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閱讀_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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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他低聲道,“請你轉告百里將軍,蒙他教誨,岳寧受益匪淺。”他說完便走上車去,揮手示意啟程。 白凡應了,站到一旁,看著漸行漸遠的車隊,咂著舌琢磨起這句話的意思。 而此時的百里霂正帶著些許的懶散倚在暖閣的斜榻上,雙目微閉,手搭在一旁的矮幾上隨著琴聲輕輕地打著拍子。 那略帶枯澀的古曲悠遠而綿長,比平日助興的曲子不同,很有些孤高之意。琴身色澤沉透,愈加顯得彈琴的那雙手白皙如玉,指尖纖薄,幾近透明。琴師端坐在一張軟氈上,面色沉靜,低垂著眼瞼,睫毛長而濃密,只是一雙眼珠毫無神采。 他伸手搭上微顫的羽弦,止了琴音:“將軍今日似乎無心聽琴。” “嗯?”百里霂懶懶地應了一聲,睜開眼睛,“誰說的。” 琴師勾起唇角:“將軍可知道剛剛那支曲子是什么?” “……我以前未曾聽過,怎會知道。” “這是我幼年學會的一支曲,”琴師將手籠到寬大的袍袖里,欠了欠身,“叫做竹韻。” 百里霂點了點頭:“為何奏此曲?” “竊以為將軍如竹,故而今日彈此曲。” “哦?”百里霂笑了,“紫淮,你這話可不像在贊我高風亮節。” 琴師淡淡頷首:“竹本無心,卻空生許多枝節。” “你是說我無心?” 琴師又欠身:“紫淮失言,將軍不是無心,只是心不在此處。” 百里霂低聲笑了:“你從來都能洞察我的心思,我因此賞識你,卻也因此厭惡。罷了,你會奏《喜歲》么?” 《喜歲》原是宮宴中常用來助興的曲子,后來流傳到民間,刪了些繁瑣的變調后,傳奏得倒異常廣泛。有些身份的儒士往往不屑此曲,覺得不夠高雅,然而紫淮卻毫不介懷,緩緩奏來,歡聲中略帶清冷,自有風骨。 “十幾年前,一場夜宴中奏的就是此曲,那時候我在禁軍中不過是個小卒,出身官宦世家,卻也抵不過庶出的卑微,”百里霂晃了晃手中的薄瓷杯,微微瞇起眼,“皇上當時還只是五皇子,趴在御花園的墻頭上不肯下來,要射一只灰羽的云雀。” “后來呢?” “我看著他弓都拉不開的笨樣子,就上前抽了他的弓箭,將那只倒霉的云雀射了,”百里霂回憶起舊事,唇邊止不住的笑意,“我們頭責怪我冒犯皇子,倒是他替我討了情,調我去教他弓箭。” 紫淮微微點頭,靜待他說下去。 “嬌生慣養的皇子中,他還算認真肯學的,他那時跟我說,‘等我大哥當了皇帝,我就保舉你做個將軍’,”百里霂低頭啜了口淡酒,“后來過了兩年,他便登上了皇位。” “若是沒有那么些機遇波折,我現在或許是個唯唯諾諾的小校尉,對所有騎在我脖子上的人卑躬屈膝。” “將軍這樣的人,不會如此。” “是么?”百里霂低頭笑了笑:“無論如何,我自從那日遇見他,這一生的命格就定了。” 第5章 嚴冬過后,大雪停歇了幾日。 烽火營校場內的積雪被鏟到了一邊,露出中間一塊被凍得硬梆梆的空地,幾百名士卒互相搭著肩膀圍成一圈,個個臉上都有些興奮地意味。 被圍在中間的宋安已經脫了外面罩的皮鎧,大喇喇地用袖子擦去臉上的熱汗,對人群中吼道:“還有誰來?” 這晨間的一場摔角宋安已摔下去十數個人了,聽這一問,一時沒人接腔。從大柳營跟著宋安來看熱鬧的幾個士卒都低笑起來:“誰都以為烽火營個個精兵,原來連一個比得上宋副尉的都沒有。” 烽火營的校尉李廷面上有些掛不住,他本性寡言,自然不會反唇相譏,只是默默走到場中:“老宋,我們來摔一場。” 宋安嘿地一聲笑了:“騎馬射箭我不比你,摔角你可沒贏過我,我今天是來找你們哥幾個玩玩,不是來駁你面子的。”他說著就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個高大的新兵:“這小兄弟看著體格不錯。” 他一指這人,烽火營中的其他人臉上大都露出了摻雜著嘲笑與無奈的神色,有一名參軍帶著玩笑口吻說道:“宋副尉,你就明說吧,今早擺個陣仗說來摔角,其實是來看我們營笑話的不是?” 宋安不明就里地看著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廷已向那名新兵咳了一聲:“尹翟,你就同宋副尉比試比試。” 這個尹翟就是上次在百里霂面前cao演時失手的那名騎兵,在訓練有素的烽火營中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身手笨拙,也不見有什么過人的膽識,然而李廷似乎還頗賞識他,一直未將他調走。 宋安對他笑了笑:“小兄弟,我們來賭一把,要是你輸了,你就跟我去大柳營,我看你這身板,一趟能抗別人兩趟的磚。” 他這話明顯是玩笑,這尹翟卻愣了,回頭看了看他們校尉:“頭兒……” 宋安哈哈大笑:“看你這樣委屈,他們要說我欺負人了。這樣吧,我站在這里,你要是推得動我,就算你贏了。”他說完,沉下身扎了馬步,帶著些戲謔地看著尹翟。 尹翟點了點頭:“宋副尉,得罪了。”他上前兩步,然后就笨拙地伸手去扳宋安的肩,只是這個動作,眾人便已看出他全然不會摔角。 一邊有人小聲提醒道:“這樣怎么推得動他,攻他下盤。” 尹翟聽了這話果然停了手,突然地蹲下身抱住宋安的腿向上一掀。宋安開始還是笑,這下險些被他掀翻,不免吃驚,暗自嘀咕這小子力氣還真不小,隨即反手揪住他肩甲向后一摔,就將這年輕人摔倒在地上。 周圍不約而同地爆發出笑聲,其實沒有什么惡意,可在尹翟聽來卻是格外地難堪,他從地上爬起來,連衣服上的雪渣都沒來得及拍,就急著想鉆回人群中去。 宋安在他身后笑道:“小兄弟,這把我贏了,回去收拾完就搬到大柳營來吧。” 他話音剛落,就聽有人說道:“誰說你贏了。” 說話的人帶著三分笑意,緩緩走了過來,眾人卻都一滯,隨即齊齊地俯身行了軍禮:“將軍。” “原本想看你怎么個屹立不動,誰知只是吹牛皮溜空子,”百里霂笑了笑,又轉向尹翟:“你知道為何你們李校尉留你在烽火營么?” 尹翟愣愣地搖了搖頭:“不,不知。” “因為我當年說他是烽火營中最愚笨的一個,誰知竟能掙上個校尉,看你比他還要笨些,將來不知能不能做到將軍。” 李廷笑了兩聲:“將軍別拿他們說笑了,”他抬頭看了看,“出了一早上的太陽,眼看又要下雪了,將軍不如進營房烤烤火,我也就讓兄弟們各自回營去。” 百里霂微微頷首讓他去傳令,又對宋安道:“看來今日不罰你個貽怠軍務是不成了,惹得這許多人在這里看熱鬧,出了大事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