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封凌揉了揉自己額頭:“先把謝寧送上馬車。” 這話說得讓詹達以為封凌醉酒已清醒,嘗試問了一聲:“你現(xiàn)在是醉著還是沒醉?” 封凌搖頭:“我沒醉。” 詹達:“……”看起來還是挺醉的。 年紀最大的詹達暫時放棄勸說封凌,先伸手將謝寧扛起來,拖著往門外走。良珠見狀,打開門,叫來守在外頭的馬夫:“快來幫小詹翰林抬一下。” 那馬夫應聲快步走過來,一把將謝寧扛在自己肩頭,朝詹達笑了下:“大人,這種粗活我來就是。往哪里走?” 詹達沒想到傅辛夷身邊還跟著這么一個大力氣的馬夫,忙指了方向:“我的馬車沒停在這兒。你讓小二帶你去一下,我去把賬給買了。” 小二應聲上前:“我知道這位公子的馬車在哪里。您跟我來。” 馬夫跟著小二去。傅辛夷和良珠一樣跟著小二走,而封凌綴在了傅辛夷身后,神情自若,半點沒覺得。 詹達忙拉住封凌衣服:“不是,你別跟著一起走,你和我一起,等等一起走。”他生怕自己一個松手,封凌就跟著傅辛夷一塊兒上車了。 誰想到封凌比詹達絕多了,他硬生生掰開了詹達的手,極快速度跟上了傅辛夷的腳步,連個眼神都沒有留給詹達。 詹達沒有付錢,又不能跟著他們一塊兒往外跑,走了兩步又回到酒樓掌柜那兒,慌亂掏錢:“多少來著?雅間那里的。哎,掌柜你快點算!” 掌柜本地人,老油條,一副泰然的模樣:“錢兒呢,要慢慢算,不能算錯。您兒呢,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詹達越是急,掌柜越是坦,結果導致詹達竟是將自己在大冬天急出了一聲汗,公子風范都看不出來了。 “不要找零了,您瞧著多少兩,毛估一下。”詹達扔出了一點碎銀。 掌柜不依:“怎么行呢?我們是做長久生意的。公子可別這樣,我賬回頭算不好,花的時間更多。”他死活要算好了給詹達精確找零,導致詹達急完了反而冷靜下來。 罷了,命吧。 接下去都是命。 下回他再讓封凌喝那么多酒,他就先醉為上。 等詹達揣著掌柜還給他的銅板匆匆趕回到自己馬車邊,只在原地看見了尷尬摸鼻子等自己的自家馬夫:“小詹大人,謝公子在車上了,一個人躺著占了大半地方。您一塊兒上車,稍微擠一擠。” 詹達疾步上前,一拉馬車簾,就見謝寧大咧咧躺在馬車中間,腿大開,手甩在兩側的座位上,連個讓他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睡得滿臉通紅,昏天暗地,嘴里還吧唧了兩下。至于封凌,那是影子都沒見著。 馬夫繼續(xù)說:“傅小姐帶著自家丫鬟和封解元一塊兒走了。她說您馬車是真塞不下三個人,她那兒方便的。” 詹達扶額,覺得心累:“管不了。我上車。先送謝寧回他家。” 他總不能帶著謝寧去追傅小姐的車,再強行將封凌拽回自己車吧?他都懷疑傅小姐和封凌比自己和封凌都熟。 被詹達暗中埋怨的封凌,這會兒端坐在傅辛夷的馬車上,安分得很。他手指并攏放在腿上,坐姿像學校的學生。十八,確實是學生的年齡。傅辛夷坐在她對面,靜靜待著,任由馬車晃悠晃悠把他們送到傅府。 封凌乖乖的樣子,能讓人心跳過快,超過馬車奔跑速度的那種。 容貌真的是天底下第一大殺器。 傅辛夷覺得自己要是皇帝,肯定也喜歡封凌這樣的。天才、能臣、會說話、長得好看……勢利是勢利了,可偏生皇帝給得起他想要的權力、地位、金錢。這樣的臣子能一躍居于眾臣之上,正常。 馬車里很安靜,傅辛夷不吭聲,封凌也不吭聲。 先前幾次說話都說得不算愉快,可以說是有點崩,這回他就不說了么? 傅辛夷腦袋里各種想法變來變去,變到后來覺得其實兩人之間真有很多話可以說。比如說問一下藥膏好不好用,凍瘡是不是靠著藥膏好了很多。再比如說那只貓,養(yǎng)在管事那兒挺好的,天天埋頭猛吃,體重日漸變沉。 可他醉了,沒開口。 而她喜歡他的長相,卻警惕他本身。 第50章 傅辛夷不說話, 封凌也不說話。 良珠坐在自家小姐邊上, 更加不敢開口。她總覺得自己開口會破壞一點什么。 馬車到達傅府,停下。 傅辛夷開口:“封解元, 我到了。等下馬夫會送你回家。封解元可還知道自己家住在哪?” 封凌抬眼注視著傅辛夷:“記得。” 傅辛夷朝著封凌點點頭:“這就好。” 良珠先行下車, 傅辛夷也微起身,要跟著良珠下車。 封凌在車上輕聲說了一句:“下個月春闈, 在這之前,我不會再出門。”科考時間很長, 他要準備很多東西進去, 幾天后才能還算體面地出來。 馬車簾掀開著,傅辛夷半起身在那兒,轉頭看向封凌:“嗯?” 封凌覺得自己確實酒有點喝多了,以至于今天出了那么多疏漏, 膽大包天, 什么話都敢說出口。 他帶著僥幸試探著傅辛夷。結果,什么都沒能試探出來。兩輩子的記憶唯有自己有。她甚至還未成長為當年那個會樂意陪在自己身邊的人。 他頓了頓, 又開口:“沒什么。” 他只是有點胸悶。 傅辛夷聽得很是迷茫, 再次把封凌說胡話歸咎于他今日醉酒。她見著封凌一個人坐在那兒, 臉上悵惘, 孤孤單單的樣, 欲言又止。 她覺得封凌春闈應該和她無關的。他今后不論能走多遠,都與她毫無關系。 傅辛夷手輕微握拳,還是從馬車上下去,叮囑馬夫:“記得將封解元送回去, 要是他實在記不得自己住哪里,就尋個旅店給他開一間房。” 馬夫應聲:“好。” 馬車簾垂落,傅辛夷再看不見馬車里封凌的表情。 她在馬車上外,隔著薄到只一層木板的馬車壁,和里面的封凌說:“封公子,你注定會成為人上人。”天無法遮他的眼,地無法擋他的路,漫長歷史中必有他名。 封凌睫毛輕顫。 傅辛夷輕笑了一下:“當你頭戴金花烏紗帽之日,我會在路邊看。” 狀元游街,身騎大馬,頭戴金花,一身紅裝,單手圣詔,另一手牽繩,從金鑾殿到金榜張貼處,再一路回家。京城百姓在這一日都會上街來看新一任的狀元郎。 封凌突然無聲笑起來。 她怎么對他那么相信? 天下學子多少人?即使他重來一次,他都不敢說自己必然能拿下狀元位。她倒是敢想敢說。 封凌在里面應聲:“好。”語氣正常,無半點酒醉意。 傅辛夷微微睜大眼。 封凌吩咐前面馬夫:“勞煩開路,外城廊坊三條附近。” 馬夫應聲開路。 馬蹄聲響起,傅辛夷看著馬車遠去,轉頭看向身邊良珠,驚愕問她:“封凌到底醉了沒醉?” 她吃驚到直接喊了大名。 良珠茫然:“我不知道啊。” 自家小姐都看不出,她能看出點什么? 傅辛夷一直回到自己府上,呆坐在書房里一盞茶的時間,還在考慮封凌到底醉沒醉的事情。然而當事人肯定會回答他沒醉,其他人又都會覺得他必然醉了。 天漸黑,傅辛夷無法再呆在書房,回到自己房間洗漱后睡下。 不想了,再想也無用。 …… 百姓們的大年很快過去,官員們歡喜迎來自己的假日。 傅辛夷陸陸續(xù)續(xù)接到不少女眷約好的單,在書房里埋頭設計起了各種作品。她其實不畫稿也能靠著想象將花拼接出來。但一考慮到以后還要請學徒學習,便給自己多設了一個步驟。 與此同時,桂曉曉逃婚的事到底是沒能壓住,在京城成了別人茶余飯后的話題。桂曉曉的行為有多么叛經(jīng)離道,那盧家就被嘲得有多不堪。 傅府傅辛夷有先生上課,自然會聽女先生說兩句。 女先生本以為傅辛夷會問她,卻遲遲沒收到問話,于是主動提了這事:“桂三小姐的事,你可有聽說?” 傅辛夷應了一聲:“聽說了。” 女先生又問她:“你怎么看?” 傅辛夷拿著毛筆,臨摹著邊上封凌的字帖,一筆一劃,規(guī)規(guī)矩矩:“用眼睛看。” 女先生被噎了一下,隨后又問:“可覺得她確實叛經(jīng)離道?” 傅辛夷將一個字寫好,看和封凌的字有了幾分相似,心中滿意。她擱下筆,抬頭看向自己先生:“先生曾經(jīng)說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桂府為什么要給桂三小姐找這樣一宗婚事呢?” 她提出了自己看法:“盧家不錯,盧旺申不錯。他們覺得桂曉曉嫁過去也會過得不錯。然而如今來看,盧家不行,盧旺申不行。桂曉曉嫁過去,一樣不行。” 女先生點點頭:“那她沒必要逃婚。按著章程退婚不就行了?萬一盧旺申今后再度發(fā)跡,桂三小姐又要如何應對?” 傅辛夷笑彎眼:“先生,桂三小姐是個有主見的人。要不是逃婚比退婚更適合,她又如何會選擇這條路?要是盧旺申發(fā)跡,他也只能怪桂三小姐,卻無法怪桂府其他任何人。這就是她的選擇。” 桂曉曉和自己不一樣。桂曉曉身在桂府,長在桂府。在她心里,桂府一切高于她自己。她可以聲名狼藉,但桂府不可以。傅辛夷若是在她那個位置,或許就做不到這樣徹底。 女先生神情緩和:“你說的是。但寫文章不能這樣來說,你得引經(jīng)據(jù)典,用先人先例來證明自己說法的正確性。觀點要合乎大流,不可太過偏。” 傅辛夷:“……” 她沒想到話題還能偏到寫文章上,笑著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先生,我的字最近可有進步?” 先生看了眼:“學了個皮,神差遠了。” 傅辛夷看向封凌的字,心想:自然差遠。這人會的遠超過她所能想象。 好在傅辛夷這人有的是耐心。 她用剩余的錢找繡娘做了兩副手套,又等著鐵匠鋪將一件件工具送來,一邊寫字畫畫,一邊開工做自己臨時能夠做出來的花畫。 春日來臨,迎春盛開,櫻桃花和望春花接踵而至。 京城里逐漸又開始約起了踏青和詩會。 居于傅府中不怎么走動的傅辛夷鉆在錢眼里,持家做畫,半點沒被外頭的紛紛擾擾打攪。 她書房里如今花香四溢。墻面以前擱著的字畫一一撤去,全臨時掛上了她的作品。一副一副接連上去,每一副用的花都不一樣。尺寸從小巧的一直到一兩米見寬的,都有。 這段時間,她還嘗試了一個方法來保存顏色的同時并去水。用熱油和水混合,再將花充分浸進去,再取出后丟干燥劑里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