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沉春蘭在酒樓門口送客。身份重的支汽車送，平常的便雇黃包車，她做這些很有一套，照名單將賓客分成叁六九等，一個一個等級送出去，坐汽車的只見坐汽車的，乘黃包車的只見眾人都乘黃包車，人人都覺得自己受重視。

    沉知墨由四姨太攙著從樓上下來，有幾步險些踩空，“嚇！”沉春蘭跨過去扶住女兒，“勞煩親家！”邊說，邊將自己的斗篷拴到女兒身上。

    “唔……”沉知墨有些感動，從斗篷縫里伸出手攀住母親的臂膀，頭腦是不太清楚，臉倒沒有多紅，遺傳她母親的酒量，“媽，你送客，我先回去。”

    “回去洗把臉再睡。”目光移向斗篷里若隱若現(xiàn)的皮包，“我身上錢不大夠……”

    磁鐵扣啪開，帶出一張十元大鈔，沉春蘭不接，“你媽的臉巴子這樣不值錢？包輛車少說也得兩塊！”

    十元變了百元，沉春蘭這才接了，又自己著手掏了先前那十元，“我還要去吃幾盅。”

    雖然狐疑，但酒已鈍化神經(jīng)，沉知墨牽住斗篷系帶弓身上車，司機(jī)要關(guān)車門，她又用腳頂住，“我想走回去。”

    “可是您……”

    她不由分說下了車，不道原因，她深諳不必要對自己雇傭的人解釋原因，司機(jī)憂心忡忡地開著慢車跟在后面，走出一截，有咯噠咯噠的驢蹄聲，只見思于一只手搭在驢脖子上，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迭在一起，宛如親密無間的姊妹。

    “小鬼！”她叫住兩位。

    “壞婆娘！放開炮炮！”

    “騎一下怎么了？”

    她拽住嚼帶子就爬上驢背，全然不顧顛簸，思于尖叫:“壞婆娘！下來！下來！炮炮不是用來騎的！呀！”一面打她的腳。

    沉知墨俯下去環(huán)抱住驢脖子，“不用來騎？用來供的？”

    “反正你不準(zhǔn)騎！”

    轟山炮顛著蹄子甩了幾遭，突然冷靜下來，從鼻孔對它的人朋友噴了口帶草味的粗氣，意思算了，思于死抓住沉知墨的腳。

    “下來！下來！”

    但總歸在朝前走了。

    “你也該去上學(xué)。”沉知墨掰開抓住自己腳的小手。

    “我不！”

    “不上學(xué)干什么？”

    “上了學(xué)又能做撒子？”

    “上了學(xué)可以……”

    思于打斷她。

    “我兩個姥子學(xué)那么多狗爬字，結(jié)果？死求了！”

    邊上沒聲兒了，思于以為說服沉知墨，抬頭才發(fā)現(xiàn)女人已經(jīng)直挺挺坐著睡去。

    “不曉得阿語喜歡你撒子。”思于小聲嘟囔了一句，爬上驢背從后面扶住沉知墨的腰。

    抵?jǐn)n家門，黑漆漆一片，思于推醒沉知墨，女仆擎了盞小油燈來接她們上樓。

    “沒電？”沉知墨問。

    “回小姐，說是廠子遭日本人占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談好。”

    這種事時常有的，電廠一會兒屬于德國人一會兒屬于法國人，現(xiàn)在輪到日本人……沉知墨沒再多問，女仆幫她擰開房門。

    “要洗澡嗎？小姐？”

    “今天不了。”

    床上拱起的人影輪廓令她安心，路是走不直了，她左腳踩右腳踉踉蹌蹌?chuàng)渖洗玻蛔哟蜷_一條熱縫，她順勢鉆進(jìn)去。

    被窩給人氣兒熏得暖烘烘的，沉知墨捧著那張臉胡亂親了一通，又蹬蹬腿，蹬上去把人臉壓進(jìn)胸脯。

    “我吃了酒你再吃我的奶，會不會醉？”她扯開襟扣，強(qiáng)將奶粒子塞進(jìn)方語嘴里，方語溫柔地吸出奶水，沉知墨收緊臂彎，毛茸茸的頂發(fā)扎著她的下巴和頸子，她低頭不住去吻方語的頭頂。

    “乖乖。”

    舌尖在乳暈打轉(zhuǎn)，又靈活地抵住淌乳的小孔，似要卷盡所有汁水，乳汁源源不斷被吮吸出來，沉知墨難耐地哼著，一條腿壓上方語腰部。

    “進(jìn)來、進(jìn)來……”

    性器撐滿了她，她們久久不動，就這么擁抱著，她后來哭得很厲害。

    “有錢了、書也要念完了、我們要走……”

    一切都熬出頭了，要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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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過了一個緊湊的新年，因年關(guān)一過就得入學(xué)，除了自己，沉知墨還幫方語打聽去到英國能就讀的學(xué)校，她忙得興致勃勃，未曾注意身邊人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很近，中午還是可以一塊兒吃飯。”方語陪她領(lǐng)完書，她撫著方語的眉毛寬慰道。

    中學(xué)與大學(xué)僅隔一條街，這條諾言相當(dāng)好實現(xiàn)，皺緊的眉毛卻沒松下去，有人朝她們看，方語退了一步，轉(zhuǎn)身走了。

    西山大學(xué)是名校，新生里有不少沒入學(xué)就名聲在外的“明星”，相比她在里頭不算拔尖。

    可惜，美貌在哪里都不會蒙塵。

    她很快有了新的追求者，又通過英文社交了幾個女朋友，一道上課、觀電影、出小報，漸漸中午一起吃飯，又因和方語上下學(xué)時間不同，早飯和晚飯也常常錯開吃，好在晚上總能睡到一張床上。這樣的閑適令她放松，她開始真正去享受學(xué)生生活。

    即使是遲來的。

    女朋友里頭和一位beta最要好，姓許，單名尤青，薄眼皮薄嘴唇，不笑的時候顯得刻薄，實際并不是那樣。

    “要我說，咱們學(xué)校名字就不好，西山西山，豈不日落西山？”

    初春很冷的，幾位好朋友擠在社里的暖爐前剪報紙，裁出一個個小方塊，再貼到社門口的宣傳欄上，很快有人來看，卻不為看報。

    尤青吃吃笑著去推沉知墨。

    “又是來觀摩沉大校花的！”

    “少拿我找樂子。”沉知墨又給推回去。

    “裁半天也沒人仔細(xì)看，不如出一板校花往事，那咱們小報的銷量……嘖！就起名做‘沉知墨的曲折離奇人生’，如何？”

    眾人一齊笑，沉知墨嗔道:“你不離奇？你不離奇？你的婚離得怎樣了？”

    尤青把手伸進(jìn)頭發(fā)里一陣搔，很頭疼的樣子，“別提了，沒登記，離起來反而難。”

    尤青是定娃娃親結(jié)的婚，夫妻之間沒有感情，丈夫供她苦熬叁年考試，如今考上了，想離，離不成。

    沉知墨只說她有相似經(jīng)歷，沒說現(xiàn)下還在一起。

    因這一層共同點，兩人最要好。

    肩膀又被一慫，尤青笑嘻嘻道:“蛤蟆十六來了。”

    姊妹們給她的追求者起名“蛤蟆部隊”，意為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他們沒有名字，只有編號，編到五十二號了，課余也會攤開蛤蟆們的情書在桌上鑒賞，作出“略損”的點評，再逐一退回，算是和美人兒交朋友的樂趣之一。

    沉知墨斜了尤青一眼，自顧自進(jìn)了教室，尤青替她接過情書，“再接再厲！蛤蟆十六！”

    蛤蟆十六敢怒不敢言，發(fā)覺臉飛燙，趕緊腳底抹油滑進(jìn)另間教室。

    “許尤青！今兒上新片子，你可去看？”沉知墨在教室里叫她。

    尤青邊拆信封邊答應(yīng):“你請客我就去！”

    二人便搭了伴前往光明戲院，路上尤青掏小鏡補(bǔ)妝，黃包車顛簸，唇片子怎么抹都抹不勻，她用胳膊肘頂了頂沉知墨的胳膊肘，“噯，沉大校花，借借口紅。”

    沉知墨剛將手探進(jìn)包里，突然聽見遠(yuǎn)方傳來巨響，緊接凄厲的警報聲穿過大街小巷，直至響徹全城，震得人耳麻心慌。車夫剎住自行車，左顧右盼尋找聲音的來源。

    “嘿！你！”

    這一剎，口紅一下拉到腮上，尤青欲要抱怨，報童的叫喊先一步出來了——

    “號外！號外！鳳凰軍戒嚴(yán)了！鬼子炸了火車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