灑脫的性子,實在想不通的事情轉眼就讓她忘到了腦后。看見街上用紅棗和薺菜葉子煮的雞蛋香味濃郁,還特特買了兩個拿在手里。 雇來的馬車一路快行,不一會兒就到了正陽門的棋盤街。女郎瞪著眼睛望著面前一溜三開明間的大門面,慢慢回頭吃吃問道:“哥哥,這就是你說的差強人意的小鋪面,這里比咱倆萊州老家同茂堂的鋪子都要寬大許多呢!” 顧衡背著手自負笑道:“京里好多鋪面都是要傳承好幾代的,這處鋪子的東家若不是遇到了難事,根本舍不得把鋪面拿出來賣。我進京后在各處經濟行都留了定銀,就是想碰個巧宗!” 鄭績是慣走江湖的,見顧衡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心里卻知道這個“巧宗”里頭不知費了多少心力。 想到這里他心中不由一動,這個顧衡第一次進京赴會試,就敢到京中各處經濟行留銀子下定錢,看來他對留在京中是勢在必得,那么他對此次榜上有名必定抱有極大的信心…… 鄭績從十來歲就開始在外行走,從少時就見過各色人等。像顧衡這樣對自己有信心,有得近乎盲目的卻幾乎從未見過,但是他卻不敢不信。 眼前的年輕人手段獨到,在萊州不聲不響地就翻起偌大的風浪,掙下可觀的真金白銀,偏偏許多人還無知無覺! 經濟行的人姓黃,是個身材干瘦滿臉精明的人,這人一張眼就知道顧衡是個說話辦事極干脆的大主顧。 他們做中人的最喜歡跟這種人打交道,就笑嘻嘻地作揖道:“整片東城找不到這么便宜的鋪面,有心想買的人又犯忌諱。難得遇到這么合適的買家和賣家,所以一有信兒第一個就給了您老!” 眼下木已成舟,鄭績知道自己這時候再說些什么無異遭人恨。 看著滿臉壓抑興奮的顧瑛,看著一臉喜色的顧衡,心想這就是兩個大傻子。花這么多錢買個剛死過人的鋪面,為的是去賣一些土里吧唧的江浙土布,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把本錢拿回來。 更蠢的其實還是自己。 本來只是想過來看看顧衡有什么事兒,結果被他三言兩語地一忽悠竟然做起了合股生意。更駭人的是,到現在為止自己都還沒有后悔的意思。而是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一路,跑到棋盤街看人家新買的鋪面。 顧衡連價都沒怎么還,當場就把剩余的銀子交割清楚。 黃經濟笑得臉上都起了褶皺,他沒想到這筆大生意這么順當。很多人即便明白眼前是處好鋪面,出于一種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總會把價錢還往下壓一壓。這一來二往的很多時候主家就生了反悔,這樁生意自然而然就黃了。 經濟行里另有熟悉修定房契的人,拿了雙方蓋章簽訂的契約飛快到直隸府衙書吏處備案,又制了新的房契拿回來。顧衡接過手,見房主那一欄整整齊齊地寫著顧瑛二字就滿意點頭,另取了十兩銀子給黃經紀吃酒作耍用。 黃經濟本就賺了豐厚的傭金,又見眼前年輕人另拿了賞金出來,在心里對其行事大方得體贊嘆不已。 卻之不恭收下后就熱心建議道:“我這邊有熟悉的泥工瓦匠,做的活計看得過眼,人也還算實誠,不如我讓他們過去幫著翻新一遍。到時候油漆一刷白墻一粉,再到譚拓寺請幾個僧人過來念念經去去晦氣,就跟新門臉兒一樣了……” 顧衡自然無有不肯,又給了五十兩銀子將翻新鋪面的事兒也交予他。 鄭績看得肚皮直生悶氣。 若不是自己一路跟著看得真真兒的,這顧衡顧瑛兄妹倆就像散財童子一般,手面兒寬得像漏斗一樣。偏生細細看下來,竟沒什么上當受騙的地方,只能感嘆他們的運氣實在太好。 回到租賃的小宅子,又細細商談了一下細節,顧衡又代表顧瑛在兩家合股的契約上簽了字。 約定顧家出鋪面,負責改進江浙布的工藝。鄭家出掌柜和伙計,并用手中船隊將江浙布行銷到各地。京城這家布莊的利潤二一添作五,其日后開劰分店也比照如是…… 當天晚上,當鄭績坐著馬車路過棋盤街那家正在動工翻修的門面兒時,心想自己大概接了一樁注定賠錢的倒霉買賣! ※※※※※※※※※※※※※※※※※※※※ 郭夫人是女主的姨母,當然這會還不知道。 shg 第一零零章 篤定 國子監從四品祭酒俞宏友的宅子在果園胡同東頭, 照舊是兩開間的舊門臉兒, 并沒有因為家里出了一個端王正妃而顯得張揚。 郭夫人靠窗坐在一把紅木單靠背椅子上, 細細聽著楊嬤嬤的回稟。 “……去年年底才從老家過來,那家老太太姓張, 在鄉間惜貧憐弱名聲甚好。小姑娘今年剛過十六歲,有個哥哥叫顧衡,正是今年剛剛春闈的舉子。大概不放心這一老一小,干脆一家子都跟了過來陪考。” 郭夫人眼睛陡地瞇成一條縫, 抓住了其中的重點,“你說……這顧氏一家是濟南府萊州縣的,我記得端王府那位秀姑娘的老家, 好像也是這個地方的?” 楊嬤嬤面色凝重,“就是這么巧,我心里也在犯嘀咕。家里的小廝只能打聽到這些情況, 要想還知道別的事, 只有派人往萊州縣走一趟。只是這樣的話, 勢必就要驚動老爺!” 郭夫人默默望向遠處, 緩緩搖頭:“咱家老爺雖然為人方正但一向愛惜這幾個孩子,若是知道有人在水蓮的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虛,以他的性子只怕一刻都容忍不得。我聽說端王殿下已經給禮部上了折子,請封這位秀姑娘為側妃……” 楊嬤嬤一呆, “王妃娘娘……也太過心急了!” 郭夫人心情復雜到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地步, “水蓮也是沒有辦法, 春闈過后馬上就是周貴妃的千秋節, 聽說周家已經準備了好幾個顏色好的女孩,準備賞賜給宗室子弟和朝中勛貴們。府里若是不趕緊抬個側妃出來,就要多個一心朝外的周姓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