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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5

    岳寧對著地上就啐了一口唾沫,心里早就罵開了,表面上仍是一言不發(fā)地悶著頭。直到伍長推了推他:“岳公子,將軍已經(jīng)走了。”

    他這才抬起頭,兵道的盡頭只剩下并行的兩匹馬揚起的飛塵。伍長也不敢十分得罪他,在百里霂走后還是和顏悅色地說道:“岳公子,我們回營了。”

    隊中的那幾名新兵剛見完將軍,很是振奮,一直喋喋不休地互相說著見到大將軍是如何的心情忐忑。岳寧腳步虛浮地跟在他們后面,昨夜因砌墻磚而起泡的手心和背上的鞭傷被汗水一浸,痛楚難當(dāng)。身上的雖然是短甲,但也是不輕,他漸漸覺得耳邊的呱噪都飄忽起來,眼前平整的道路也模糊了,幾乎快站不穩(wěn)的時候,不知哪里突然傳來一陣琴聲,清冽中帶著孤冷之音,像是六月里飲了一口清甜的泉水,讓他慢慢地清醒了過來。

    面前是瞭望用的一座角樓,十幾名兵士坐在一邊地上,正對著伍長招手:“快來,紫淮先生彈琴了。”

    不等伍長下令,幾名新兵就已滿面欣喜地竄了過去,有幾個不相熟的還對岳寧低聲喊道:“小兄弟,過來這邊坐。”

    岳寧也顧不得怪他冒犯,重重地坐到那幾個人中間,長出了一口氣。樓上的琴聲停了一會,又換了一支曲子,比方才要歡快些。

    伍長笑了兩聲:“紫淮先生知道我們又來偷聽他彈琴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反駁他:“怎么是偷聽,先生彈琴不就是給我們聽的嘛。”

    “得了吧,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幾個人低聲地吵鬧了一番,又靜下來,繼續(xù)凝神聽著。

    岳寧好奇地向角樓上張望了一番,只能勉強看到高臺上一個玄色的身影,面目看不清,他搗了搗身邊的人道:“這個紫淮先生是什么人?”

    那人笑了,聲若洪鐘:“小兄弟是新來的吧。”

    伍長咳了一聲,低聲說清了岳寧的身份,眾人一聽,都收了笑臉,再沒一人搭理岳寧。伍長看著他不自在的樣子,只好向他解釋道:“前年我們將軍在城外狩獵的時候,救了一群被狼群圍困的北涼人,誰知那群人中一個身份尊貴的女人就是北涼弘吉部的頭領(lǐng)哈斯圖雅。”

    這時一個好開玩笑的老兵轉(zhuǎn)頭道:“然后那女人就看上了我們將軍。”

    伍長立刻斥道:“去,別胡扯八道,”他又轉(zhuǎn)向愣愣聽著的岳寧,“后來哈斯圖雅就答應(yīng)我們將軍,弘吉部永不與我國開戰(zhàn)。”

    岳寧有些莫名其妙,指了指角樓:“那那個彈琴的呢?”

    伍長又咳了一聲,他好像開始后悔說到這件事,卻還是硬著頭皮說完:“她為了答謝將軍,先是送了金銀和女人來,被將軍退回去了。后來又打聽到將軍的……喜好,送來幾個漂亮的男孩子,也都被將軍拒絕了。可那女人很固執(zhí),最后派人送來了紫淮先生,說他琴彈得很好,將軍聽了他的琴,就讓他留下來了。”

    岳寧聽完,鄙夷地看了角樓上一眼:“原來還是個男寵……”他最后一個字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怒吼打斷了。

    “閉上你的鳥嘴!”罵他的正是剛剛跟他稱兄道弟的那個人。

    伍長一把拉住了那名高壯的步卒,轉(zhuǎn)向岳寧不客氣地說道:“岳公子要是不愛聽琴,可以先回營去,別擾了兄弟們的興致。”

    岳寧被眾人怒氣沖沖地瞪著,也黑了臉,站起身獨自向東城的營房走去。

    東城門前正在搬卸冬季所需的物資,岳寧看了那十幾輛蓋著油布的輜重大車,突然有了主意,難得地笑了出來。

    “咚——咚——”

    幾聲更鼓的聲響在暮秋的夜里有些蕭瑟,偶爾傳來幾個巡城兵士的說笑聲,也慢慢地被風(fēng)吹散了。岳寧像只小兔子般蜷縮在大車?yán)铮粌龅眠B打了兩個噴嚏,鼻腔里像是塞了團棉絮,呼吸都不順暢起來。他對著幾乎凍僵的手心里呵了一口氣,暗暗盤算著:等小爺出了這鬼地方,就去錦州別院待兩個月,再過些時候皇上氣消了,小爺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讓那個姓百里的好好給小爺磕幾個響頭。

    他一面想一面樂,直到又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他抱著肩膀打了個哆嗦,才回過神來。方才已是五更鼓了,只是靈州偏北,日短夜長,外面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岳寧凍得在車?yán)锒秱€不停,心里把百里霂到白凡再到宋安那干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車外終于傳來了腳步聲和火把的光亮。他打聽得清楚,這些空車要在卯時前運出靈州,去臨近的函廄郡。果然,一陣雜亂的說話聲過后,車子被人推著緩緩前行了起來。岳寧大氣也不敢出,在油布下縮成小小的一團,屏息聽著車轱轆有規(guī)律的聲響。推車的幾個人三三兩兩地搭著話,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岳寧壓根聽不懂。突然車停了下來,岳寧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聽見一個人大聲地喊道:“大哥,開城門了。”

    岳寧藏了這半夜就是為了等這開門的一刻,一顆心都快從喉嚨里蹦出來了,可是偏偏過了半晌都沒有開城門的聲響,周圍的腳步聲很雜亂,透過油布可以看見外面火把的光不停地亂晃著。岳寧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一定是被發(fā)現(xiàn)了,但卻不敢掀開油布去看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幾聲短促的刀刃交鋒聲后他聽見了一聲悶哼,一灘熱乎乎的東西濺到了他蓋著的油布上,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味。

    “啊——”他終于尖叫出聲,隨后眼前一花,那層油布被人大力揭開,一把明晃晃的刀直接對準(zhǔn)了他的脖子。

    拿刀的那個人看清他的臉后,臉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岳寧?”

    岳寧回應(yīng)的聲音帶著哭腔:“百里霂……”

    從狼藉的城門外到燈火通明的將軍府,岳寧一路都沒回過神來,曲舜遞了熱手巾給他,他也不知道接,曲舜有些哭笑不得地扳過他的臉,將他臉上的血跡擦了。

    百里霂一身戎裝,臉色陰郁地望著他:“岳公子躲到輜重車?yán)镒鍪裁矗俊彼f到這冷笑了一聲,“莫非是岳公子在我們之前就得了消息,知道有細(xì)作溜進(jìn)了靈州,要偷燒我們的糧草,所以潛伏在那里,準(zhǔn)備予以牽制,是么?”

    旁邊幾個副將校尉聽了這話都覺得好笑,卻忍著沒有笑出聲。

    岳寧唇色還有些發(fā)青,微微地顫抖著,半天也答不出話。

    曲舜低聲道:“將軍,岳公子怕是嚇著了,先讓他去睡吧,明日再問也不遲。”

    百里霂像是沒聽見,陰冷地看了岳寧半天,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我百里霂麾下從未出過逃兵,今日倒讓你破個先例了!”

    岳寧被他嚇得一抖,眼睛有些發(fā)紅,卻還是咬著下唇?jīng)]有讓眼淚流出來。

    百里霂轉(zhuǎn)向一邊厲聲道:“曲舜,擅自逃離軍營者該當(dāng)何罪?”

    曲舜一凜,低頭道:“該當(dāng)死罪。”

    “好……”

    一邊的白凡忙上前道:“將軍,岳公子初來乍到,不懂軍規(guī),又是初犯,應(yīng)當(dāng)從輕發(fā)落。”

    其他幾名將士也連連點頭附和。

    百里霂掃了眾人一眼:“你們說我該怎么罰他?”

    幾個人面面相覷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五,五十軍棍足矣。”

    曲舜一側(cè)身擋到眾人面前,對百里霂低聲道:“將軍,岳公子現(xiàn)在這樣子絕受不住五十棍,他畢竟是皇上派來的……”

    百里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歪在椅子上兩眼木然的岳寧,終于開口道:“看在眾將士給你求情的份上,我先打你二十棍,你若是再敢無法無天地胡鬧,下次我就連利息一并還給你。”

    說罷,揮了揮手讓人將他帶了下去,此時,天邊剛剛泛白。

    屋內(nèi)沉寂了一會,突然有人低聲笑了:“這個岳公子還真挺倒霉,頭一次偷溜還碰上了北涼jian細(xì),險些連人帶車一道給燒了。”

    他這么一說,其他幾個也有些無奈地?fù)u頭笑了。

    百里霂低頭端起桌上的一盞茶:“那幾個jian細(xì)怎么樣了?”

    一名陪戎校尉上前道:“啟稟將軍,都……咬舌了。”

    百里霂雖然料到了七八分,卻仍是有些氣悶,他擰起眉頭敲了敲桌面:“北涼那邊想是出事了。”

    曲舜問道:“將軍是說,乞顏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