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可他偏就幫了她,她都沒求他的。 當晚,謝云苔與母親睡在一起,躺在被窩里說了好一會兒話。翌日清晨又起了個大早,為父親熬好藥和粥,就早早離了家,尋向驛站去。 驛站設在嘉縣縣口,是官驛。但嘉縣是個小地方,皇帝出京避暑亦不經過這里,這官驛很少有什么大人物來。幾個當值的伙計都因為丞相駕臨而有些緊張,引著謝云苔上二樓時說話都哆嗦,謝云苔和和氣氣地向領路之人道了謝,看看面前的房門,上前輕叩。 房里光線幽暗,燃明的燭火不多,房門卻很快打開。而且開門的不是穆叔,而是蘇銜。 謝云苔原以為他又會睡懶覺,冷不丁地一怔,他睇著她打了個哈欠,轉身折回里屋。 謝云苔隨著他進去,小心詢問:“公子怎么起這么早?” “睡不著?!碧K銜仰面躺回床上,煩躁地擺手,“床不舒服,枕頭也硬?!?/br> 謝云苔:“……”昏暗中,她看了眼他癱在床上的樣子,又覺得他像只大貓了。 大貓抬起前爪,慢悠悠地拍了下床邊:“來坐。” 謝云苔心弦提起,悶著頭,一語不發地坐過去。他稍一挪動她就渾身都繃起來,他卻毫無察覺,大大咧咧地枕到她腿上。 “早知道把小美人扣下當枕頭。”蘇銜自顧自說著、自顧自嗤笑。 她比這驛站的枕頭軟多了。 謝云苔僵坐著,半晌見他除卻躺著沒再有別的動作,才略微松下氣來。 定一定神,她遲疑著輕喚:“公子?” “嗯?” 謝云苔抿一抿唇,斟字酌句道:“奴婢家里的事,多謝公子?!?/br> 蘇銜瞇了瞇眼,聲音愈發慵懶:“爺兩千兩銀子花了,比買你都貴,你一句謝就完了?” 雖然他溜出來主要是為了找茬不去宮宴,幫她不過順手,但她這謝也太簡單了! 緊接著,他就察覺到這小狗腿直了直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帶著三分緊張、四分懇切告訴他:“奴婢會盡快籌錢還給公子的!” 蘇銜:“……” “傻樣?!被璋道铮穆曇翥紤欣锿赋鱿訔?。咂兩聲嘴,又嘀咕道,“爺缺這兩千兩銀子?” 謝云苔愣住,擰起眉頭仔細想了想,又說了句戲臺上常能聽到的報恩臺詞:“奴婢這輩子當牛做馬伺候公子?!?/br> 蘇銜:“……” 她可能不只是傻,記性也不太好,真的忘了自己是他的通房? 嘆了口氣,他的手在床上一撐,坐起來,猛地高了她一截。謝云苔即要起身,卻聽他道:“親一口。” 她一下子雙眸圓睜,梗著脖頸看他。 “親一口?!彼貜土艘槐?,皺起眉頭,“你不會還念著你那個未婚夫吧?” 對哦,她已經沒有婚約了。 先前他因為婚約放過了她,現下她已沒有理由再躲,肌膚之親床笫之歡,都是她身為他重金買回來的通房該做的。 于是謝云苔抿了抿唇,心亂如麻地一寸寸湊近他,在他臉頰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 “……”蘇銜徹底xiele氣。 他身邊曾已有過八個通房,哪一個不是百轉風情。這是他第一次跟身邊通房說“親一口”之后,通房竟然單純無害地只在側頰上啜那么一下。 他無語凝噎,在黑暗中盯了面紅耳赤僵坐在側的謝云苔半晌,腹誹她可絕對是真傻。 他現下甚至懷疑,她會不會對房中那些事也都并不清楚,若他當真要了她,她全程也會迷迷糊糊的? “唉——”一聲沉嘆,蘇銜被莫名的情緒驅使著抬手,在她額上揉了揉。 謝云苔怔怔然,不知他嘆什么氣,也不知他突然揉她額頭做什么。俄而又聞他一笑:“不睡了,燃燈吧。” “……哦。”她忙應聲,起身行向門邊的矮柜,尋了火折子出來,將屋內燈臺一一點燃。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一行人洗漱妥當又用好膳,就啟程回了府。之后幾日相安無事,謝云苔又上了每日看蘇銜逗蘇婧的日子,除了天天都要換好幾回衣服實在有些讓人煩躁以外,沒什么特別之處。 年初七,百官循例要入朝議一次政。 這場廷議轉為過年而設,因為過年時朝臣都要歇大半個月,諸事都往后退,當中安排這樣一次廷議,若有急事可及時奏明。但眼下正值盛世,國泰民安、番邦臣服,多半也沒什么急事,年年的這次廷議都是走個過場。 又值過年,人人便都松散些,連皇帝都隨意地穿了一身朝服,殿中閑說吉祥話的時候比說正事時還多,倒也其樂融融。 過了約莫一刻,丞相懶洋洋地進了殿。他也沒穿官服,一襲單薄的月白色直裾寬寬松松地掛在身上,領口還有些垮,一看就是睡過了頭沒來得及好好穿衣就趕了來。 朝中幾位老臣都禁不住地蹙眉,又都敢怒不敢言,目光紛紛投向御座上的九五之尊。 皇帝也鎖眉,咳了聲:“蘇銜。”語中一頓,他沉沉道,“天寒地凍,你該多穿些?!?/br> 百官:“……” “哦。”剛坐下的丞相不咸不淡地應一聲,也不起座,拱一拱手,“多謝陛下關懷?!?/br> 話音未落,一老臣聲音響起,字字擲地有聲:“陛下,臣有本要奏。” 數道目光刷地都看過去,定睛一瞧——喲,是御史大夫! 本朝御史大夫監察百官,專管彈劾。眼下丞相剛進殿,剛才一直在旁邊發愣的御史大夫就開了口,這是有好戲要看! ——誰不知道打從蘇銜當了丞相,御史大夫就最愛彈劾他?朝中還有人私下記了數,蘇銜為相第一年,御史大夫參了他二十多本;第二年這數量就翻了三倍,成了六十多本;去年是第三年,御史大夫參了他近百回;今年乃第四載,剛開年,上元還沒過呢,第一本就來了? 蘇大丞相一年更比一年招人恨! 蘇銜也閑閑地乜了他一眼,笑了聲:“又要參我吧?”他邊說邊端起手邊矮幾上的茶盞,抿了口,悠悠道,“我猜猜,是打算參我年前逛了窯子,還是除夕宮宴沒露臉?” “……”群臣都陰沉沉地看著他。 滿朝文武能人眾多,三朝元老頗有幾位,簪纓世族更大有人在,哪個被御史彈劾不是誠惶誠恐?就他這丞相打從第一回 起就渾不在意。 御史大夫不理會他,朝皇帝恭肅一揖:“蘇相以權謀私,竟為一小小侍妾罷免嘉縣縣令?!闭f著頓聲,目光凌凌劃過蘇銜,蒼老的聲音愈顯沉肅,“至于身為丞相竟違例踏足青樓、宮宴亦不參席,臣倒不知,還請丞相大人自行謝罪?!?/br> “呀哈?!碧K銜尷尬地扯了下嘴角,抬手作揖,“一不小心還送話柄給你了,失策失策?!?/br> “不過——”他放下手,露出幾許誠摯的惑色,“你剛才說的什么事?”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么么噠 第15章 御史大夫重復道:“蘇相以權謀私,竟為一小小侍妾罷免嘉縣縣令。” 蘇銜抬手攏在耳后:“什么——”明擺著氣人。 御史大夫沉容,一語不發,只看著他。 蘇銜輕哂,朝皇帝攤手:“陛下,沒這事啊。” “丞相大人豈可一推了之?”御史大夫終又開口,“嘉縣縣令姚元愷現在正在刑部獄中押著候審,丞相敢說自己不知情?” “哦,這個我知情啊。”蘇銜幽幽地轉回頭來。 御史大夫:“還敢說沒有此事?” “唉,你這老匹夫?!碧K銜無奈地搖頭。這話太無理,皇帝沉聲:“丞相?!?/br> 蘇銜嘖聲:“‘我辦了嘉縣縣令’與‘我為了府中侍妾辦了嘉縣縣令’,可是兩回事。” 說罷他不再繼續賣關子氣人,離座還算端正地朝皇帝一揖,徑自說了起來:“臣初五時前往嘉縣體察民情,查明這縣令濫用職權欺壓百姓,竟為給女婿撐腰將女婿的養父母掃地出門,所以辦了他。彼時有諸多嘉縣百姓在衙門外圍觀究竟,陛下如是不信,可隨意傳幾個人來問問?!?/br> “避重就輕!”御史大夫有些惱了,“圣駕面前丞相豈可如此欺瞞?那人的養父母分明就是丞相府中侍妾的父母!” 蘇銜怔了怔,無辜地轉過臉:“御史大夫,我記得你也有幾個侍妾?” 御史大夫蹙眉:“那又如何?” 蘇銜:“你知道她們的父母都是誰嗎?” “你……”御史大夫頓時噎聲。 “那我為什么要知道?”蘇銜人畜無害地微笑著,“再說,就算真是又如何,難不成我堂堂丞相出巡走訪為民辦事還要挑著來?與自家侍妾沾親的地方便要避嫌不管?那敢情好了——”他頓聲,又朝皇帝一揖,“陛下趕緊著人打聽清楚,后宮的諸位娘娘都是何方人士,日后這些地方的大事小情陛下切莫多管,否則便是假公濟私、濫用職權,要被糾閡的!” “你——”年逾六十的御史大夫已被氣得面色通紅,“你這登徒子!休要在這里搬弄是非!” 多年的積怨直沖面門,御史大夫擼起袖子沖向蘇銜。左右的朝臣一看,大驚失色,趕忙七手八腳地上前攔他:“大人?大人息怒!” “大人,這是早朝!陛下看著呢!”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嘿?!碧K銜笑一聲,袖著手挑事兒,“你說你一舞文弄墨的文官,怎么還愛動手呢?殿里也打不開啊,要不咱外頭練練?” 御史已被團團圍住,人群中,只見一只手不忿地掙出來:“混賬!” “噓——行了行了!”朝臣們的聲音愈發慌張,“消消氣消消氣,您哪兒打得過他?。俊?/br> “忍了忍了,來日方長!” “低頭不見抬頭見,您這是干什么??!” 眾人七嘴八舌地全在勸御史大夫,主要是因為不敢跟蘇銜多嘴。蘇銜無奈地嘆息搖頭,俄而又端端正正地朝九五之尊施以長揖:“若是沒別的事,臣先行告退?!?/br> 皇帝已年過半百,什么大場面沒見過?朝臣們意見不合起了爭執更已不足為奇。只是這般明擺著一方挑事鬧得雞飛狗跳的場面他縱使三年來已見了無數回,還是頭疼。 又見蘇銜這般沒心沒肺地施禮就要走,皇帝一張臉陰了下去。揉了太陽xue半晌,才嘆氣:“去吧?!?/br> 于是御史大夫還在罵,群臣還在勸,丞相已瀟灑地走了。 . 丞相府里,因為蘇銜不在,謝云苔難得地徹底閑了下來,連更衣都省了。她便耐心地一直在回答蘇婧的問題,來來回回就是兩個:“爹怎么還不回來呀?”“爹什么時候回來呀?” 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聲音又甜甜軟軟,再問也不讓人厭煩。而且她也并不擾謝云苔,謝云苔偶爾去沏個茶洗個手亦或拿點東西,她就乖乖在她身后跟著,邊跟邊問。 “爹什么時候回來呀?”大概在蘇婧問到第幾百遍的時候,謝云苔剛要答話,抬眸看見遙遙走來的身影,眉眼一彎:“爹回來啦!” 蘇婧立時轉頭,目光定住,飛奔而往:“爹爹——” 跑至一半,一道黑影從蘇銜神色閃身而來,一把抄起蘇婧。謝云苔離他們約莫三兩丈遠,看得一滯,蘇婧的哭聲旋即傳來:“哇——” 下一瞬,蘇銜也閃至跟前,伸手將蘇婧奪過,聲音冷冷:“我女兒你也敢嚇?” “……我沒想嚇她。”黑衣男子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被說得一臉抱歉,撓一撓頭,跟著又注意到謝云苔,“哎,又換位嫂夫人?” 蘇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