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傅辛夷哪里敢和肖先生比。 一個是靠新意取勝,一個是靠真正繪畫藝術功底取勝。 她只能順著良珠的話揣測:“應該是想要訂一幅花畫,滿足一下好奇心。” 當傅辛夷走到門口,門口已有上回的馬夫兼守衛候著。他朝著傅辛夷點點頭:“小姐,我與您一起去。” 小太監朝著傅辛夷拱手:“見過傅小姐。傅小姐請上車。三位與我一道前去。” 傅辛夷朝著小太監微微頷首,踩著踏板走上馬車,詢問小太監:“敢問十二皇子和皇妃叫我過去是什么事情?” 小太監細聲回話:“回稟傅小姐。是有關花畫的事情。十二皇子想讓皇妃心情好一些。您到了地就知道了。” 傅辛夷心想,果然如此。 可當傅辛夷真正走下車時,她微仰著頭,頓在門口,啞然無聲。 十二皇子府邸滿目飄白。 門口敞開著,白色的布條隨風飄著,與京城外的歡慶截然不同。府內隱隱有傳來木魚敲擊聲、唱經聲、哭泣聲,總歸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的。 這兒需要的花畫和傅辛夷所想的不同,所謂的心情好一些的現實,遠比她想象中慘烈。 良珠在傅辛夷斜后方輕聲喊了一句:“小姐,該進門了。” 傅辛夷回過神,整了整面上的表情,平靜走進十二皇子府。 帶路的小太監這一刻才低聲和傅辛夷大體講述了情況:“十二皇妃身體欠佳,見了紅。找太醫看過,太醫說沒能保住孩子。這些日zigong里頭喜事多,白事便不好太過張揚。” 傅辛夷神情微暗。 十二皇子大年初一給的喜訊,到現在兩個月時間都沒到。皇后娘娘當時那么高興,得到這個消息必然很難過。當然,最難過的還是十二皇子和十二皇妃。 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 原來歷史上這個孩子沒能睜開眼看這個世界,所以最后繼承大統的人不會是他。 “到了。”小太監將傅辛夷領到正廳,“傅小姐要是方便,也替小主子上柱香吧。” 正廳里一樣滿目全白,居中位置那兒放著一個極小的小棺材,邊上是一堆的花環繞著。除去這些外,還擱著一個牌子,牌子上寫了小孩的名字。 才三月就有了賜名。他本該是受眾人期待誕生的。 傅辛夷從邊上一個白衣侍從那兒取了香,點燃。她躬身給沒能誕生的小孩行禮,然后將香插到香爐上,雙手合十再拜了拜。 拐角處有一張桌子,桌子前有一排僧人正在敲木魚念經。十二皇子和皇妃并不在正廳內,而由于習俗的關系,下人們紛紛替自家主子在邊上哭著。 傅辛夷聽著她們的哭聲,感覺更是難受。 小太監再度給傅辛夷引路:“傅小姐,請跟我來。十二皇子和皇妃都在偏廳。” 傅辛夷朝他應聲,跟著他一塊兒轉了位置。 偏廳垂著的白布少一些,并不妨礙眾人行走。滿口敞開,門外門內空蕩蕩,幾乎沒有幾個人守在這里。小太監送到門口便不再進去,拱手示意傅辛夷自個進。 傅辛夷往前走了一步。小太監又攔下了她身后跟著的良珠和守衛:“兩位請在外稍等。” 特殊時期,特殊對待。 傅辛夷轉頭朝著他們兩點頭,重又繼續往偏廳里走。 偏廳內走到里頭,能看見十二皇子和皇妃都一身素色衣服。十二皇子沉默喝著茶,翻著手里的書。十二皇妃則紅著眼眶,看著虛空發呆。 傅辛夷行禮:“見過皇子殿下、皇妃殿下。” 十二皇子將書擱下,起身拱手:“傅小姐,突然叫您過來實在不好意思。想請您做一副花畫給我長子。不知可做么?” 十二皇妃聽到這話,臉上一點情緒都沒有,眼淚卻已再度自然滑落。 第55章 十二皇子對傅辛夷的態度很尊敬。 這種尊敬來源于他娘, 更來源于自己剛失去的孩子。他希望傅辛夷能夠替自己孩子做一幅漂亮的花畫, 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快樂和永生。 傅辛夷望著十二皇妃,鄭重應下:“嗯。可以。你們對畫有什么要求, 都可以和我說。” 十二皇子看向皇妃。 十二皇妃淚水滴落到衣服上。她像是被自己眼淚驚到一樣, 總算活過來一點,取了手帕擦干凈自己臉上的淚, 用略沙啞的嗓音開口:“有惦念含義在就好。勞煩傅小姐了。” 傅辛夷點頭:“嗯。對花有要求么?” 面前兩人同時搖頭。 要是給的時間長,傅辛夷可以選用的花更多, 也能做出最適合的花。但剛剛入春, 百花雖逐步盛開,最適合的花卻京城里少見,花期又多在五月之后。 她想了想自己庫存的那些干花,最終還是決定采用菊花。為了給一位女眷做菊花畫, 她特意將許多菊花放去陶罐中封存了, 如今不需要等個把月就可快速用上。 傅辛夷見兩人什么要求都沒,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在悲傷面前再多的溫和都會詞窮, 言語終究薄弱。 倒是十二皇妃再度鎮定下來, 朝傅辛夷露出一抹淺笑:“讓傅小姐見笑了。世事無常, 我也沒想到自己活了那么久, 身子竟跟著積攢了不少毒。原以為調理了那么久……” 她說著, 唇顫了顫,終是說不下去了。 毒? 傅辛夷想了想,對十二皇妃說:“我中毒了那么多年,比殿下更知道中毒是什么感受。我看不見東西, 意識混混沌沌好似在云端。我聽得見人聲,卻不懂人意。拿得起東西,卻寫不了一個字。” 比慘還是她慘。 “是有人沒放棄。他們給我一天天治療,一日日調理,我才能這樣正常站在殿下面前。”傅辛夷注視著十二皇妃,想著她當初在河岸集市的笑顏,“殿下現在最需要的是要珍重自己身體。對于十二皇子殿下而言,您現在是他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人。” 誰都傷心,沒有一個是例外。 十二皇妃眼睛早就哭腫。眼淚剛好不容易止住,在傅辛夷的話下又有點決堤。她強忍著只用手帕再度擦了擦眼淚,朝著十二皇子難看笑了下:“我和傅小姐有點體己話想要說。” 十二皇子拍了拍皇妃,輕嘆:“我去前廳看一眼。” 他朝著傅辛夷點了下頭,借著去前廳的理由給了兩個女子充分的對話空間。原本傲慢與獨占心極強的青年,在生死和愛人面前,依舊脆弱不堪,背影看著都是如此蕭瑟。 十二皇妃才記起要給傅辛夷位置坐,還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 茶水溫熱,看起來是一直備好著的。 十二皇妃這輩子被寵著長大,受著最好的教育,順從著長輩們的教誨。她第一回 覺得無措和失敗,全在自己沒能保住自己最想要的孩子上。 “說來好笑。”十二皇妃朝著傅辛夷說,“我很嫉妒你。” 傅辛夷聽著這話,困惑點著自己:“我?”娘親沒命,自己中毒那么多年,這可不是什么值得羨慕的情況。 十二皇妃點頭。 她想對傅辛夷笑一下,但很難勾起唇角。嘗試后失敗了兩次,她終還是選擇一臉難過繼續講著話:“我出生肖家。肖家為世家,一直以來信奉的便是家族至上。即便是我先生那樣與眾不同的人,她也一樣深受影響。” 傅辛夷靜靜聽著。 十二皇妃是個很簡單的人。 一個復雜的人不會將自己的心思隨便說給別人聽。十二皇妃這樣的身份和性子,讓人想象不出她是出自利益至上的肖家。 “十二皇妃的位置,肖家爭取了很久,最后是被我撞大運碰上的。”她眼內悵然,“多大的運道。最可能成為皇妃的你中毒。其他幾家適婚的女子,不是和皇后母族關系太近,就是和其他皇親國戚關系不淺。就連肖家內,也是因為我和十二皇子見過,他對我有點好感,這才得以被選中。” 傅辛夷聽著卻沒覺得撞大運。 十二皇子是喜歡自己皇妃的。若說換一個女子,他不一定能做到如此護著。再說,她娘也不樂意她嫁入皇家,她自己也不樂意。 “嫁入皇家,我必須有才華,有品德,上能到皇后面前伺候著,下要可以教養好孩子。”說道這里,她聲音顫了顫,“前提是,我得生下孩子。” 她的路很難,所有的步驟都很關鍵,缺一不可。 她注視著傅辛夷:“你知道么?這個孩子沒有了,府上就要多一個女子。她可能是肖家塞進來的,也可能是陛下或者娘娘送過來的。你與我不一樣,中毒后依舊可得到細心照料,恢復后還可以找個喜歡的男子成婚,不會有任何的壓力。外頭天塌了,傅尚書都能替你扛下。在肖家,你連十歲都活不過。” 別說在肖家,放在任何一個尋常的百姓家里,養她這么一個中毒失明的傻子,那都是沉重的負擔。 傅辛夷明白十二皇妃的意思。她輕彎了眉,溫和認同十二皇妃的話:“如果要這樣說,我確實是幸運的。殿下一樣是幸運的。殿下生于肖家且能活到現在,比天下無數人都幸運上了千萬倍。而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又是一種幸運。” 她又舉了假設:“但要是殿下依舊生在肖家,可每日得過且過,還有機會嫁入皇家么?皇妃人選,殿下也說了,人品才華缺一不可。家中主母的身份,不是誰都可以輕易勝任的。” 傅辛夷知道皇家人很難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們有后代才可以更好去追逐皇位,有子嗣才能確保國家的正常運轉,而不至于出現太多的權利更替。群臣會考慮很多細節,才逐漸將自己支持的目標展露出來。 十二皇子再怎么喜歡自己皇妃,也做不到拒絕府上添人。 所以…… “所以殿下如今要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一年內養好身子。”傅辛夷勸說,“我知道殿下想要孩子,思慮過重反而不適合要孩子。” 十二皇妃沒想到傅辛夷對這方面也有了解:“傅小姐也了解過這些?噢對,顧姨娘有身孕。” 傅辛夷笑了笑:“是。這段時間殿下需要做的就是吃好喝好,讓自己開心一些。殿下喜歡畫畫,這段時間最多用墨汁稍微畫一些,絕不可用各種顏色。” 十二皇妃愣住:“不能用顏色?” 傅辛夷才對良珠說過,這時又對十二皇妃說細致了些:“我才和人說過,朱砂是有毒的。畫畫用的顏料很多取自石頭、植物,看起來好看,平日里也看不出什么毒性,不過成分上一旦和人接觸,時間長了很容易導致人中毒。這種中毒有的還好治,有的傷了腦子,那是不可逆的。我家大夫是毒醫出身,所以知道一些。” 還能傷腦子? 十二皇妃身體挺直了一些,茫然:“我,我懷了這段時間無聊,還畫了不少……” 傅辛夷跟著一驚,又趕緊提出了解決方法:“要是殿下實在想要畫畫,手上得戴著手套,口鼻都要用布捂住。不能是輕薄很容易透過的布,得是能讓顏料粉末透不過去的布料。” 十二皇妃忙點頭:“嗯。要是有空,可否讓那位大夫也替我來看看身子?” 傅辛夷當然樂意:“好啊。只是調理身子還得看太醫。他最多只能幫皇妃你檢查一下,再看看是否需要去毒。” 十二皇妃應聲:“這樣足夠了。” 這么聊了聊,十二皇妃心情平靜了許多。 她甚至有心來詢問起傅辛夷:“傅小姐可考慮了婚事?打算什么時候定下?” 傅辛夷被問到這個,不自覺又想起封凌。 她這人性子緩,只說了:“順其自然吧。婚事要是有合適的人,我自然會考慮。孩子也一樣。沒有孩子,和適合的人平淡過一生也可以。” 歷史上封凌是有后的,就是她忘記了具體有幾個后代,更記不得是男是女。 “嗯,確實不用倉促決定。”十二皇妃想著自己先生那種例外,覺得傅辛夷可以更自在一些,“我現在可以理解,為什么皇后娘娘這樣的性子,會和云夫人成為摯友。” 她對著傅辛夷淡淡勾了唇:“所有的負面情緒撞上你們這樣的人,似乎都能被緩解。如同人泡了一個舒坦的熱水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