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閱讀_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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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揮鞭指出:“這叼狼谷就是最好的埋骨之地。” 白凡怔怔地聽著,心里還是有些嘀咕,眼下的這些不足兩萬的部卒,怎么能稱之為最鋒利的刀。 這時,一名親兵上前道:“啟稟將軍,北涼大軍糾集了人馬,有突破谷口之勢。” “命騎兵撤回,弓弩營壓上,封鎖谷口。” “是。” 百里霂轉向還在發愣的白凡:“你隨我去谷口看看。” 叼狼谷內的火光下映照的硝煙白雪,一片狼藉,不一會,弓弩營便已射出數萬之箭,而敵軍的沖勢卻沒有減緩。 白凡奇道:“這邊箭雨絲毫不緩,蠻子理應從另一邊的谷口撤出才是,怎么倒像是上前來送死。” 百里霂只是望著前方,沒有答話,臉上滿是期待之色。 卻見峽谷的另一頭突然涌下一大批騎兵,火光下清清楚楚一色的鍛紋鋼甲,那是大炎的軍隊。百里霂喝令:“停止放箭,騎兵沖鋒!” 白凡還不及反應,就見身邊的將軍已帶著坐騎風一樣的沖下了谷口,兩邊的炎軍沖散了混亂不堪的北涼軍隊,像兩柄匕首貫穿了整個峽谷,最終匯合。而在這混亂之中,白凡也終于借著對面火把的光亮看清了對方領頭的年輕人,雖然他臉頰凹陷,滿臉風霜,但是白凡還是脫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曲舜——”他頓了頓,又笑了起來,“曲將軍。” 突然一支亂軍沖了進來,曲舜不及答話,提起重劍又策馬沖入敵軍劈殺了起來。白凡遠遠看著他的背影,隱約覺得這個他一直熟悉的年輕人有些變了。他轉過頭,看見不遠處的將軍在混戰中拄著槍,分明也是在看著曲舜的方向,而那眼神中的深意,他卻看不明白。 不知不覺,天邊已露出魚肚白,熄滅與未熄滅的火把散得到處都是,木料的焦灼與血腥味混雜在一起,是死亡的氣味,卻莫名地有些熟悉。曲舜不知何時已經跳下了馬,斬下了一名沖過來的北涼士卒的胳膊之后,忽然耳邊蹄聲如雷,身后猛地躍來一匹烏黑的戰馬,抬起前蹄就要向他踩下。他幾乎來不及轉身,只能飛快地彎下膝將劍側到肋下,劍刃完全地陷入了馬腹中,巨大的沖力使得這匹馬被整個的開膛破腹,隨著一聲長嘶滾落到了身邊的雪地上,而馬上的騎兵也被折斷了頸骨。 曲舜抹去滿臉的血跡,剛剛站立起來,側面又閃過一個身影,他立刻后退了一步,揮出重劍,劍刃“當”的一聲被格住了,他聽得耳后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我。” 曲舜慌忙收了劍,想要伏身行軍禮:“將軍……” 百里霂卻牢牢握住了他肩膀,阻止了他的動作:“你……”他只說了一個字就頓住了,過了半晌才接了下去,“這一戰辛苦你了。” 曲舜一直低著頭:“末將耽誤了兩天,理應受軍法處置。” “不,沒有耽誤,至少結果,是原先我所要的結果,這就足夠了。” 百里霂這么說著,目光卻掃向四周狼藉的戰場,神色中并沒有露出勝利的喜悅。 “稟報將軍,”宋安提著刀,一面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面道,“北涼八萬多人馬盡折在了此處,可惜沒有捉到乞顏,他帶著幾千人從谷后小路逃走了。” “八萬人,”百里霂低聲重復了一句,隨即抬頭道,“宋安,你領一些人清理戰場,其他人到谷外二十里處扎營休憩。” 曲舜輕聲道:“末將和宋副尉一起去。” “不,”百里霂轉身看著他,“你跟我來。” 炭火馬和逐日的腳力都十分驚人,在經過一場激戰后,仍是精神抖擻,很快地就出了叼狼谷,來到一處平坦的雪原上。 “將軍?”曲舜終于忍不住詢問出聲。 百里霂這才拉住韁繩,翻身下馬,迎著初升的旭日,微微瞇縫起眼睛:“跟我說說這次出征的經過吧。” 曲舜也下了馬,與他并肩而坐,低聲說起這些天的行軍路程和交戰經過。從離開啟郡,到哲爾古,再到遭遇白毛風,一一說了一遍,到最后,聲音都有些沙啞起來。 “哈丹庫侖地勢險要,我們連夜從烏蘇里雪山山脊繞了過去,雖然是突襲,也遭遇了十分激烈的反擊,”曲舜緩了緩,低聲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北涼的鬼影輕騎,他們人數雖然不多,但是極擅騎射,損傷了我軍不少將士。” 百里霂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他:“能從那場風雪中迅速抽身,集結人馬兩日內突襲哈丹庫侖,即使是我在當時,也未必能做到,”他說到這,微微露出笑意,攬過曲舜的后頸,“不愧是我的曲舜。” 曲舜低下臉,耳朵已經發紅了:“末將所做的都是依照將軍原先的指令……” “你在戰場上的殺伐決斷,難道也是我所指派的?”百里霂迫使他抬起頭面對著自己,“不要總活在我的名聲之下,你在軍事上的才能不亞于我,或許有天更勝過我。” 曲舜連連擺手:“不不,末將永遠都是將軍的屬下,只求能跟在將軍馬后,我就知足了。” 百里霂看著他因為臉頰瘦削而更加黑亮的瞳仁,突然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將他緊緊抱住,兩人的鐵甲撞在一起發出鏗然的聲響:“說什么跟在別人馬后,應該像今天這樣,相隔千里,并肩作戰!” 曲舜愣了愣,才伸手回抱住了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耳邊卻忽然傳來男人的一聲嘆息:“曲舜,你這一去,瘦了好多。” 曲舜一怔,慢慢縮回胳膊,抬頭看了百里霂一眼,低聲道:“將軍也清減了。” 百里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過了一會,又道:“連日來行軍輾轉,昨夜又廝殺了一整夜,現在困了罷?”他看著曲舜眼角的倦色,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甲,“小睡一會,拔營之前我再叫醒你。” “不,我……”曲舜驚訝地看了他拍過的肩甲一眼,又回頭向扎營的方向看了看,“我不累……” 身后是兩匹高大的駿馬,錯開站著,垂著脖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腳下的草根。 “慌什么,這里沒有人。”男人似笑非笑的,伸手將他的頭按到自己肩上,聲音略低下去,像是呢喃似的貼著他的頭頂說道,“睡吧,我也有些累了。” 皮質的寬闊肩甲最初很涼,但被臉頰的熱度熨著,也就慢慢地溫暖了起來,連日來的奔波殺戮漸漸淡去,四周安靜得幾乎只能聽見綿長的呼吸聲。累積的困倦終于涌了上來,曲舜沒有再多說什么,舒展開微皺的眉心,漸漸地睡著了。 這是初冬的北涼原難得的一個安靜晴好的清晨,遠處起伏的山丘上大片金黃的枯草像一領華美的大氅,縫隙間隱藏著白雪的痕跡,在初升的朝陽下熠熠生輝。 百里霂睜開微閉的眼睛,看著沉睡在自己肩上的年輕人的面容,眉眼間依稀還有些初見時的稚氣,他最終移開了視線,看向湛藍的天邊,眸子愈發的深邃起來。 即使后來很多年過去,他仍會夢到那個清晨,曲舜安靜地靠在他肩上,陽光灑落在他的唇角上,鬢邊散著一縷未挽起的發。 第13章 這場被后世稱為芒野之戰的戰役歷時不過兩月,卻無疑是百年內北涼與中原交戰中損失最慘重的一次,也給了江河日下的北涼王族一記幾乎致命的打擊。 捷報連夜被送往了都城建墨。 而在大軍回靈州城的當夜,素來不與人應酬的大將軍設了浩大的慶功宴,原本冷清的將軍府也難得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了起來。 一入廳堂就能聞見滿室的酒香,武將們大都不拘束,被四下里的炭爐一烤,便都解了外袍劃拳喝酒。曲舜因為立了奇功,起先就被眾人輪流敬了一圈酒,現在酒勁上涌,悄悄坐到了角落里對著桌上的油燭出神。恍惚間在充斥著酒氣與汗味的鼻間聞到了一絲墨香,等到循著香偏過頭去,便看見左手邊坐著的那位儒衫廣袖的文書。 蘇漓正夾著一片筍要往嘴里送,突然看見曲舜瞧著他,忙放下筷子,有些拘謹地笑了笑:“曲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