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閱讀_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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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只好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微微笑道:“聽說昔日將帥向軍師問策,多是在棋盤上,我們倒是在酒桌上。” “誰叫你的軍師是個酒rou軍師呢。”蘇漓自嘲地笑了笑,抬手去拍壇口的泥封,“這次攻城我沒有隨大軍同行,不過捷報來得倒快。” “虧得你熟知伽摩戰略風土,否則以他們火器之利,我們一時還討不到便宜。”百里霂自斟了一杯酒,又道,“你不愿在戰報上提到這份功勞,真是可惜了。” “這場勝仗不算什么,再往前,過了兩座小城就是伽摩的都城極西城,聽說那被西域人稱為永不陷落之城,著實讓人想一窺其貌。”蘇漓說著,露出些心癢難耐的神色,捧著酒杯小啜了一口,紅色的唇瓣貼在白瓷的杯沿上,十分地晃眼。 百里霂點點頭:“我也有所耳聞,恐怕免不了一場惡戰了,”說到戰事,他眉間便免不了擰了一道豎紋,“等曲舜休養好之后,我準備分兵攻取前方二城,穿過前方平原,在極西城前回合。” 蘇漓聽后,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紋,顯然這計劃與他料想的差不多,卻又問道:“曲將軍取左路還是右路呢?” 百里霂略一怔,低頭飲了杯中的殘酒:“曲舜穩妥,不擅出奇兵,還是取右路為好。” “左路地勢崎嶇,兩旁峽谷,極易遇伏,將軍果然不愿讓曲將軍以身犯險,”蘇漓瞇起眼睛笑了笑,“原先在北涼與乞顏一戰,將軍派了曲將軍深入漠北,卻是給了他十萬人,自己只留了一萬余人和乞顏大軍周旋。” 百里霂放下酒杯,口氣有些低沉:“你想說什么?” “真想護著他,就不要讓他從軍,在戰場上誰都可能會死,”蘇漓直言不諱地說道,“我不想你執念太深,失了分寸。” 百里霂直直地盯著他,過了許久,像是xiele力氣似的,閉起眼睛,抬起手臂一杯接著一杯將醇厚的酒液灌下肚去。 蘇漓起先還冷冷地看著他喝,直到見他撐住額角,有些醉了的架勢,才起身去扶他:“今日不說了,我送你回去。”他自己也飲了不少杯,扶著高大的男人更是搖搖晃晃,兩人還未站穩,便被矮幾角絆了一下,摔在軟氈上。 百里霂晃了晃頭,鼻尖擦過蘇漓的頸間,喃喃道:“蘇漓,你身上好香。”他說完這句話,睜開眼睛,借著燈光仔細看了看蘇漓,卻見那張俊秀的臉孔帶了些許酒暈,如同桃花一般。他忽然笑了,安撫似的拍了拍還在微微顫抖的胳膊:“別怕,我以謀士待你。” 蘇漓聽了這句話,一時怔在那里,過了許久才察覺男人已沒了動靜,原來是伏在自己身上睡著了。他費力地撐坐起來,無意識似的用手指觸碰了一下男人的唇瓣,又猛地將手收了回來,低聲嘆了口氣。 炎軍進駐衍納城后足足歇了一個月,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為了即將到來的苦戰做好準備,所以并沒有太過懶散或放松警惕。原先駐扎在賀蘭郡西的其余人馬也都在曲舜的帶領下趕了上來,填補之前傷亡的人數,青年休養得還算不錯,來了不到十日便開始擔任夜間巡營的職責。 這夜的風大得出奇,卷得四處都是呼嘯聲,曲舜在黑夜里握緊了刀柄,蹲坐在營帳外的角落里。風刮了一會后漸漸有些平息的跡象,然而一連串若有似無的鈴聲卻隱約傳來,細細地刮著人的耳膜。曲舜凝神聽了好一會,想確認是真實的聲響還是自己的幻覺,他身后的門卻猛然打開了,百里霂提著劍大步走了出來。 曲舜忙叫了一聲:“將軍。” 百里霂沒有回應,迎著風直直地向著鈴聲傳來的方向而去,把一頭霧水的曲舜留在了身后。曲舜忙拔腿跟了上去,他心里不由得起疑,覺得將軍是不是中了什么妖法,或是得了迷癥,夢中出游。 附近一隊巡邏的士兵也看到了這里,忙過來行禮:“大將軍,曲將軍。” 百里霂依然沒有回應,曲舜對他們打了個手勢,命他們隨行跟著,一行人直向衍納城后城門走去。 黑暗中忽然有了一線朦朧的光,卻不是火光,瑩白得有些慘淡,那光線里分明是一個白色的身影。看清那人之后,曲舜“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幾年前在靈州的時候,他曾見過這人一面,訖訶羅耶的蘇哈。 而如今,在這茫茫的空城之中,這位蘇哈獨自站在那里,純金的發色在光線中十分耀眼,依舊是一身白狐裘,左手晃著腰間的銀鈴,唇角微微帶笑。 百里霂終于站住了:“你來干什么?”他聲音清晰,顯然并沒有入魘。 “按照你們中原人的禮數,將軍也該稱我一聲故人,怎么開口就這么不客氣,”蘇哈輕輕笑了一聲,極媚的眼角斜覷著百里霂。 百里霂也看著他,稍稍溫和了些:“蘇哈究竟所為何事?” “多年不見,將軍不想跟伊爾寒暄幾句么?” “蘇哈深夜到訪,就是為了同在下寒暄?”百里霂挑起眉,唇角有些冷冷的笑意。 “好吧,”蘇哈抬起那雙墨藍的瞳仁,臉上的笑意褪了個干凈,“奉了我王旨意,告知將軍一聲,訖訶羅耶已派兵增援伽摩,望炎國好自為之。” 對于他的話百里霂已大致預料到,他沉思了片刻,微微瞇起眼睛:“蘇哈大人,當年我國與北涼交戰,貴國坐收漁翁之利,不是做了筆好買賣么。如今伽摩若是被我軍攻下,你們邊境的土地自然還是盡歸你所有,何樂不為?” “大將軍說得是,訖訶羅耶不過偏隅小國,本不該和大炎作對,但是中原人常說的唇亡齒寒,我國中也略有所聞。”他說到這,搖頭一笑,“炎國皇帝有吞并四海的雄心,伽摩過后,不就是訖訶羅耶了么。” 百里霂無法否認,一時沉默了起來。 “大將軍若是再不止步,等到了極西城前,你我便是敵手了。”蘇哈說道,他話音婉轉,根本聽不出威脅的意思,甚至有些撩人,說完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和蘇哈做對手,是幸或不幸,在下也不知道。”百里霂低聲說道,算是回應。 蘇哈卻忽然止了笑聲,口氣中頗有些惋惜:“百里霂,我會讓你死的。” 他本就有些詭譎的氣質,讓人莫名惶然,渾身不舒服,再加上這句話,炎軍中立刻有個士卒難以忍受似的沖了上去,舉著刀向他劈下,口中喝道:“今日就教你死!” 那刀刃眼看就要向蘇哈的頭頂劈落,卻是斬著風直劈到地上,士卒被慣性帶得一個趔趄,那人影連同光亮瞬間消失了,仿佛從沒出現過在這片黑暗中。 百里霂在呆若木雞的士卒背后拍了拍:“那是他的幻影,這個西域人很懂些鬼神之術,他本人大約此刻在極西城吧。” 深夜急召來的將士們大都是從夢中被驚醒的,草草披了外衣坐在議事大廳內,蘇漓旁若無人地連打了幾個呵欠,滿臉困倦地聽著曲舜說方才發生的一切。 曲舜話音還未落,百里陵便忍不住插嘴道:“你……你說那人突然就沒了?這是什么妖法,”他的黑眼睛直發亮,“真想親眼看看。” “應該是些障眼法吧。”曲舜輕輕搖了搖頭,轉身看向蘇漓,似乎想聽聽他的看法。 蘇漓的臉上卻露出狡黠的笑意,故意道:“他說要讓將軍死?嘖嘖,我原以為這位蘇哈還是會顧念舊情的。” “什么舊情?”百里陵不明所以地問道。 蘇漓擰了擰少年鼓鼓的臉頰,嘿嘿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想知道你叔叔的風流史?一會來找我喝茶。” 百里陵一怔,轉頭去看上座,正觸上百里霂冷冰冰的目光,只好縮了縮脖子退了回去。 百里霂沒聽見他們的閑話似的,掃視了眾人一圈:“你們怎么看?” 尹翟站了起來:“這么說來,訖訶羅耶也打算加入戰局,敵方突然多了幾萬援兵似乎對我們十分不利。” “原本再加上幾萬人也沒什么,”烽火營校尉武戎抓了抓頭,“只是這訖訶羅耶人會妖法,我們搞不好是要吃虧的。” “妖術沒什么可怕,我們族中也有過自稱能通神的巫師,最后還是被綁在火堆上燒死了。”說話的是靠近門邊坐著的穿著羊皮襖子的男人,他眼窩深陷,眼角有刀刻般的皺紋,那是北涼的烏木合。烏木合平時沉默寡言,很少在集會上說話,見眾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摸出腰間的煙袋,抽了兩口,又說:“可怕的是人,領兵打仗的人。” 一旁的蘇漓忽然正色道:“烏木合說得不錯,”他整了整衣襟,在椅子上坐正,“那位蘇哈雖然懷有我們所不知曉的力量,但并不足為懼,我們還是按照將軍先前部署的策略,從兩翼分兵攻城。此外,他們既然多了幾萬援兵,也就意味著要多幾萬人的口糧,我聽說極西城結構復雜,為了防御堅固而舍棄了不少城中土地,所以他們的糧倉應當置在城外。” 他說到這,意味深長地看了百里霂一眼:“將軍覺得,應該讓誰去取?” 百里霂低聲道:“要燒毀他們的糧草,自然是烏木合的騎兵適合,夠快。” 烏木合一聽,立刻走上前就要領命,百里霂卻豎起手掌止住他的動作:“但是這太危險,我們大軍在后方攻城,你孤軍前往,若有變故,連援救都趕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