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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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王氏就笑著打趣陳氏:“我們家阿棠真是好福氣。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樣的事只在書上看到過,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陳氏發愁,和王氏說著體己話:“我這人是不是膽子太小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怎么覺得阿棠有這個名聲不是件好事,想起來我心里就怦怦亂跳呢!” 王氏一愣,道:“我們家阿棠有兄弟維護,還有個秀才的阿爹,又不是那沒有依靠的寒門小戶,有什么好怕的。不過,姑娘家還是賢名重于美名,阿棠的婚事,要快點定下來才是。” 第二十五章 謠言 陳氏和王氏的擔心不無道理。 很快,就有“郁家女兒依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招個讀書人做女婿”的傳言,等到這個傳言傳到陳氏和郁棠的耳朵里時,臨安城已傳得沸沸揚揚,少有不知道的。 陳氏氣得直哆嗦,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郁棠生怕她有個好歹,忙讓阿苕去請大夫。 陳氏一把抓住了郁棠的手,眼眶頓時濕潤起來,道:“阿棠,去請了你大伯母過來,我有話跟她說。” 郁棠聽了就在心里琢磨開來。 她若是再裝小姑娘,家里有什么大事恐怕都不會和她商量,偏偏很多事她都是知道結果的,而想讓父母相信她,她就得拿出手段來,讓父母覺得她有能力、有見識,可以幫著家里解決困境。 “姆媽!”郁棠拿定了主意,不僅沒有去請大伯母,還坐在了陳氏的床頭,直言道,“您是為了外面的那些流言嗎?” 陳氏不想讓女兒煩心,道:“大人的事你不要管,讓你去請你大伯母你就去請好了。聽話!” 郁棠笑道:“姆媽,我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您可以試著和我說說。若是我說得不對,您再找大伯母也不遲。” 陳氏愕然。 郁棠就道:“如果您是為別的事找大伯母,我這就去請大伯母。若是為了外面那些關于我婚事的流言,我倒有個主意。您不妨聽聽。” 陳氏看著女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免有些猶豫。 郁棠笑道:“實際上這件事不難。您只要請個官媒到家里來,然后拿一筆銀子給她,把我們家要招什么樣的女婿跟她說說就行了!” 陳氏忙道:“這怎么能行?官媒通常都不靠譜的。” 郁棠笑道:“我們又不是真的要那官媒保媒,靠不靠譜有什么關系?” 陳氏驚得坐直了身子,忙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郁棠就細細地給母親講道:“您想想啊,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我們就是想查也查不出個什么來,就算是萬一讓我們查到了,別人一句‘不過是隨意說說’,就能讓我們拿別人沒有辦法。對付這種事,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們也傳出話去。那些人不是說我不知天高地厚,要招個讀書人做女婿嗎?我們干脆把招女婿的條件宣而告之,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這件事不就解決了?” 陳氏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道:“難道我們隨便招個女婿不成?讀過書的和沒有讀書的可不一樣。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家底太薄了,飯都吃不飽,哪里還有那多的講究?到時候就算是到了我們家,他今天眼紅這個,明天算計那個的,沒事也會鬧出事來。若是將來孩子受了父親的影響……你還有什么好日子過?” “怎么可能隨便找一個?”郁棠笑道,“您想多了。” 陳氏皺眉。 郁棠徐徐地道:“讀書人不等于有功名啊!” 陳氏恍然大悟,反手握緊了女兒的手,連聲道:“我怎么這么糊涂,我怎么這么糊涂!” 郁棠抿了嘴笑。 陳氏激動地道:“有功名的自然不愿意入贅,而且就算入了贅,將來也麻煩。我們應該尋個相當的人家,讀過幾年書,為人厚道,能寫會算,能幫著打理庶務,將來有了孫兒,父親那邊的血脈不差,肯定不會蠢。再交給你阿爹悉心教導幾年,說不定我們家也能出個舉人、進士呢?”她越說越覺得可行,“這樣的人家,父母肯定也不是那見到東西就挪不動腳的,以后和我們有來有往的,當多個親戚走動,你們要是遇到什么事了,那邊還能幫襯幫襯。我們還可以答應人家,三代歸宗,到時候幺房的還跟著他們家姓。” 話說到這里,陳氏的郁悶一掃而空,坐不住了。 她叫了陳婆子進來,抓了一把銅錢給了陳婆子,讓陳婆子去請官媒來家里,并道:“多請幾個。反正是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人越多越好。” 陳婆子見郁棠的事有了對策,心里也跟著高興,喜氣洋洋地走了。 陳氏呵呵地笑,轉身拉著女兒的手上下打量起來。 郁棠想著自己到底和從前不一樣了,心里難免有些發虛,不自在地道:“姆媽,您這是怎么了?” “我是在看我們家阿棠可真是長成大姑娘了。”陳氏眼角眉梢全是喜悅,“從前是姆媽和你阿爹不對,總覺得你是在胡鬧。可你看你這些日子做的事,雖說大膽得很,可也是有棱有角,主意正得很。”說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欣慰地道,“從前我們沒有一定要把你留在家里,就是怕你撐不起這個家來。如今看來,姆媽和你阿爹關心則亂,不知道我們家阿棠骨子里是個有主見、有擔當的好姑娘!” 你們并沒有看走眼! 是老天爺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才能在應該擔起這個家的責任時擔起這個重擔。 郁棠眼角微紅,緊緊地摟住了母親,又是愧疚又是心酸地喃喃道:“姆媽,您別這么說,是我,是我的錯……” “你看你,又胡說八道了。”陳氏哪里能猜到郁棠的心事,還以為女兒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笑著推開了郁棠,見郁棠滿臉的淚,奇道,“你這又是怎么了?” 母親什么都不知道,卻讓郁棠覺得既踏實又安穩。 她擦著眼淚笑道:“我、我沒事,就是好久都沒有被姆媽這樣夸過了!” “你這孩子!”陳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讓你做的鞋面你都繡好了嗎?這要是真的找到了個合適的人家,很快就要給你辦婚事了。你可別到時候連鞋都要去鋪子里買。” 江南這邊的風俗,新婦第二天認親的時候,要送公爹婆母等親戚親手做的鞋襪的。 郁棠從小就喜動不喜靜,又有父母嬌寵著,女紅自然也就很一般,后來嫁到李家,見林氏待她不善,就更不愿意給誰做針線了,繡個花葉子都繡不好。陳氏揪著她不放,她哪里還敢多說,一溜煙就跑了。 陳氏望著女兒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來,卻被從長興街那邊趕回來的郁文撞了個正著。 他松了口氣,笑道:“什么事這么高興呢?剛剛碰到阿苕,說你身子骨不好,要請大夫來著……” 陳氏笑著把剛才的事告訴了郁文,并道:“有了阿棠的主意,我這病還不得立馬就好。” “還有這種事?!”郁文驚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真是沒有想到。” “可不是!” 夫妻倆感慨了半天。 郁文把郁棠叫到書房好好表揚了一通,還把郁家祖傳的一塊豆沙綠澄泥硯送給她了。 郁棠拿著硯臺和母親抱怨:“這么名貴的硯臺,我要是用了,阿爹肯定要嗷嗷叫的,這算什么獎勵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讓我幫著保管罷了。” 陳氏笑著點了點郁棠的額頭,道:“給你做壓箱底的還不夠體面嗎?” 郁棠嘻嘻笑。 陳氏疼愛女兒,不想她失望,去銀樓訂了一個珍珠發箍,一對珍珠頭花送給郁棠,道:“你馬jiejie出閣的時候,你正好戴著去喝喜酒。” 郁棠驚喜地道:“馬jiejie的婚期定了?” 陳氏笑著點頭,道:“定在了九月初六。添箱的東西你準備好了沒有?要是沒有,就趕緊去鋪子里訂了。我給你出錢。” 女兒的女紅,她是不指望了。 郁棠想多送點東西給馬秀娘,銀子當然是越多越好。 她撒著嬌又從陳氏那里多要了五兩銀子,去銀樓給馬秀娘訂了一對銀手鐲,一支鑲翡翠的分心。 很快,官媒就把郁家招女婿的條件大肆宣揚了一番,還解釋道:“不是那幾家的公子不好,是不符合郁家條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眾人都覺得有理,關于郁棠“心高氣傲要招讀書人做女婿”的流言也就慢慢散了。 不過,郁棠的婚事也放在了很多人的心上。 這天,郁文去給佟掌柜送了中秋節禮之后回來,就很高興,酒意微醺地對陳氏道:“佟掌柜說要給我們家阿棠做個媒!” 陳氏一面端了醒酒湯給郁文,一面高興地道:“量媒量媒。佟掌柜人這么好,說的親事肯定也靠譜。你坐下來仔細給我說說。” 郁文將手中的醒酒湯一飲而盡,和陳氏在燈下道:“佟掌柜說,他有個好友,姓衛,兩口子都是爽利人。家里有一個油坊,兩百多畝地,還有個山頭,種了三百多株桂花樹,家里五個兒子,全都啟了蒙,是他看著長大的。長子肯定是要留在家里繼承家業的,其他的兒子應該可以入贅。若是我覺得可以,他就去探探口風,把人叫出來給我們家瞧瞧。行了,就讓我們家阿棠給他做雙鞋穿。不行,就當是我認了個子侄的。” “五個兒子?”陳氏笑道,“那敢情好。若是這門親事成了,我們也有個親戚搭把手。你看你一個秀才,還要親自管著鋪子里的事。要是家里多幾個孩子,你和大伯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郁文因郁棠的婚事有了眉目,心里高興,開玩笑道:“說來說去,都怪裴家。要不是裴家每年資助那么多的學子,臨安府怎么可能出那么多的秀才。你看看別的地方,秀才多值錢。再看看我們臨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好了,好了,你少說兩句。”陳氏笑著嗔道,“喝了酒就胡說八道。人家裴家做好事,還礙著你了不成?我倒覺得,我們臨安府的秀才越不值錢越好。走出去多好聽啊!那些在外面做生意的,別人也不敢隨意欺負。” 第二十六章 相看 夫妻倆高高興興地說著體己話,大伯母王氏拿了新鮮上市的水梨過來,說是給郁棠嘗嘗的,妯娌間不免說起郁棠的婚事,知道佟掌柜要給郁棠保媒,王氏喜道:“定了日子,你記得叫上我,我也去看看。” 陳氏笑道:“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只是去探探口風。” 王氏不以為然地笑道:“就憑我們家阿棠,只有她挑別人的,哪有別人挑她的。” 陳氏顯然對這門婚事有所期盼,連聲笑著說“借你吉言”。 或者真的是有緣分,佟掌柜那邊很快就回了信,說衛家的次子、三子都和郁棠年紀相當,隨郁家挑。 王氏聽了笑得合不攏嘴,對郁博道:“我看這衛家都是實在人,說不定真是一門好親事呢!” 郁棠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何況關系到她的終身大事,郁博雖然沒有親自去問,但也很關心,聞言仔細地叮囑王氏:“你年紀比弟妹大,行事又是最穩當妥帖的,阿棠的這件事,你要好好地看看,什么都是次要的,這秉性第一要緊。家和萬事興。要是脾氣不好,再有本事、長得再體面、為人再老實,也過得不舒服。” “知道了,知道了!”王氏說起這件事,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坐在鏡臺前梳頭的時候和郁博道,“遠兒的婚事,你是不是也拿個主意。” 王氏之前想和娘家兄弟結親的,誰知道那孩子長到八歲的時候夭折了,王氏嚇了一大跳,去廟里給郁遠算命,都說郁遠不宜早結親,他的婚事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郁家子嗣單薄,向來把孩子看得重。郁博也不敢隨便拿主意,道:“我和惠禮商量了再說。”又問王氏,“是兩個孩子都相看,還是定下了相看誰?” 王氏笑道:“弟妹的意思,次子比阿棠大兩歲,年紀大一些,懂事一些,就相看他們家次子。” 郁博點頭,不再議論此事。 郁棠這邊事到臨頭了,心里卻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自己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嗎? 不知道那個叫衛小山的人長什么樣子?是什么性格?怎么看待這門親事?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己告訴自己,衛家誠意十足,衛家的長子聽說還考上了童生,能結這樣一門親事,也算是門當戶對了,她應該很滿意才是。但想的是一回事,心卻不受她的控制,始終蔫蔫的,提不起興致來。 到了相看的日子,陳氏請了馬秀娘來陪郁棠。 因相看的地方定在了昭明寺,郁家除了要雇車馬,準備干糧,還要在昭明寺定齋席,請中間牽線的人……陳氏忙前忙后的,郁棠又有心遮掩,陳氏沒有發現郁棠的異樣,馬秀娘卻發現了。 她找借口把在屋里服侍的雙桃打發出去,拉著郁棠的手說著悄悄話:“你這是怎么了?不滿意?還是有其他的……念想?馬上要相看了,若是沒有什么明顯的不好,這件事十之八、九就定下來了。你要是有什么覺得不好的,趁著現在木沒成舟,早點說出來。一旦這親事定下來了,你就是有一千個、一萬個想法,可都得一輩子給我壓在心里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會害人害己的。” 馬秀娘始終不相信郁棠面對李竣這樣不論是模樣還是誠意都讓人挑不出毛病的人一點都不心動。 郁棠朝著馬秀娘笑了笑,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勉強。 “我知道。”她低低地道,“我姆媽和阿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我只是覺得,就這樣嫁了……” 她有點害怕。 想當初,李端和顧曦,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就是她,在沒有發現李端那些下流心思之前,不也覺得他們夫妻喝酒行令、畫眉添香,是一對比翼鳥嗎? 馬秀娘不相信,但怕自己說多了引起郁棠的反感,以后有什么話都不跟她說了,像之前胡鬧似地跑去昭明寺會李竣,惹出更多的事端來就麻煩了。還不如她看著點,別讓郁棠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