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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寵辱兩忘_分節閱讀_28

    趙讓閃身躲過,卻仍抓著少年的胳膊,輕笑道:“還不接受教訓?又要我出手?”

    少年聞言,果然瀉了氣,默不作聲地低頭。

    將少年放開后,趙讓卻頗感棘手,躊躇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責備得是,我是……沒能堅持。”

    少年訝然抬頭,眼中閃著疑惑,趙讓不避他目光,坦然接道:“只是并不如你所想,是臣服于陛下的帝位皇權,至少,不全是。”

    話出口后他自己也是愕然,這不是在欺騙這少年嗎?

    可不這般說法,趙讓又如何能引出詢問適才少年脫口而出的上位念頭?少年無意中透漏出來的“取而代之”,不可能僅僅是他情急之中的胡言亂語,必是有人給他灌輸了這類想法,甚至于,已有人cao持這同為東楚皇室血胤的少年,暗中策劃,付諸實施?

    趙讓不寒而慄,他必須弄個水落石出方可。

    “那是為什么?你心甘情愿?我不信!”少年睜著一對桃花眼,臉上戾氣又出。

    姣好若女孩兒的俊臉現出這副神態,對比之強烈,連趙讓都看得有些心驚,暗道這少年聰穎敏銳,天賦過人,性情卻是不太平和,若無人教導,只怕日后大有成禍亂之源的可能。

    少年見趙讓不答,以為他是無言以對,冷冷一笑,道:“你到底還是貪生怕死吧?宮中都傳遍了,靜華殿住進了一位男寵,連皇后都管不了……”

    趙讓無視少年的挑釁,微微笑道:“兩面之交了,我還不知如何稱呼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不!”少年不滿趙讓岔開話題,怒道,“你且說說,你為何竟允皇帝——”

    念及眼前這斯文溫和卻不乏英氣的男人自甘墮落,少年氣便不打一出來,憤怒夾帶著失望與傷心。

    他自幼以女身示人,迫不得已習作女兒姿態,與天性本是大相違背,又不幸生長在少有氣宇軒昂男子漢的場所,久而久之,縱然他自己深知此身為男兒,行為心性亦不免趨向陰柔。

    自懂事以來,少年身邊從未有過堂堂男子的身影,因著母親的關系,甚至連在心目中擬一位英雄偉岸的父親形象都不能。如今機緣注定,遇上趙讓,成年男子的強大與體貼,幾乎不費周章便讓少年將趙讓視作典范,得知趙讓竟也只有對皇帝俯首貼耳的份,真如天崩地裂。

    趙讓雖不甚懂得少年的細膩心思,但見少年如此感同身受于他的挫敗與不甘,到底讓他心頭涌起一絲感動,輕輕嘆聲,安慰地在少年肩頭拍了拍,不發一語便往花園走去。

    少年愣了愣,拔步跟在趙讓身后,隨著來到后花園的桂花樹下,見趙讓仰頭看著連花蕾都尚不曾結的枝椏,想要出聲詢問,留意到趙讓神態,雖不知他所思所想,但定是觸動傷懷之事,咬了咬唇,到底是忍住了。

    明月清風,萬籟俱寂,唯聽枝葉輕搖曳。

    良久,趙讓才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想哭的話,就把頭抬起來好了。”

    少年被他倏然開口嚇了一跳,驚覺到眼睛與兩頰熱乎乎、濕漉漉的,慌里慌張地胡亂擦去不知何時滾落的淚珠,虛張聲勢地道:“我……我才不想哭!它自己掉下來的么!”

    他倒是并未說謊,這淚水來得莫名其妙,他先前看著趙讓,只覺自己與眼前人皆似飛鳥墜羅網,一時悲從中來,怔怔然就流下兩行清淚。

    趙讓莞爾,也不去嘲笑少年,只溫和道:“想哭并不丟人,遇上難事,傷心事,誰都要想哭。只是哭哭啼啼,解決不了任何事,男子漢是頂梁柱,自己哭得稀里嘩啦,誰放心靠著你?”

    “那要是實在傷心怎么辦?”少年略有些賭氣,問道。

    “實在傷心嘛,”趙讓笑笑,“就哭在沒人知道的地方,或者,找人打一架。”

    這方法還真是新鮮,少年聽得瞠目,愣愣地重復道:“打一架?”

    趙讓含笑點頭,重望向桂花樹,緩緩道:“當年先父過世,我不得不代履其職,喪父之痛無人可訴,你想,大將登壇,未下指令先嚎哭一場,可像話么?”

    見那少年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他才繼續,“年少位高,更不敢輕易流露半分不安,怕遭人輕視。但心里卻實在難過,一段時日里夜夜瞪眼苦熬到天亮。之后卻是找到了個辦法,半夜三更偷偷溜上山,狩獵晝伏夜出的野獸。”

    “所以是找了野獸打架?”少年一雙眼亮光閃閃,也若暗夜之獵人。

    “是啊,第二次,便好多了。親衛三十多人,輪流陪我過招……”趙讓一笑,也覺自己荒唐,輕輕搖了搖頭。

    “第二次是什么事?”

    少年的敏銳令趙讓頗為意外,他略遲疑,還是誠實地回答了少年,聲音放至極低:“我的……長女夭折。”

    這事于趙讓,出口便是極痛,長女夭亡時四歲不到,那是他與正妻的第一個孩子,夫婦兩人愛若至寶,視作心肝,尤其是正妻,據五溪習俗,頭生兒是女孩,乃家族興旺的象征。

    可惜這孩子卻是苦命,陽壽竟是如此之短。

    見趙讓臉現凄然,少年暗悔自己多嘴,他急著要將趙讓注意力轉開,脫口道:“那我現在與你打一架好不好?”

    趙讓訝然轉頭,看向一臉肅然的少年,似笑非笑地搖頭拒絕:“不好。”

    “為什么?”

    “你打不過我。”趙讓不留情面地道,眼見少年又垮了臉,輕笑起來,“開玩笑的。這樣好了,你先告訴我名字,我就陪你過過招。”

    “李銘!”少年目光灼灼,話音一落,整個人猶如豹子般躥起,直撲趙讓。趙讓笑贊了聲“好”,急退數步,閃身避開,并不還手。

    李銘拳掌交替而出,他身高不及趙讓肩膀,攻擊趙讓的上半身可說是吃力不討好,他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轉而全力放在腿腳上,嘗試著去擾亂趙讓不停騰挪的步法。

    趙讓逗李銘出手,本就是試圖從中看出些門道來,既然前太子妃全無武藝,那李銘的身手必然是另有人傳授,他邊游走閃避邊留心觀察,見李銘雖顯然無太多與人交手的經驗,動作轉換略有遲滯不順處,但招式卻極為規范到位,一板一眼,并無大錯。毫無疑問,必是有精通武藝的高人親授指點,光憑自己,天資再高也不可能悟到這份上。

    交手有一炷香的功夫,李銘先行放棄,他頹然停住,無聊地看向趙讓,嘆氣道:“算了,我的確打不過你……你都還沒跟我打……”

    趙讓頓了腳步,笑對李銘道:“你基礎很好,只是需要時間與練習——高徒必有名師,陛下這后宮還真是藏龍臥虎。”

    “什么呀,”李銘聞言失笑,“這才不是宮里人教的呢!”

    “不是嗎?”趙讓目光閃動,驚訝道,“我還以為是哪位大內高手。”

    李銘有些得意洋洋,笑道:“哪來的大內高手,這是……”話到一半,他倏然頓住,臉色頗有些尷尬,勉強接道,“反,反正不是宮里人教的。”

    趙讓心念電轉,雖說李銘警覺性極高,未曾把話說完,但從中亦可推知,只是這結論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不是宮里人,就是授業者來自宮外,但九重禁地,這人卻是打哪來?

    總不能這對母子還時不時有離宮外出的機會?

    一時間趙讓真不知李朗這后宮是怎么個回事了,原來本身就怪象頻生,他這個降將身份的大男人住進來,仿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思忖著下次若能見到李朗,必要向他詢問冷宮住客的事情,趙讓雖對前太子妃有諾在先,但到關乎謀逆作反的事時,卻是顧不上私義。

    李銘見趙讓沉吟不語,耳中聽到內侍打更的聲音,知道是時候該回去了,他本受母親所托來打探皇帝駕幸靜華殿的事,如今也算得了個肯定答復,就是自己心頭徒然添了份惆悵,想到李朗——那現在龍座上的人樂得擁有趙讓,周身都不舒暢。

    “……趙讓,”李銘忽而叫了聲,他仰頭盯著趙讓的臉,閃過一絲猶豫,咬咬唇,還是開口道,“那個姓謝的,就要回來了。雖然皇帝現在護著你,但是……誰知道呢!你還是早做準備吧……”

    這卻要趙讓怎么準備?此地插翅難飛,何況趙讓還有長樂羈絆,李銘把話出口后又是一陣懊悔,徒勞令趙讓不安,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