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_分節閱讀_77
這個店小二看起來比他要更和氣,因為如果是他,在得知對方并不是客人后,肯定不會像開始那么殷勤,但這個店小二卻依舊笑嘻嘻的,熱情地說,“掌柜呀,你在這兒先坐會兒吧,他一會兒就下來。” “好……好……”他有點尷尬地抱著包袱,隨便找了張桌坐下來。這大堂里的每一個角落他都再熟悉不過,此番回來,卻已然成了外人。 他看著另一個店小二勤快地跑來跑去,端茶倒水送菜送飯,熟練得沒有一絲誤差,甚至干得比他還要好。他從來就不是最好的,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即使是在當店小二這一方面。 這么想著,心里有些酸酸的,卻又跟習慣了似的有點麻木。 樓梯上響起吱吱呀呀的響聲,小二抬起頭,便看到齊福康慢慢悠悠地走下來,小胡子下面伸出半截牙簽,鼻子里哼著小曲。 小二突然覺得有點兒緊張,趕緊站了起來。齊福康一直走到柜臺附近才看到他,然后小眼睛一瞬間就睜圓了,“呀!你這個小王八蛋怎么回來了?!”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語調,小二突然覺得鼻頭發酸,就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家人了一樣。 他走到齊福康面前,叫了聲,“掌柜……” 齊福康抓著他胳膊,拉著左右轉了轉,好像在檢查他有沒有缺胳膊少腿兒似的,然后重重一巴掌拍上他肩頭,“你小子這些日子跑哪去了?我以為你死在外頭了。” 小二開口說了個“我”字,便接不出下文了。 齊福康用食指指著小二的鼻子,開始數落他,“你個小兔崽子當初連氣兒都不吭一聲兒說走就走,那叫一個堅決,你知道我親自跑了多少天堂才找著接手兒的啊?!你在我這兒干三年我也沒虧待你啊,你說你是不是白眼兒狼?啊?” 許久沒聽齊福康這么罵人,此時小二卻覺得分外想念,眼角都有點泛紅了。他抬起頭看著齊福康,“掌柜……我錯了……我不該離開這兒……” 齊福康哼了一聲,斜著眼瞧著他,“現在怎么回來啦?外頭混不下去了?” 小二抿了抿嘴唇,有些躊躇地說,“掌柜……你這兒……還要人手么……” 齊福康翻了個白眼,小胡子一翹,“噢,混不下去了就回來我這兒啦?你當我這兒善堂啊?” “我……我只會干這個……” “沒看見那兒已經有一個了嘛。”齊福康沖著另一邊正擦桌子的小跑堂努了努嘴,“這小子挺不錯的,人勤快,心也挺細,不比你差。我總不能因為你辭了人家吧。” 小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布鞋,倆手緊緊抓著包袱,半晌才說,“我……我可以只拿一半工錢,您給我個住的地方就行了……” 齊福康嘆了口氣,靠著后面的柜臺想了想。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小二,不是我不幫你…但咱店本來就是小本生意,一個跑堂足夠了,我又不能無緣無故辭了那孩子…你啊,再去別的地方問問吧。” 小二考慮了下,要不要聲淚俱下地抓著掌柜的褲腿求他留下自個兒,但想想又覺得這樣太沒勁了。就算死纏爛打地留下了,到頭來被人討厭嫌棄,還不如一開始就放棄的好。 于是他只好點點頭,腳在地上蹭了蹭,才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又猛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回頭說了句,“掌柜您保重,我走了。”然后繼續往前。前路又變得未知起來,現在連是否能找到活計都不一定了。而此時在小二的心中,失去的并不只是活計,更像失去了一個家,一個比起天權城來更像家的地方。 心里很不舒服,又疼又酸,但是他不能停步。生活中不如意的事總是接踵而至,除了想辦法解決應對,沒有別的路可走。他雖然失去了一切,但是還是要生活下去。 外面熱鬧的光線照射進來,小二微微馱著背的樣子有點笨拙,有點孤單,有點可憐。 齊福康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拍桌子,低聲罵了一句,隨即大喊,“小二!你先等等!” 小二已經走到門口了,腳步一頓,轉過身來。 齊福康有點不耐煩似的沖他招招手,“你過來!” 小二心知貌似是有點希望了,趕緊小跑著到了掌柜面前。齊福康皺著眉頭盯了他一會兒,然后說,“算了,最近客人挺多,小豆子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你留下來可以,但是工錢可就減半了。” 小二睜大眼睛,有點不敢相信似的,隨即雙目中放出光來,連連說著,“謝謝掌柜!謝謝掌柜!”倒了這么久的霉,今天竟然走運了,小二高興地笑起來,一掃連日來纏繞不去的陰霾。 從天權城到縹緲宮,他一直覺得自己在被所有人拒絕,好像天大地大,卻沒有一個地方是屬于他的一樣。沒想到在最絕望的時候,接納了他的竟是最喜歡斤斤計較,精明又愛算計的齊福康。 他從沒有這么感激一個人,激動得差點就要撲過去抱住掌柜。但齊福康拿著算盤把他抵住了,尖酸刻薄地說了句“傻站著干啥,在我這兒吃白食啊?還不快點給老子干活去?!” 于是小二連行李都沒安頓便戴上小帽,拉上手巾,在堂里忙活起來。雖然疲憊,但心情卻是這幾日來沒有的輕松。 至少,他回到了他屬于的地方。 。 。 。 從縹緲宮出來后,安然便買了匹馬,往西北方向的章尾山行去。而他去那里的原因,是因為章尾山曾是燭龍教總壇所在之處。 燭龍教的信仰為燭龍之神。此神人面蛇身,嘴里含著一枝蠟燭,故名燭龍。傳說它棲息在章尾山上,睜開眼睛便是白晝,閉上眼睛便是黑夜,吹一口風便是寒冬飄雪,呵一口氣便是烈日炎炎。也正因為如此,燭龍教才把總壇設在章尾山上。如今新教復興,就算已經不在原址,總壇也一定會設在章尾山附近。 既然全天下的人都說他安然是魔教妖人,既然他的朋友們都在一瞬間與他反目為敵,既然連他的父親都已經將他舍棄,既然連他最在乎的人也恨他入骨,既然正道已經沒有了他的安身之處,他又何必死守著曾經的信念,淪為眾人獵捕的對象。 他們說他是魔頭,那他就遂了他們的愿。 還未進入章尾山的地域,他就被燭龍教的人發現了,天地兩位明王立時率眾前來迎接,浩浩湯湯的教眾在眼前鋪展開來,旌旗在狂風中烈烈作響。安然一襲白衣無瑕,牽著一匹白馬,靜靜地看著左擎蒼和雪楓跪在他身前,齊聲高呼,“恭迎圣子。” 隨即,所有隨行的教眾皆高呼“圣子千秋萬歲,與天地齊壽,與日月同輝!!!” 這一刻,安然沉穩了目光,手緊緊握成拳又松開。他知道,這一步踏出去,就回不了頭了。 少頃之后,他終于還是松開握著韁繩的手,一步步向前走去。兩旁跪拜的那些曾經勢不兩立的魔教教眾看上去都是那么陌生,此刻卻全都臣服在他腳下,只因為一個圣子的名號。 此后的路要怎么走,走向什么方向,安然沒有半分頭緒,但他知道這條路必定不會平坦,甚至可能布滿荊棘。但他不在乎了,從今天起,他不用再做一個好人,一個俠士,只要是他想要的,都可以不計方法的得到。 長路的盡頭,輪椅上的老者欣慰地微笑著,丑陋的面容扭曲起來,看上去有些可怖。 “圣子,您終于回來了!” 。 。 。 眨眼間,半個月已經過去。 小二每天都十分忙碌,自從他回來后,就變得比以前還要勤快,迎客送客報菜名端菜送酒,笑起來眼睛還是會彎成月牙,讓人看了就覺得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