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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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位青衣男子會不會因此避其鋒芒。 看那樣子,他也是個桀驁不馴的…… 郁棠心里亂糟糟的,她理不清楚此時她是更想讓郁家避禍還是想知道那青衣男子的處境……但她已止不住自己對于裴家的關注。 郁棠道:“那三總管可有得忙了!又要管外面的事,又要管府里的事。大總管和二總管也不幫幫忙嗎?” 計大娘驚覺自己失言,偏偏郁棠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大總管和二總管還有其他的事”就轉移了話題,道:“我看秀才娘子的身子骨還是很弱,您若是準備祭拜完老太爺在我們府里用了素齋再回去,我就讓人帶您去偏廳后面的廡房歇個午。這中午的太陽太辣了,您小心中暑?!?/br> 怕引起計大娘的懷疑,郁棠只好暫時打住。 陳氏謝過計大娘,說起裴家老太爺對她的恩惠來。 郁棠一面聽著,一面觀察著周遭。 她發現這一路走來,還就真沒有看見一朵別色的花。 可見這位三老爺此時已令行禁止,表面上沒人敢不遵從的。 郁棠更是擔心了。 只是不知道裴家三老爺是如何上位的? 是拿著裴老太爺的遺囑逼迫眾人就范的呢?還是在魯信等人有流言蜚語傳出來之前裴三老爺就已經挾天子以令諸侯? 她心不在焉的,等聽到動靜的時候,發現她和母親已隨著計大娘進入了一個哭聲震天的院子,很多像她們這樣的鄉鄰在這里哭靈。兩旁的水陸道場梵唱綿長,念誦有韻,比人還高的三足銅鼎香炷如林,白煙裊裊,若不是到處掛著的白幡,她差點以為自己進了哪個寺廟。 陳氏被嗆得咳了幾聲。 計大娘道:“請跟我來!” 領著她們穿過眾多哭靈的婦人進了偏廳,在中堂給裴老太爺的畫像磕頭、敬香。 起身時郁棠認真地打量著裴老太爺的畫像。 三縷長髯,臥蠶眉,杏仁眼,廣額豐頰,穿著件青綠色織金五蝠團花的圓領襴衫,笑瞇瞇的,看上去非常的慈藹。 不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工筆十分的了得。面相栩栩如生不說,細微的表情都畫了出來。郁棠就算是不怎么懂畫,也能感覺得到這畫者的功底。 不知道是哪位大家所繪? 裴老太爺在畫這幅畫像的時候是否會想到他死后裴家會鬧出爭奪宗主之事來呢? 可見世事無常。 郁棠在哭靈聲中突然生出幾分悲切。 她眼眶濕潤,落下淚來。 陳氏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郁棠和計大娘一左一右地攙著陳氏出了偏廳。 計大娘略一思忖,叫了個名喚“累枝”的丫鬟,吩咐她:“這是郁秀才家的娘子和大小姐,你領了娘子和大小姐去后面的廂房先歇著?!庇謱﹃愂系溃拔以谕饷孢€有差事,就不陪你們了。等會我再來看你們?!?/br> 廡房換廂房,這顯然是計大娘在照顧她們。 陳氏和郁棠忙向她道謝,道:“我們在廡房休息就行了?!?/br> 計大娘低聲道:“沒事!那處廂房原是內宅女眷的客房,沒有安排待客,給你們歇一天,不打緊?!?/br> 這也是計大娘的好意。 母女倆謝了又謝,見計大娘說得真誠,又有仆婦來請計大娘示下,不好耽擱她的時間,就感激地應了,隨著那個累枝上了西邊的回廊。 “這么好的人,怎么說去了就去了呢?!”陳氏還沉浸在傷心中,一面用帕子抹著眼淚,一面喃喃感嘆。 郁棠安慰了母親幾句,抬頭發現她們跟著累枝七拐八拐的,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子。 院子里青竹溪水、板橋靈石,布置得十分精致,哭靈聲隱隱傳來,將小院襯托得更為靜謐。 累枝推了西邊廂房的門,請了陳氏和郁棠進去,低聲道:“郁家娘子,您先在這里歇會,用午膳的時候我來請您?!闭f完,親自給兩人倒了茶。 郁棠瞧這廂房清一色的黑漆家具,天青色帷帳,青花瓷的花瓶里還插著一高一矮兩枝碗口大小的白色晚玉蘭,布置干凈素雅,整潔舒適。 廡房換了廂房,她猜此處應該是為裴家親戚故交女眷準備的休憩之處,計大娘多半看著她父親是秀才,她母親體弱又說話相投,給開了個后門,將她們母女安排在了這里。 陳氏接過茶,溫聲向累枝道謝。 郁棠想著計大娘能讓這累枝做事,這累枝想必和計大娘關系不錯,她接過累枝的茶,謝了一聲“勞煩累枝jiejie了”,道:“我們能在這里歇了,都是托了計大娘和累枝jiejie的福。等過幾天計大娘和累枝jiejie不忙了,我們再來拜謝?!?/br> 累枝沒想到郁秀才家母女對她也會這樣客氣,不禁多瞧了郁棠幾眼。 郁棠衣飾尋常,中等個子,眉眼柔美,氣質溫婉,細膩的皮膚更是欺霜賽雪,仿若凝脂。 累枝訝然。 郁家小姐竟然是個不輸裴家太太、小姐們的大美人。 郁棠原來就是個大方的性子,后來又有了些匪夷所思的遭遇,行事間就更不卑不亢,從容淡定了。 她任由累枝看著。 倒是累枝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恭敬地道:“郁小姐客氣了。您的話我一定帶到。” “計大娘和累枝姑娘都有心了!”陳氏又和累枝寒暄了幾句,親自送了累枝出門,這才面露疲憊癱坐在了屋里的羅漢床上。 郁棠想著這是計大娘給她們開的后門,讓人發現就不好了。遂關了面向院子的那一面窗欞,開朝外的那一面窗欞。而且就算是開了,也不敢全開,開一半留一半掩著。然后去給母親擰個帕子擦汗,道:“姆媽,您先歇會,午膳的時候累枝會來喚我們的?!?/br> 陳氏點了點頭,心里過意不去地道:“如果不是我這身子骨,我們也不必在裴家討一頓素齋吃了。說的是來給裴老太爺上香,卻討了他們家一頓飯。” 郁棠安慰母親:“裴家是鐘鳴鼎食之家,不會在乎這一頓兩頓飯的?!?/br> 陳氏見郁棠額頭上都是汗,心疼道:“你也別勉強自己。若是覺得熱了,就找個地方歇歇涼,可別來給裴老太爺上香,卻把你給熱著了?!?/br> “知道了!”郁棠應著,端了小木杌過來,要幫陳氏捏腿。 陳氏又驚又喜,道:“哎喲!這可了不得了,我可從來沒有享過閨女這樣的福氣呢!” 是啊! 從前她不懂事,不知道珍惜。 現在才知道這樣的相聚是多難能可貴。 郁棠眼底發澀,撒嬌著把這件事揭了過去,坐在陳氏腿邊給她捏腿。 陳氏一面享受著女兒的孝順,一面和她絮叨:“人都說有福之人六月生,無福之人六月死……裴老太爺做了多少好事……好在是兩位老爺都在家,臨走的時候兒子都在身邊。不過也不好,白發人送黑發人,大老爺不在了……” 郁棠左耳進右耳出,想著那些全寫著“裴”的山林茶莊、街道碼頭,不無感慨地想:難道是因為裴家行的是小善?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陳氏和郁棠齊齊愣住。 郁棠想到計大娘的話,悄聲對陳氏道:“您先坐著,我去看看!” 第十四章 無意 說是去看看,但因不知道外面是個怎樣的光景,郁棠只是先推開了道窗縫朝外望了望。 院子里沒有人。 喧嘩聲好像是從院子外面傳來的。 郁棠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見五、六個婆子,七、八個丫鬟,簇擁著兩個婦人走了進來。 那些婆子、丫鬟都穿著靚藍色的細布比甲,戴著酒盅大小的白色絹花。 兩位婦人都花信年紀,個子高挑。一位通身素白,只在耳朵上墜了對蓮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環。另一位穿了件銀白色條紋杭綢襦衣,青色百褶裙,發間并插著兩支赤金鑲青石的簪子,手腕上各戴著一對綠汪汪的翡翠鐲子。 “你們就在這里守著。”郁棠見那穿著杭綢襦衣的婦人冷冷地吩咐那些婆子、丫鬟,“誰也別讓進來!” 婆子、丫鬟們齊齊停下腳步,半蹲著行福禮,恭敬地應“是”。 杭綢襦衣婦人就拉著那通身素白的婦人朝郁棠這邊走了過來。 不知道這兩位婦人要干什么? 郁棠有些看不透。 這兩位婦人一看就是顯貴人家的女眷。 若是裴家的客人,要在這院子里歇息,裴家理應安排婆子、丫鬟在前面帶路才是? 若是裴家的女眷,因計大娘的緣故來找她們麻煩的……他們郁家好像還沒有這么大的臉? 她們是借了這個僻靜的小院說悄悄話? 郁棠這一遲疑,兩位婦人已攜手上了東廂房的臺階,郁棠也看清楚了兩位婦人的長相。 穿杭綢襦衣的那位容長臉,柳葉眉,懸膽鼻,櫻桃小嘴,有著張如工筆畫般精致清麗的臉龐,卻目含冰霜,神色倨傲,十分不好接近的模樣。 通身素白的那位明顯帶著孝,瓜子臉,杏仁眼,雙目通紅,神色憔悴。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郁棠頓時后悔自己之前沒弄出點聲響,讓這兩位婦人知道這小院里還有別人的。只是還沒有等她補救,那位穿杭綢襦衣的婦人已開口責怪那通身素白孝衣的婦人:“你怎么這么糊涂?眼見著情況不對就應該想辦法盡快通知你哥哥和我。你看你,現在著急,還有用嗎?裴老三拿著你公公臨終前的遺囑當令箭,我們就是反對也來不及了!” 裴老三? 公公? 郁棠一下子懵了。 那帶孝婦人是裴家的大太太? 穿杭綢襦衣的婦人是大太太娘家的嫂子? 她們這是要私底下非議裴家三老爺做了宗主的事嗎? 郁棠被這突然的變化弄得一時失去了方寸,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大家大族的,不管內里有多少齷齪事,表面上都無論如何也要做出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樣子。 裴大太太分明是有話和娘家嫂子說。 她碰到了這么私密的事,她和她姆媽不會被滅口吧? 郁棠非常不安,下意識轉身朝著她母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陳氏奇怪著,沒等她說話,裴大太太的聲音就傳了進來:“我怎么知道我會養了一條噬人的毒蛇呢?想當初,他不聽話,我在老太爺和老太太面前給他求了多少情。他不好好讀書,又是我,親自求了阿爹給他私下授課,要不然他能金榜題名、考上庶吉士?也是他,說的是要娶恭孝順從的女子,您娘家嫂嫂瞧中了他,他卻百般推脫,要不是我,他就是考中了庶吉士,能像現在這樣順順利利在六部觀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