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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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裴宴不過比他大個三、四歲,可兩人之間卻仿若隔著天塹,別人根本不會把他們相提并論不說,甚至還總把他當成裴宴的晚輩。說來說去,不過是裴家比李家勢大。 這一次,他怎么也得想辦法登上彭家這條大船才是。 李端派了人盯著湯知府。 一個時辰之后,他知道湯知府在裴家吃了閉門羹——裴宴沒有見湯知府,而是派了裴滿陪著湯知府喝了杯茶就打發了湯知府。 李端望著他書房前的那一叢依舊翠綠的方竹,心里五味俱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裴宴不是有意不見湯知府的,只是湯知府來的有點不湊巧。 郁家的漆器鋪子十二號開業,郁家來給裴家送帖子。 郁博和郁遠當然沒敢想裴宴會理會這樣的事,也不敢想這帖子會送到裴宴的案頭,他們只指望著到時候裴家能派個小廝送個開業的賀貼去,他們家能放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來往的商客知道這鋪子有裴家的庇護就行了。誰知道郁博和郁遠剛把貼子送到了專管他們這些鄉鄰往來的管事手里,出門時就碰到了胡興。 胡興這些日子可真是春風得意得很。 來給裴家送年節禮的可都是江南一帶數得著的豪門大戶,來送禮的人還都是那些人家里當家或是掌權的,送的年節禮大頭都是給三老爺本人的,小頭才是給裴家的。 這豈不是說明這些人能給裴家送年節禮,全是看在三老爺的面上,全是因為和三老爺有私交! 他當初沒有聽原先那個大總管的話,沒有質疑老太爺的決定可真是個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了。 因而當他看到郁博父子就立刻想到了郁文父女,還有今天他去請三老爺示下時無意間看見的那個被三老爺放在書架上的青銅門環。 胡興通過自己這段時間仔細認真的觀察,覺得三老爺這個人是有點小小的怪癖的。比如說新做的衣裳,三老爺明明就很喜歡,也要放個十天半月才會拿出來穿,有些甚至會放到下一季再說。像這樣子東西送來沒幾天就出現在他的書房里,而且還是順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可見三老爺對郁家送的禮有多滿意了。 他是服侍三老爺的人,郁家既然是得了三老爺青睞,他自然也要敬著郁家,看重郁家了。 “哎喲,這不是郁家大老爺嗎?”他笑瞇瞇地上前行了個禮,關切又不失親昵地道,“您這是過來有什么事?怎么不讓小廝去給我說一聲?您這樣,可太見外了!” 郁博和郁遠都有點傻眼。 裴家的這位胡總管常陪著楊御醫去給陳氏把脈,要說胡總管和郁家的誰有交情,那也是和郁文有交情,什么時候他們也和胡興這么熟了?特別是郁博,才剛剛回來,更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從前他有什么事來裴家,可是要想辦法才能湊到那些管事們身邊的。更別說是胡興這樣的總管了。 他看了郁遠一眼。 郁遠也納悶,不過,他比父親知道的多一些,轉念也就猜出了緣由。 他小聲地提醒了父親一聲“是叔父”,然后笑著上前給胡興回了禮,說明了來意,又客氣地隨口說了一聲讓胡興也過去湊個熱鬧。 胡興立刻應了,和郁氏父子說了會話,自作主張地讓他們等一會,并道:“我去幫你們向三老爺討一句話你們再走,也免得你們白跑一趟。” 郁博和郁遠聽了都面露詫異。 胡興卻沒有管他們,笑著自顧自地去了禮房,要了郁家的請帖,又去了裴宴那里,眼睛笑成了一道縫地給正在練字的裴宴請了個安,把請帖遞給了裴宴,這才恭敬地道:“郁家的漆器鋪子要開業了,郁大老爺和郁大少爺來給您送請帖,您看,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郁家嗎? 裴宴腦海里跳出郁小姐一本正經扯著裴家大旗嚇唬魯信的面孔,隨后又想到了那個值二兩銀子的青銅門獸環。 他冷冷地道:“這種事還要我告訴你怎么做嗎?當然是慣例如何就如何?” 裴家的慣例,派分管此事的管事包個二兩銀子送個封紅就行了。 可裴老太爺的慣例,遠親不如近鄰,裴家既然在臨安城里落了腳,就要和這些鄉紳、鄉鄰人家打好交道,除了封紅,他還會在那些人家上門給他送帖子的時候問上幾句話以示關心,如果能得了他老人家的看重,還會親自上門祝賀一番的。 郁家顯然是裴老太爺的慣例啊! 要不是他喊住了郁氏父子,郁家怎么會在第一時間就能知道裴宴的決定呢? 胡興在心里為自己的機智暗中鼓掌。 “好嘞!我這就去跟郁大老爺說一聲。”他屁顛屁顛地走了。 裴宴覺得他的情緒有點不對,但小廝來說陶清從廣州趕了過來,他一時也就沒有多想,去見陶清去了。 第八十八章 陶清 陶清四十來歲,中等個子,身材消瘦,皮膚黝黑,高顴骨,容長臉,長相十分地普通,是屬于那種丟在人群里就找不著了的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十五歲喪父之后為家中的弟妹和孀居的母親撐起了一片天,在陶家眾子弟中脫穎而出,成為號稱廣州第一家的陶家的掌權人。 不僅陶安尊重這個胞兄,裴宴也很尊重他。 “大兄!”他跟著陶安稱呼陶清。 陶清冷峻嚴肅的面孔露出一絲笑意:“遐光,你還好吧?” 自從父親去世,還是第一個人這樣問他。 裴宴眼眶微濕,道:“我還行!這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 陶清點了點頭,并沒有多安慰裴宴,而是道:“你能這樣想就好,等過幾年你再回頭看,這些事也不過是你腳下的一道坎而已。邁過來了,收獲會更多。” “多謝大兄!”裴宴說著,請陶清在圓桌前坐下,道,“我會記著您的話的。” 陶清笑了笑,道:“你和子然都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多說,你們心里都有數。我相信你們。”說完,看著小廝給他們上了茶點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他們兩個人了,這才又道,“你也別和子然玩那些虛頭巴腦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說吧,你準備怎么辦?” 陶安和裴宴一樣,是家中的幼子,小的時候都有段桀驁不馴的日子,兩人京城認識之后,一見如故,立刻就成了好朋友。陶清幾次行商經過京城去看陶安的時候,陶安都把裴宴拉著作陪,陶清看裴宴就像看到小時候的陶安,何況裴宴格外英俊,若是他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簡直就像觀世音菩薩座下的金童,陶清看著就很喜歡,對裴宴非常地親厚。 裴宴能感受到陶清對自己的善意,和陶氏兄弟自然也就越走越近。聽陶清這么說,他也沒有隱瞞,直言道:“那輿圖是我無意間得到的。現在有兩件事,一是不知道那輿圖是真是假,想讓大兄幫著先試航一段。二是這輿圖原是福州彭家看中的,為了得到這幅輿圖,彭家頗花了些心思,還在臨安城整了些事出來,我就想知道彭家是怎么知道這幅輿圖的。” 生意做到了陶家這個份上,就不僅僅只是貨物買賣的事了,還必須得要清楚朝堂風向,不然朝廷一個決定出來,很可能幾輩人做起來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甚至還有可能易主。這也是為何不論陶家也好、彭家也好,每代都要辛辛苦苦供出幾個讀書人來的緣故。 陶清能掌管陶家,就不是個等閑之輩。裴宴沒說出來的話他一聽就明白。他不由沉吟道:“試航是小事,我這就吩咐下去,讓他們不放假,趕在龍抬頭之前給你個音信。但彭家那件事,恐怕還得你自己想辦法——彭家這兩年,和三皇子走得很近,怕就怕他也是給別人做嫁衣。朝堂這塊,我們家不如你們家。但既然你跟我這么說了,肯定是有我們家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直管跟我說就是了。憑我們兩家的交情,無論如何也會幫你辦到的。” 當今皇上有三個嫡子。嫡長子已經夭折了,嫡次子成親多年卻沒有生下兒子,嫡三子倒是有兩個兒子,卻排行第三。本朝的規矩,立嫡立長。眼看著皇上年事已高,常有御史上折催皇上立下諸君,可皇上都視同耳邊風,留中不發,不僅朝中的大臣為難,那些想站隊的人也很為難。 裴宴道:“我也是擔心彭家是給人做嫁衣。所以我讓印家的人幫著去打聽了。要知道,這輿圖當年可是落在了左光宗的手里。” 左光宗死的并不光彩。因為當時觸犯了南邊大多數世家豪門的利益,他被先帝責難的時候,幾乎是墻倒眾人推,不僅沒有人為他說話,他死后,他的幾個兒子也都在流放途中不明不白地死了。還是皇上登基之后,重新給他恢復了名譽。而如今所謂的左氏后人,不過是左光宗堂兄弟的后嗣。 “如果當初這輿圖是落在他手里的,他不可能不拿出來。”裴宴道,“至少福建和廣州的那幫官員會想盡辦法保住他的性命。” 陶清聽了笑道:“遐光,你和子然一樣,從小到大都一帆風順的,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有時候行事不免多了幾分悲憫之心。” 這話不止陶清說過,裴宴的恩師張英也說過。 裴宴不以為然。 難道一帆風順還是錯不成? 一帆風順也是一種能力。 有能力一帆風順,為何還要去受苦受難呢? 陶清知道他是聽不進去的,亦不多說了,道:“我們陶家在大沙的那個倉庫你去過吧?若是我問你,誰最清楚倉庫里面的事,你肯定說是分管管事。可實際上,最清楚庫房里事的,卻是門房。每個庫房放的是什么貨?什么時候搬進去的?是誰搬進去的?搬進去的這些人領頭的是誰?誰的力氣最大?哪天搬的貨最多……” 裴宴一下子明白了陶清的意思。 “您是說,除非這輿圖是左大人主持畫的,否則這輿圖是從哪里來的又去了哪里,左大人未必知道?”他沉思著喃喃地道,“那個魯信的父親曾經做過左大人的幕僚,如果他知道,是不是還會有其他人也知道呢?或者,他不知道,但有其他人是知道的……” 他說得含糊不清,陶清卻聽得明白。他溫聲道:“正是這個道理。你與其去京城里查,不如查查這些人的關系。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如果涉及到的是兩位皇子,這生意再賺錢,陶家和裴家的關系再好,他們也不會去碰的。 裴宴也知道這個道理。 他道:“我之前是想,最了解對方的,通常都是對方的敵人而不是朋友。我才找了印家去查彭家,但又有些擔心印家會對我有所隱瞞,所以想借您的手再去印證一下印家給我的消息對不對、全不全。好在是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這幅輿圖能不能拍賣,就看彭家是怎么知道這幅輿圖的了。” 陶家和印家、彭家都有些生意往來,但陶家是裴宴所說的“朋友”,若說打聽消息,他們家也很適合。 陶清笑道:“你能這么想就最好了。我之前還擔心你把官場上的那一套拿到生意場上來了。” 官場上高調任性一點都不要緊,反正裴宴有個厲害的恩師還有幾個厲害的師兄,可生意場上卻講究和氣生財,有時候高調反被坑了都不知道。 裴宴管著家里的庶務,就得管理家中的生意,可他最不耐煩的,就是與人打交道了。 他想想就覺得余生無趣。 郁棠的笑臉突然就從他的腦海中蹦了出來。 那小姑娘真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就算胡說八道被他當場捉住了,她也可以心不跳臉不紅地繼續胡謅,還臉皮特別厚,為達目的怎么彎腰恭膝都可以做得毫不費力。這樣的人,應該才適合做生意吧? 裴宴嘆氣。 偏偏這個時候湯知府來訪,他當然沒什么心情,而且還像從前那樣任性地直接來了個“不見”。 陶清很不贊成,告誡般地喊了聲“遐光”,道:“那可是你們的父母官?” 裴宴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道:“那也得看是什么樣的父母官了。這種軟綿綿不知所謂的人,就算是在我這里吃了閉門羹又怎樣?” 他若是敢像郁小姐那樣面上事事都順著他,見到他好話一籮筐,背著他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比如說,把個只值二兩的門環裝在錦盒里當古玩送給他。 比如說,查出那個衛小山是李家害死的,就敢揪著李家不放。 能彎腰,也能挺胸。 他倒敬這姓湯的是條漢子,把他當成座上賓。 裴宴這么一想,越發瞧不上湯知府了。 “您別管這些小事了,”他道,“您難得來一趟,反正也沒辦法趕回廣州過年了,就在我這里過年好了。” “那怎么能行?”陶清不想破壞裴宴的心情,順著裴宴道,“我在杭州城又不是沒有宅子,在你們家住著過年算是怎么一回事?好了,我是悄悄來的,你也不用送我了,我還悄悄地走。有了消息,我立刻讓人來告訴你。”說著,他站了起來。 裴宴自然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可陶清堅持,還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你要是真想把這輿圖甩出手,還真不能大張旗鼓地送我。至于說試航的事,我會想辦法讓印家知道的。對了,除了印家,你覺得還有誰家應該知道?否則我不清不楚地,無意間要是壞了你的大事,你不得跳腳?” “如果能行,給利家也說一聲。”裴宴呵呵笑,道,“彭家當然也要告訴他們,但不能這個時候就告訴他們家,得等到我們把這輿圖分了再告訴他們。” 這樣也就達到了郁小姐的目的。 “行!”陶清爽快地應了。 裴宴送陶清從裴家的角門離開了。 第八十九章 生意 裴宴這邊所有的事都按照他設想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郁棠這邊則有點慌亂。 先是她摸不清楚裴宴那邊事情順不順利,其次是家里的鋪子沒能趕上今年春節前的旺市——因為大伯父郁博在江西呆的時間太長,回來的時候已進了臘月,他們緊趕慢趕,選了臘月二十開業,可按照慣例,臘月二十二、三,小年之前的那幾天集市上的鋪子就都要歇業了,直到來年過了十五才開業。今年的生意是沒有什么收益了,只能趕在年前開業,討個好彩頭了。 因為這個,郁棠也被大伯父叫去鋪子里幫了兩天的忙。 用她大伯父的話來說,就是她不懂怎么做生意可以,但不能不懂家里的銀錢往來:“就算招了女婿上門,家里一年賺多少錢,是虧損還是贏利,必須自己心里有數,不然很容易被人糊弄。” 郁文和陳氏都覺得有道理,讓郁棠穿著粗布衣裳在后面庫房里記賬,還要求郁棠:“以后每隔五天就來鋪子里一趟,你得知道咱們家鋪子里賣的都是些什么東西,每樣東西賺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