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傅家三個人從箱子里拿出金銀紙錢丟入火盆中。這些紙價格不算太高,不需要防蛀防蟲,只需要好燃燒。一碰上火就整個燃成灰燼。 火光比燭光猛烈,染紅了傅家人的臉。 傅辛夷能感受到臉上的高溫,這些火的熱氣撲面而來,烘得她臉上發干。她輕微眨了眨眼,感受到自己眼內有點淚水。眼太干了,反倒是自然有了淚。 顧姨娘小心燒著紙錢,一抬頭見傅辛夷眼眶充水,忙開口:“辛夷,你往后退退,別靠太近。” 傅辛夷點頭,往后稍挪動了一些。 幾箱紙錢不太經得住燒,很快便沒了。桌上的東西還要擺一段時間,蠟燭更是要等燒干凈。一切結束后,桌上的茶水可以喝,大約的意思是沾染來自先祖們的祝福。 傅辛夷在原地等了小半響,很自然被顧姨娘灌了一杯糖水。 她爹喝得是茶。 喝完東西,傅尚書和傅辛夷說了一聲:“跟我來書房。” 傅辛夷應聲,跟在傅尚書身后往書房方向走。 父女兩個一前一后,很快就到書房間。 傅尚書沒將門關上,而是敞開著門,還將窗戶都開了。當然,今個府上仆役都忙,書房外值守的只有一直跟著傅尚書的一位下仆。 傅辛夷不知道傅尚書找自己干什么,進門后便好奇看向自己父親。 傅尚書在書桌上有個長條盒。 他將長條盒遞給了傅辛夷:“打開看看,你母親。” 傅辛夷微愣,雙手接過長條盒。 盒抽開蓋,里面放著一個卷軸,上頭系著紅繩。繩子已很老舊,顏色褪盡,看著暗沉得很。倒是這卷軸看著還很是新,仿佛是新的一般。 她從中取出卷軸,解開系帶展開了畫。 畫大約有一米高,畫上只有一個女子。女子穿著一身淡綠色長裙,手上拿著一把扇子,倚靠在半身高的小圓臺上。這種圓臺平日是用來放裝飾花草的,畫中全然被女子霸占了。 她唇角泛著笑,眉心還有一點紅。膚色白皙,還泛著紅。 看著很漂亮。 真正的圖紙并不新,不過是最外頭那一層框著的紙新而已。 “像不像封解元?”傅尚書問了一聲。 一問,覺得是很像。 傅尚書笑一聲:“前些日子見了一眼,除了膚色和眉心那點像之外,其它沒有一點相像。你娘偶爾俏皮,素來良善,脾氣溫和居多,是春日的花。” 封解元的性子卻不是。 他看過不少人,自認自己不會隨意看岔眼:“封解元溫和,卻不是春日的花。他骨子里有一股傲。” 傅辛夷抬頭看向傅尚書,覺得傅尚書確實是只見了一眼而已。封凌容貌上佳又天賦奇高,能輕易爬到那么高的位置,手段心計一樣不差。 溫和是有,傲氣是有,更多的東西卻潛藏在那張漂亮的臉下,如同秋日地面落葉下潛藏的那些未知。 傅辛夷收起了畫,放回到盒子里,重新還給傅尚書:“這幅畫……爹保管好吧。” 她能看出他父親對畫的珍惜愛護。這一份情感遠勝過她。 傅尚書沒拒絕,坐到自己位置上,很是隨性問了一聲:“要是和封凌成親,樂意么?” 傅辛夷心頭一跳。 她可一點沒往家里透出過自己想成親的意思。怎么就忽然收到這么一問題? 傅辛夷瞪大自己雙眼:“爹?!我還是一個孩子!” 傅尚書聽到這話,忽然笑開來,樂呵出聲:“你確實還是個孩子。但婚事是遲早要考慮的。封解元天下就那么一個,要是錯過,會有些可惜。” 傅辛夷趕緊搖頭。 她相當誠懇和自己父親透底:“他確實天下無二,今后前程似錦,注定是人上人。可我只想守在爹身邊,也想陪著顧姨娘。家里現下僅我一個,我可既當女兒又要當兒子。” 傅尚書被傅辛夷這話逗笑。 第18章 既當女兒又要當兒子,那是不可能的。 傅尚書笑得開心,卻也頭腦清晰:“要是他入贅傅府,一樣可以當我的兒子。你會省去很多壓力。” 最主要是,朝堂之上只能有男人,不能有女子。 “本該是顧姨娘與你說的。但我想到你娘說過啊,當爹的都不開口,讓別人開口總不好。”傅尚書也是看到了封凌,這些日子總憋不住回想已逝去的妻,“要是封解元你不喜歡,回頭也可以見見我的其他學生。” 傅辛夷:“……” 總歸要結婚也太慘了。 傅辛夷不說話,傅尚書倒是也不在意。 婚事這東西沒多少需要遮掩著不好意思講的,這是傅辛夷今后的大事,他必然在意。 他見傅辛夷對封凌不算太抵觸,便又多說了兩句:“封解元父子相依為命。他父親身子骨不好,有一段時間全靠著他一人拿廩米換藥養著。在京城候考這段日子,他父親在外做算賬生意,他一邊要學習,還要幫人謄寫書籍賺錢。” 封凌在當官之前過得比較辛苦,傅辛夷是知道的。 傅尚書看了看窗外:“天氣冷了,他買不起煤。我讓梁生給他們家送了些。京城的冬日你也知道,再過些時日是要下雪的。不燒炭卻還要賺錢,難熬。” 傅辛夷心中微動。 聽起來好慘。 “可惜他有了師從,不然我真想收個新學生。”傅尚書這般說著,“我會稍帶提攜。人到了這個年紀,看哪個年輕的都像是看自家孩子。” 傅辛夷見傅尚書一副“老夫年歲已大”的模樣,含笑表示:“爹還年輕。” 放在后世確實年輕,放在現在卻不算太年輕。 傅尚書一樣話中帶笑,卻說著相當看開的話:“傅家壽命都不太長,我為了你確實是還要多熬幾年。等你有了人照料,我便放下心了。” 傅辛夷臉上笑容消失,板起俏麗小臉:“爹,說什么胡話呢?” 傅尚書并沒有說胡話。 他溫和對著傅辛夷勸說:“我也不想你隨意嫁出去,讓人入贅最好。這些年你便再看看,要是遇到心儀之人,告訴我便是。哪怕是皇子,我也給你去求一道圣旨。” 傅辛夷心暖,緩緩搖頭。 嫁給入皇家,命只會更加危險。后院基本一妻多妾,奪位更是命在一條線。下任帝王是十二皇子,其他皇子最后結局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 還不如嫁給封凌,至少知道自己最后可能的死期。 傅辛夷覺得這點要提早提,需要特別強調:“爹,我不樂意嫁皇家。我這一生,要么不嫁人,要么一生一世一雙人。” 傅尚書頓了頓,點頭笑開:“好好。” 他們傅家天生固執,多是專心種,傅家人丁稀少便是因此。 可一生一世一雙人太難了。 到了傅尚書這個年紀,已很難去相信純粹的愛情。如今皇后是第二任皇后,頗為受寵,這多是其身后家族助力的緣故。皇家確實比尋常人家更難達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事先談到這兒。”傅尚書身子松了松,“行了,去看你的花。聽說今天發芽了。” 傅辛夷應聲。 她頗為輕快往外走,走了兩步想著封凌日子那么苦,要是沒和自己成親這回事,怕是今后官場也不會有戶部尚書鼎力相助那一出戲。 腳步停下,傅辛夷轉身回來,在門口探頭:“爹。” 傅尚書挑眉:“嗯?” 傅辛夷覺得怪不好意思,卻還是說了一說:“封解元當不了整個學生,當半個也成?我看爹很喜歡他。” 可能是移情作用,她爹對封凌才會有這初好感。她想著封凌那短短三十年的壽命,實在覺得惋惜。 人能抵抗歷史洪流么? 傅辛夷不知道。她只知道即便自己不嫁給封凌,也希望他能夠活下去,活很好。 她眨眨眼:“爹惜才,和我可沒什么關系。”說完收回身子就跑,腳步飛快。 傅尚書望著傅辛夷離開的背影,輕微搖了搖頭。 他愛妻說過,人有崇敬心理很正常,可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既崇敬又同情,那便會一敗涂地。她因此嫁給自己,視自己為天,又恨不得將他護在身后。傅辛夷身為她的女兒,又怎么會有差別呢? 越是溫和的人,那點固執越是可怕。 可惜,他女兒還未自知。 …… 傅府前門。 何通踮起腳尖,認真叩門。 大門打開,守門人疑惑探頭看了眼外頭,沒瞧見人。他低下看了眼,驚異發現了敲門的小孩子:“喲,哪兒來的大胖小子?” 孩童確實有點胖,臉上rou嘟嘟的。他滿是rou的小手遞出了一封信:“請問是傅府么?有人讓我轉交一封信,說是給傅家小姐的。” 信鼓囊囊得,好似塞了不少東西在內。 傅府下人規矩重,守門人即便面對的是孩子,心頭依然警惕起來:“是誰送來的信?寫的什么?” 何通仰頭,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口齒伶俐解釋:“是情書。一位長得很好看的公子讓我送來的。他心悅你家小姐,但直接上門太過失禮,便讓我轉交了信。” 守門人呆了呆,顯然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 他想到前些日子府上抓到的鬼祟人,怕影響小姐聲譽,立刻擺了擺手:“退回去,我家小姐從來不收這種。連上門的勇氣都沒有,如何能得到小姐青睞?” 何通小臉皺起。 他執意往前走了一步,繼續舉高自己的信:“公子的信并無失禮的地方。他知道你們小姐喜歡花,里面還塞了一朵長盛不敗的花!” 守門人聽這么一個說法,眉頭皺起來:“瞎說什么呢。他花了多少錢讓你送這封信?哪家的公子?” 何通咬咬唇,將信往守門人手里一塞,飛快跑走。結果小家伙一個踉蹌,就地自己把自己絆了一下,險些一跤摔倒在地上。他到底還是沒有摔倒,穩住身子后繼續朝外狂奔。 守門人要追其實是追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