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一想到要見到傅辛夷,他腳步都輕快了一些。那如花一般溫和的女子, 總能讓他心情平和且隱隱有著小歡愉。 順天府周邊有不少鋪子, 其中一家茶鋪開得很大, 來往總有人進去討一碗茶水喝。一文錢一碗, 五文錢可以喝一整天。他看見自己早前約好的人, 輕笑了一下。 他花一文錢要了一碗水,坐到了對方面前:“郝兄可問到了消息?” 郝康安今天休息,并沒有穿軟甲衣服。俊朗的男子常年習武,即使沒有穿制服, 也容易吸引到旁人目光。讓不少人坐下時忍不住刻意避開一些。 他神情很淡,幾乎沒什么太大的情緒波動,朝封凌點頭當打了招呼:“我朋友和那兒的差役是酒友,叫他幫忙問了兩句。但行刺的人現在已經問不出什么話來。” 封凌單手端起茶水喝了口,眼眸注視著郝康安,思考著郝康安的話。 郝康安本以為這只是順口一問的事情,幫封凌打點去問兩句話,卻沒想到這案子遠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他低聲告訴封凌:“錦衣衛親自來人問話。行刺的人手指腳趾盡斷,能說都說了。這事點到為止,不可再深入。” 錦衣衛? 涉及到皇家。 十二的地位遠沒有二十年后那么高,指使不動錦衣衛。若是皇帝親自讓錦衣衛出手,那為什么?是因為皇后?皇后和云詩詩的關系好到這種地步? 他上輩子確實能感受到皇后對傅辛夷的好,但云詩詩的前陪嫁丫鬟顧姨娘與皇后之間關系卻算不上多好。他以前偶爾會聽到傅辛夷苦惱于兩人的關系。 不合理。 封凌放下茶碗:“近來任家如何?” 郝康安聽著這個問話,眉眼稍柔和了點,但臉上還是看著冷冰冰的。他瞥了眼封凌:“現在該叫何家。” 任欣穎跟著改嫁的母親去了何家。 封凌失笑,不知道郝康安給他強調這個有什么意思。左右不過是一個姓氏,回頭任欣穎嫁了人,那又是進了另外一個姓家。 郝康安簡單講了下任欣穎情況:“盧家和詹家的事情鬧得很大,任欣穎跑了那么多趟大理寺,又在民間尋了不少人。街頭巷尾都知道她。雖說他們嘴上說她沒做錯什么,孝心天地可鑒,可到底還是覺得她太能惹事。” 惹事代表著,任欣穎婚嫁成問題,外出想做點營生也成問題。 郝康安本是個話少的人,卻愿意和封凌多說兩句任欣穎相關的話:“何家一個男子支撐家里四口,生活不易。” 何通還小,經歷最近的事情似乎比以往更懂事了。小孩最近找不到封凌的身影,就總暗搓搓摸到郝康安那兒去尋點事情做,還會打探封凌的消息。 封凌聽著點了頭:“讓任欣穎去廊坊找傅府剛買下的鋪子。傅府要開花店,應該正是缺人的時候。何通要是無事可做,讓他多學點東西。再年長些我會安排別的路。” 按照時間來算,傅辛夷應該正是缺人的時候。就算現在不缺了,等以后鋪子多了,她還是缺人的。以任欣穎的性子,以后知道了盧家和桂曉曉、傅辛夷的矛盾,了解到她們家中都推了手,必然會忠心耿耿幫著傅辛夷。 郝康安得到了解決方法,心中稍松。一來一往,人情也算還清了。 他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告辭。” 封凌拱手,看著郝康安頭也不回離開。 桌上一個茶碗還半滿,一個茶碗已空。周邊人吵吵鬧鬧嘻嘻哈哈,半點沒有打擾到封凌思考問題。茶水一點點下去,等到只留一個沒有幾片葉子的粗茶底,封凌才起身離開。 他眸色深邃,耐心卻十足。右手放在前胸,左手輕甩著。京城有名裁縫的衣服剪裁合體,將他骨子里的傲氣展露了個徹底。人來人往的尋常人全然成了他的襯托物。 京城隨處能碰到兇猛的龐然大物或盤或匐著。然而這些龐然大物卻沒想過,底下的小小螻蟻能撼動怎么樣的柱子,又可以掀起如何大的浪花。 他踏進了順天府,陡然收斂起了一身凌冽,拱手朝著差吏友善笑了笑:“我是不是來早了?傅小姐可來了?” 差吏見了封凌,忙拱手回禮示好,還幫著解釋了一下:“封會元來得正好。傅小姐今天來不了,她病倒了,是府上她丫頭替她來的。” 封凌松怔:“病了?” 差吏尷尬笑一下,壓低聲音:“傅小姐早年被下過毒,身子不好很正常。” 封凌還以為又能見面。 有些失落。 他朝著差吏點了點頭,臉上神色淡淡。傅府將傅辛夷放在掌心上寵,而傅辛夷又是個堅強的人。她就算碰到行刺都不會病倒,怎么會現在突然倒下了? 清明那天早上下了一點小雨,后來有點陰冷,府上人心細,該是不會讓她受冷才是。 是想念娘親了么? 封凌揣測著傅辛夷的病因,往里頭。他見到了一直跟在傅辛夷身邊的良珠,往良珠面前走。 良珠見到封凌,忙行禮:“封公子。小姐病了,沒想到今日要來順天府,府上就讓我來了。” 封凌朝她點了頭:“辛夷病可還好?怎么會突然病了?” 良珠嘆氣:“清明那天小姐回家路上碰到了云家的謀士。她和云家謀士聊了兩句,晚上睡下,第二天就病倒了。大夫過來看了,說是思慮過重。可能又是開店,又是想夫人了。” 云家? 封凌問了一聲良珠:“我今天能去拜訪么?” 良珠忙搖頭擺手,滿臉拒絕:“別別,千萬別。封公子馬上要殿試了,過了病氣可不好。小姐要是知道我帶您回去,肯定要生我氣。” 封凌點了點頭,和良珠拉開了距離,等著案子按流程審理。 順天府府尹體型微胖,面上肅然,很快升堂。 兩邊守著的差吏有序威武喊著。 府尹再過了一遍手上的內容,吩咐:“都宣上來。” 封凌、良珠先后走進內堂。 府尹見了封凌,先一步開口:“封會元身體不適,不用跪拜。” 封凌拱手:“謝過大人。” 良珠在旁邊恭敬跪拜:“小女良珠替傅小姐前來。” 府尹應聲:“知道了。帶犯人。” 案件本身是真的簡單。當街行刺,一人傷了另一個人。差吏立刻將犯人帶了上來。 封凌早前有得到消息,可在見到被帶上來的犯人時,依然驚詫了一下中年男子的狼狽樣。 中年男子是被拖上來的,恍若一條死狗。他雙手雙腳指頭全部軟趴趴掛在那兒,已結塊的深棕紅色血塊清晰可見。他嘴角歪著,無意識流淌著口水,雙眼放空,神智似乎已不在。 良珠悄悄看了眼,倒吸一口涼氣。 怎么這人已成這樣了? 府尹在上頭拿著下屬寫好的文書:“此案情形惡劣,本官非常氣憤,遣人審了一番。此人喜賭,欠款良多,家中無米可食,心生歹念,當街行兇,試圖搶奪傅小姐錢財。” 要不是封凌早前知道有錦衣衛插手,或許就信了。 上頭府尹話說到了這里,將文書往邊上一擱,語氣肅然繼續說著:“此為其一,人證物證齊在。” 本以為話就此結束的封凌輕微抬眼,在下方聽著府尹繼續說。 “有不法之人與傅小姐結怨,有雇此人行兇殺人行為。此為其二。” 這下輪到良珠猛然抬頭,驚愕瞪大眼。 府尹語氣未變,照常肅然:“然第二點未有證物,錢財未曾查到。本官認為第二點存疑,有脫罪嫌疑,所以本案以其為主犯判決。堂下可有異議?” 封凌笑了。這府尹是明明白白在告訴他,這案子幕后估摸著還有人,但實在是查不到。要是查到了,這人本就只傷了人手,可能還會被輕判。 府尹是個聰明人。 封凌拱手:“無異議。” “嗯。流三千。結案。”府尹快速斷決了案子,“退堂。” 退堂鼓聲擊香。 封凌左手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冷漠掃了眼旁邊依舊無意識的男子。流放三千里,是順天府府尹能判最重,又不需要通過皇帝的判決。 這人注定將死在路上。 云將軍派人來京城見傅辛夷,或許還帶來了別的消息,與想要傅辛夷性命的人有關的消息。 他轉頭朝站起身來的良珠微頷首:“替我轉告傅小姐,牡丹花開了。” 良珠聽到這話,摸不著頭腦,茫然:“啊?封公子這話是什么意思?” 封凌笑著:“你家小姐會知道的。” 第76章 病來如山倒, 病走如抽絲。 傅辛夷躺在床上, 覺得自己仿佛一條風干的咸魚,半點都不想動彈。這幾天天氣好不容易從陰雨的清明轉過來, 總算是樂意放點晴。 身子疲乏, 喉嚨發癢,時不時就讓她忍不住咳嗽兩聲。中藥加了甘草還是讓人反胃, 蜜餞又齁甜齁甜,放入嘴里嚼兩下就想昏迷。 補品最多能叫不好吃, 生病熬煮的藥就是頂天了的難喝, 嘴里的味道是陰魂不散級別的。 一生病,很多事情就必須往后拖。顧姨娘和傅尚書沒想到傅辛夷會生病,前者焦急又被命令不準靠近,后者只能讓家里丫頭來回跑, 多傳遞一下傅辛夷的生病詳情。 傅辛夷轉了個身子, 又咳嗽了一聲。 牡丹花開了。 封凌讓良珠對她轉述了這句話。 按照封凌讓孩子送去花鳥鋪的要求,谷雨當天, 花鳥鋪會送來牡丹花。傅辛夷算著日子, 在想封凌會在谷雨這一天干什么, 想著想著, 谷雨就到了。 春牡丹開得正好, 嬌艷得如同含羞卻又直面心上人的少女,一朵朵巨大壓在枝頭,美得恍若假花。春日一直都是一個極為美好的季節,萬物復蘇, 春暖花開。 良珠在門口探出了頭,小聲詢問了一聲:“小姐?” 傅辛夷又轉過身:“嗯?” 良珠見傅辛夷醒著,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來,將一張紙遞到傅辛夷面前:“封公子送來的。” 傅辛夷從被子里鉆出來,起身坐好,接過這張紙。 良珠送出了紙,忙從邊上拿了披肩給傅辛夷披上。 紙很薄,薄到透,透到可以隱隱看見紙后頭的東西。紙上畫了一朵巨大的牡丹,只有一朵花,幾片葉。畫法和當初送給她的小冊子一模一樣,栩栩如生,好似真牡丹。真的像假的,假的像真的。 傅辛夷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然后問良珠:“封公子怎么忽然送我這個?他讓上回那孩子送的么?” 良珠搖頭:“不是。封公子親自送的,在后門。” 傅辛夷驚訝抬起頭:“要殿試了,他不是該被壓在嵇先生家里么?昨天你不是說國子監那兒都沒人去了。全京城還以為他右手受傷,心中意難平,直接失蹤了。” 京城里關于封凌受傷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最好笑的還是一些學子,額頭點紅不說,右手還偽裝起受傷的樣子,拿布條纏著,好似這樣自己就能中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