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安尼爾院長厲聲回答，“我從未認(rèn)為我有權(quán)代至高無上的圣主來救贖任何一個人，使徒與圣主之間，唯有虔誠的信仰才能夠建構(gòu)起溝通的橋梁。即使是圣座也不能教一位罪人升入神國！神國的鑰匙不再我們手中，而在所有人手中！世俗與靈魂毫無關(guān)聯(lián)！”

    有些原本想要起身的貴族在聽到這一段之后，又坐回了原位。

    他們神色各異。

    特別是南部的貴族們，經(jīng)商在圣廷的教義中一直被貶斥，一直被認(rèn)為那是只有犯了罪的民族才會做的，銀行業(yè)高利貸等更是被斥責(zé)為“罪行”“異教徒”所為。但事實上，貴族的領(lǐng)地支撐甚大，越靠近南部商業(yè)興起區(qū)的貴族越來越不滿這些戒律。

    摒棄這一點，光是他們每年對圣廷上交的各項雜稅，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但是這部分人只是少數(shù)，更多的人聽到安尼爾院長這驚世駭俗之語，是頓時變了臉色，不少貴婦人和小姐更是用手帕捂住了口鼻，一副隨時要昏厥過去的樣子。

    幾名教士接連站起身，大聲地駁斥起了安尼爾院長。

    一開始他們還引用著各項條例和各種對圣書的解讀，但是安尼爾院長比他們更加熟悉這些條例和圣書解讀。所有對自己的辯駁依據(jù)，他都能夠替對方當(dāng)場將全文一一誦出，然后一條條援引圣書，逐一駁斥回去。

    到后面，教士們幾乎啞口無言，只能怒氣沖沖地指責(zé)安尼爾院長為“褻瀆者”為該上火刑架的“異端”。

    “試問諸位，是圣座的地位更高于圣主的神諭嗎？難道我們能夠認(rèn)為凡人的條紋凌駕于真神的教誨？”安尼爾院長尖銳地詢問，“贖罪券本身才是對神圣的褻瀆！圣廷從來都沒有權(quán)利救贖人的靈魂，想要獲得救贖，唯獨信仰本身！”

    “我愿為我今日所有的發(fā)言承受一切責(zé)任，如果虔誠的信仰是有罪的，那我甘愿為此上火刑架！”

    安尼爾院長鏗鏘有力地回答，他抬手握住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將它高高舉起。

    勒米神父站起身，同樣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十字架。

    安尼爾院長環(huán)顧在座的所有人，白發(fā)蒼蒼，手上滿是皺紋，但目光中卻分明透出透出巖石般的力量。

    高空中落下的光輝籠罩他的身上，他比所有的壁畫，所有的雕像更像一位仁慈的圣人。

    滿座寂靜。

    寂靜里，國王放下酒杯，抬手鼓掌：“感謝您為我解惑，院長先生?！?/br>
    說著，國王環(huán)顧四下。

    他微笑起來。

    “女士們，先生們，難道我們不該為這場如此精彩的辯論鼓掌嗎？難道我們不該為自己的錯誤終于得到糾正而歡喜嗎？”

    國王的語氣親切極了，但是他的目光卻也冰冷極了。

    ——這是一場不那么正式的站隊。

    坐席上，開始有人跟隨國王鼓掌，很快人數(shù)變得越來越多，主要以東南部貴族和一些當(dāng)初的保王黨貴族為主，邦國代表中安格爾邦國的艾德蒙將軍與科雅邦國的代表也鼓起了掌，隨著一些中部和南部的小邦國也鼓起了掌。

    大領(lǐng)主和較大的邦國僵坐在鼓掌的人群之中。

    他們臉色鐵青，既不怒斥，也不贊同。

    “為了信仰，干杯！”

    國王笑著，高高地舉起了黃金酒杯，向在座的所有人一敬。然后將酒一飲而盡。

    鼓掌的人舉杯，齊聲高喊：“為了信仰，干杯?！?/br>
    在歡呼聲中，國王面帶微笑，垂眼看著自己空了的酒杯——為了信仰干杯！干杯吧！

    酒盞剛剛落下，國王又拍了拍手，當(dāng)初在榮光會議上主持開始儀式的老法官站了起來，他手中捧著一份條例書。

    “既然我們意識到了錯誤，那就不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yuǎn)。”國王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對領(lǐng)主們教士們鐵青的臉色視而不見，“為了彌補我們的過失，王室御前會議擬定了這么一份草案?！?/br>
    一群身著黑衣的法官在侍從的引領(lǐng)下，走進了大廳中，將一份份擬定的條例文件分發(fā)了下去。

    《限制煉獄信條與圣職授職條例》

    看到草案的名字，角落中的艾德蒙將軍眼角瞬間跳了一下，一瞬間他覺得握在手中的不是一份文書，而是一把刀劍。

    一場沒有硝煙，卻也同樣危險的戰(zhàn)爭。

    他緩緩地深呼吸，終于明白了國王想要用白金漢公爵的這場葬禮來做什么——

    這哪是葬禮??！這分明是宣戰(zhàn)！

    這份條例就是第一聲號角。

    面對圣廷的權(quán)威，國王終于撕扯下了表面那張和氣的假象，將所有爭鋒相對第一個擺到了牌桌上。他選擇以安尼爾院長這位被驅(qū)逐出圣城的“圣潔派”領(lǐng)袖為棋，開始挑戰(zhàn)教皇的權(quán)威。

    該說他瘋了還是該說他無畏？

    連先前鼓掌的貴族們看到這份文件之后，臉色驟變，霍然抬頭去看坐在王座之上的國王。其余的教士，領(lǐng)主，邦國代表的反應(yīng)更大，不少人直接就站起了身，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站起身的時候，從大廳的門口傳來了沉重的馬蹄聲。

    嗒、嗒、嗒。

    戰(zhàn)馬鐵蹄落到巖石地板上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令人心生不安的肅殺。

    一匹戰(zhàn)馬，一名騎士出現(xiàn)在了宴會大廳的入口處。

    騎士的背后是沉沉的暗夜，輝煌的燭火落到他披掛的鐵甲上。騎士帶著冰冷的鐵手套，腰間配掛著長劍。他一手拉著韁繩，一手端著頭盔，半長的銀發(fā)束在腦后，冰藍(lán)的眼眸沉靜得像一刃寒鋒。

    約翰將軍。

    他來了。

    今天是白金漢公爵的葬禮，也是他正式成為國王捍衛(wèi)者的典禮。

    他在反對者們站起身，暗流洶涌的這一刻，踏進了宴會的大廳。

    邦國的代表們從約翰將軍踏進大廳的那一刻起，就停下了交談。站起身的那些人互相交換著目光。邊境的領(lǐng)主們緩緩地坐直了身，貴族夫人和小姐們預(yù)感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將目光在約翰將軍和宴會上的其他騎士身上來回移動。

    國王舉起酒杯，對自己的堂兄高高地舉杯。

    內(nèi)務(wù)總管高聲向宴會上的所有人宣布——國王的捍衛(wèi)者，約翰將軍到了。

    約翰將軍在所有的目光下抬手握拳，叩擊心臟。

    鐵甲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以騎士的榮耀起誓，我將以我的生命捍衛(wèi)陛下的尊嚴(yán)和權(quán)威?！?/br>
    約翰將軍的聲音低沉有力，他注視著在王座上對自己舉杯的國王。

    “終我一生，皆以捍衛(wèi)者的職責(zé)和榮譽為己任。所有不擁護陛下的人，我將以利劍懲戒，將以鐵騎踐踏?！?/br>
    “現(xiàn)在——”

    約翰將軍摘下了自己的鐵手套，將它扔到地上。

    “我向在座所有陛下的反對者，發(fā)起挑戰(zhàn)！”

    鐵手套鏘然落地。

    燭火搖曳，火光通明，落到了年輕的約翰將軍身上——他已經(jīng)繼承了父親的公爵爵位，如今他也要繼承白金漢公爵的“捍衛(wèi)者”之職。

    第一位反對條例的騎士從宴會席上站起身，走了出來。他撿起了被約翰將軍拋擲在地的鐵手套：“請?！?/br>
    這是中世紀(jì)。

    這是騎士的時代。

    在所有觥籌交錯的優(yōu)雅禮儀之下，掩蓋的是最野蠻的原始暴力沖動。鮮血和鎧甲，長劍與決斗，才是這個時代被尊崇的，最高貴的裁決方式——以一方的榮耀，一方的死亡為代價。領(lǐng)主們無法從神學(xué)上擊潰安尼爾院長，但是他們能夠在決斗場上擊潰國王的捍衛(wèi)者。

    那便意味著國王今天的謀劃將失敗——

    沒有人會信賴一位未擁有絕對武力的國王！

    此時此刻，約翰將軍就象征著國王本人。

    國王將榮譽交到了他的手中。

    薔薇家族從來不忌憚血腥，決斗場就設(shè)在大廳之前的廣場上。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火把被一一點燃，火焰圈出了一個決斗的圓圈。

    司儀開始報出決斗雙方的騎士：“薔薇家族，國王的捍衛(wèi)者！約翰將軍！”

    約翰將軍縱馬前行，他背后披著的猩紅披風(fēng)翻卷著，國王的親衛(wèi)兵們自發(fā)地為他高高地舉起了薔薇王旗。白金漢公爵的舊部們高聲呼和。他抽出了腰間的長劍，這一次的決斗場所相對于馬上比武要小許多，雙方不會使用騎槍，而以更危險的近戰(zhàn)決斗。

    “德克邦國，特森爵士！”

    約翰將軍的對手也踏上了比武場，他披著藍(lán)色的披風(fēng)，一手舉著帶有月桂家紋的盾牌。面對白金漢公爵的兒子，帝國雄獅的血脈，他保持了足夠的警惕和重視。

    在典儀官宣布開始的那一刻，約翰將軍的戰(zhàn)馬疾風(fēng)一般地奔馳了起來。雙方在轉(zhuǎn)瞬之間逼近，約翰將軍握著劍，劍刃傾斜側(cè)轉(zhuǎn)。他的對手也是一位成名已久的騎士，擁有著足以夸耀的戰(zhàn)績。

    寒風(fēng)刮過面龐，約翰將軍平靜無比。

    戰(zhàn)馬終于碰撞，在那一刻，約翰將軍暴喝一聲，長劍帶起了凌厲的風(fēng)嘯。特森爵士舉起盾牌迎接，電光石火之間，長劍劍身一側(cè)，在盾牌上擦掠而過，這不是失手，而是更加致命的進攻——因為在下一刻，約翰將軍就連人帶馬躍起。

    當(dāng)初國王在班茲堡上就曾經(jīng)用過這一招，如今在約翰將軍身上也呈現(xiàn)了出來。

    白金漢公爵這一生，教導(dǎo)出了兩名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騎士。

    一位是他的侄子！一位是他的兒子！

    戰(zhàn)馬嘶鳴，騎士怒吼，半空中的約翰將軍已經(jīng)化身為了暴怒廝殺的雄獅。他父親的榮光復(fù)蘇在他的身上，他的長劍重重地劈下，磕飛了敵人的盾牌。

    鮮血，劍光。

    戰(zhàn)馬落地，清風(fēng)一般帶著約翰將軍疾馳而出，在他的背后，一顆頭顱高旋著飛起，血噴濺如泉。

    “下一個！”

    約翰將軍怒吼，他將鐵手套再一次扔到了地面上。

    在他的背后，特森爵士的尸首從馬上轟然倒下。

    風(fēng)卷過大地，火把的火向上騰卷燒起。

    “下一個！”

    尸首漸漸地堆積，查爾斯看著縱馬揮劍的約翰將軍，仿佛年輕的白金漢公爵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最后一次鐵手套落到地面上，再沒有人敢踏進決斗場半步。約翰將軍的鎧甲上鮮血瀝瀝地向下落著，他一手勒馬，一手提劍，驕傲而又冰冷地立在遍地的尸體之中。所有觸碰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喝退。

    典禮官高喊三遍，沒有人。

    他高聲宣布：“捍衛(wèi)者誕生！！”

    約翰將軍翻身下馬，收劍前行。人群為他分出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通正廳。

    國王從王座上走下。

    “恭喜您，我的捍衛(wèi)者！”

    國王注視著他的堂兄，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黃金酒杯。

    “為您而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