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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閱讀_74

    “是啊,兵荒馬亂的,要是被馬踩到怎么辦。”

    兩名士卒低聲交談著,正要過去,卻看見白凡已跳下馬向那孩子伏下身去了。

    “不要哭,回去吧。”他微有些疲憊,卻還是努力地將聲音放得溫和了些。

    孩子抬起頭來,白凡一驚,那根本不是一個小女孩的臉,只是個身形矮小的侏儒!他直覺要去拔腰間的刀,手腕上的箭傷讓他慢了一步,侏儒從胸前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向前猛地一撲,插進了他的胸膛,那是驚人的搏殺之術。他終究沒有想到,對手竟然留了這樣的后招。

    白凡兩眼血紅地看著眼前的人,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垂死的低喃:“死于詭計,真是不甘心啊。”

    他仰面倒了下去,四周忽然寂靜得如同深夜,靜得連血液涌出傷口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他竭力想回過頭去,望一眼那青灰的城墻,望一眼大炎的國土。

    一團染了血的粗布從他的胸襟里跌了出來,被風扯開吹得遠了些,最后緩緩落在了草地上。

    爹、娘:孩兒不孝,三年不曾返回家鄉。若是今年戰事不緊,年末會抽空回去看望二老,萬望保重身體。

    勿惦勿念。

    第20章

    六月二十,傍晚,北涼原。

    “明日之戰,尹將軍還有話說么?”百里霂抬起眼,問道。

    “末將……”

    尹翟站起身,剛開口,只聽帳外一聲疾呼。

    “啟稟大將軍,靈州傳來急報!”

    “說。”

    “四日前北涼王騎再次攻打靈州,他們以數千平民為盾,逼迫白副將出城一戰。”

    百里霂擰起眉,看向傳信的士卒:“結果如何?”

    “靈州無礙,被俘百姓有八百名得以生還,”士卒俯下身去,話語中止不住哽咽之聲,“白副將以身殉國。”

    他話音剛落,耳邊立刻傳來眾人的驚呼,士卒沒有抬頭,顫抖著繼續道:“北涼王騎當夜向西北遷移,現今就在離此地不過百里的哲爾古扎營,而白副將的頭顱就被他們懸在營帳之外。”

    他說完,發現頭頂上陡然沒了聲音,大將軍像定住一般坐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連眼神都僵住了。

    然而在座的并不只是百里霂,整個帳內徹底地安靜了下去,似乎有無形的氣壓籠罩在這里,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尹翟呆呆地站著,面孔有些扭曲:“白副將他……”

    “你先下去。”百里霂突然低聲道。

    傳信兵應了一聲,低頭退了出去。

    “將軍,”最先開口的,竟是平日最沉默寡言的李廷,他從角落里走了出來,解下了腰間的佩刀,放到了百里霂面前,“末將請命。”

    百里霂低頭看了一眼佩刀,又看向他,面色僵冷著:“我知道你要請什么命,你也知道我不會應允。”

    李廷直視著他,仍是低聲道:“末將請命,調派五百輕騎突襲東南方北涼駐地。”

    “突襲?”百里霂低低地冷笑了一聲,“他們既然敢掛出白凡的頭顱,就已做好了交戰的準備,這時候不要說五百騎,就是給你五千騎也未必有用。”

    李廷沒有多說,只是淡淡問道:“將軍,白凡與我們是同一年入的軍籍吧?”他問完這一句,又重新走回了陰影里,就如同他方才從未離開一般。

    百里霂看了他片刻,最終扭開了視線,向外走去。

    “當年籌謀和親時,烏蘭曾與我們同行,我那時根本不曾察覺到這個女人的心機,或者,我根本未曾去揣測過女人的心思。”他掀開簾帳,看著帳外紅云晚照,碧草連天,揪著簾帳的手卻忽然握緊,“她果然是看透了我們,竟想到了向白凡下手。白凡軍銜不高,論起軍功也不過爾爾,但他一死,整個靈州無疑都要撼動。”

    “且不說營外那些受過他教導的士卒,單說你們也都是與他同袍同澤,沒有一個不是與他情誼深厚,”百里霂一直背向眾人,沒有轉過身,“李廷說得沒錯,我們同一年入伍,算來已相識十數載,這些年一直是我的副將……”

    “他如今戰死,頭顱被敵人懸于帳外,兩軍雖相隔遙遙,但聽士卒敘述之慘狀,也如同親眼所見一般,”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讓人聽不清最后一句,“當真是切膚之痛。”

    “將軍,”尹翟上前問道,“北涼王騎既然向此趕來,那這夾擊之勢勢不可免,我們為何不調頭先取了王騎。畢竟……白副將的事一旦傳開,士卒們大約都會情緒不定。我和李校尉他們想的也都一樣,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白副將他曝尸荒野,死不瞑目。”

    “烏蘭以白凡激我們,正如以百姓激白凡,”百里霂摔下厚重的粗皮簾帳,轉過身,“只要我們出擊,未必沒有取勝的機會,但是從此以后,戰局便要繼續由他們控制,我們無論如何都只是被牽著鼻子走罷了。一旦喪失先機,敗局恐怕在所難免。”

    尹翟聽著,微微皺起眉,似乎仍有些不解。

    百里霂也沒有不耐,低聲解釋道:“眼下北涼王騎前來極力挑釁,大約是他們沒有攻下靈州之后,重新想起了吉達那批人馬,烏蘭不甘讓北涼后方的最后一支強兵損毀,所以才來擾陣。我們如今調頭,只會在短暫交手后看著王騎逃之夭夭,而再想將吉達逼入絕路可就難了。”

    “是,”尹翟低頭想了想,“將軍說得有道理。那么,為了不動搖軍心,白副將的死訊是不是暫時不要傳下去的好?”

    “不!即刻傳下去!”百里霂有些發狠,“這是北涼人激起的恨意,那就讓他們看看,激怒炎軍的下場。”

    在眾校尉陸續離開中軍大帳后,最后一個身影也慢慢向門外退去。百里霂忽然抬起頭,低聲道:“曲舜,你過來。”

    帳內沒有掌燭火,夕陽隔著帳篷映出昏黃的光,照在人臉上有些斑駁的詭異。從白凡的噩耗傳來之后,曲舜一直沒有任何話語,安靜得像是木在了那里,此刻被百里叫住,才轉過身,向回走了兩步,仍然沒有吭聲。

    “你要去哪?”百里忽然問道。

    曲舜低著頭,悶悶地回道:“回營。”

    百里霂向他走近了些,忽然伸出手指捻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與自己對視,銳利的眼神直望進那雙褐色瞳孔里:“曲舜,你竟會對我說謊了。”

    青年的睫毛稍稍有些顫抖,垂下了眼瞼。

    百里霂放開了手指,又問了一遍:“你要去哪?”

    “北涼王騎大營。”曲舜突然抬起頭,回答。

    百里霂像是怔住了,他仔細看著曲舜的臉:“我方才說的……”

    “將軍,”曲舜看起來十分疲倦,臉色也有些蒼白,“末將知道將軍的決定是為了大局著想……我明白,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