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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的雪無霽看著那堆殘灰,心想,君燭這手把戲無論看多少次他都會覺得奇妙。少年無父無母,無親無故,不知是哪一種魔族的血統。 他仿佛與火焰伴生。 君燭回頭望了眼寶座,上頭有零星的血跡。他似乎是不太滿意,皺起了眉,但雪無霽已經坐了上去。 “……我來為您唱。”君燭似乎有些無奈,表情卻是笑著的。 雪無霽沒有指示他坐在哪里,君燭就在寶座前坐下了。他雙腿垂在高臺上晃著,微笑著唱道: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首詩本就不長,君燭反復唱了好幾遍“所思在遠道”、“長路漫浩浩”,歌聲在殿中回蕩。雪無霽又發覺一件事,他的記憶里是沒有這個細節的。 因為他這個時候已經睡著了。 君燭回頭看了眼雪無霽,寶座對于雪無霽來說實在是過于寬大了,他窩在里面,大半個身子都籠罩在陰影里。雪無霽斜倚在寶座上,一只手肘支著扶手,手撐著臉,眼睛已經閉上了,呼吸很輕,也很均勻。 魔族冰冷的寶座,無端被他躺出了一股美人榻的味道。他臉上有光也有陰影,銀白色的睫毛垂下來,尖兒上一點染著燭火的暖光。 君燭的聲音輕了下來,他似乎湊近了一點雪無霽的臉頰。然而良久良久,又離開了。 雪無霽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所思在遠道”,君燭唱的時候,心里在想的是誰? ※※※※※※※※※※※※※※※※※※※※ 一個燃燃的小馬甲。 第12章 為歌其二 雪無霽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仿佛陡然間窺見了什么秘辛,指尖微微一顫。 誅殺魔主的這一次,是他第一次聽到君燭唱歌,自從雪無霽來魔界后,這也是他第一次睡得這么沉。從這之后幾乎每晚,君燭都要為他唱一首歌。 雪無霽從來沒有用玉碟錄下他的歌聲,因為君燭總是在他身邊,無論任何命令他都會遵循。 他說,先生,請把我當做一把刀來用。我是您最利的刃。 但如今,雪無霽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君燭的歌聲了。他突然……不太想要讓這段夢境很快就結束。 君燭往后挪了點,靠在了椅座上,歌聲更輕柔了。他把雪無霽劍柄上的那一串魔丹解下來,連同自己的那顆銀紅色魔丹一起放到了一只琉璃瓶中。 這只琉璃瓶色澤純凈透明,魔界少有能燒出這種琉璃的鋪子。這樣一個琉璃瓶價格必定十分高昂。 那些魔丹待在瓶子里,看起來平靜而無害,好似一顆顆糖球。 ……君燭有過無數次機會私吞這些魔丹,也有過無數次機會殺了沒有防備的雪無霽。 但他沒有。 他只是用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注視著他,追隨著他,從來如此。 夢境快要結束了,雪無霽的眼前逐漸變得不清晰了。他在最后紛亂的思緒里想,和上次一樣,為何這些夢到末尾處都有不屬于他的記憶?難道是他重生帶來的變化嗎? …… 雪無霽從冥想中醒來時,天還沒有亮,外頭漆黑一片。天地間的靈力在他經脈中緩緩流淌,帶來一種舒心和安逸感。 外頭有雷聲滾滾,雨點嘩啦啦地打在屋頂上,天地間一片雨聲,連房間里都彌漫著一股水汽。雪無霽動了動手臂,驚覺一件事: 他好像,變回人形了? 隨即感知到的就是拘束感,雪無霽偏過頭,看到近在咫尺的陸宸燃的臉,默了默,從陸宸燃箍得緊緊的懷抱里抽出一只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沒有反應。 雪無霽于是試圖坐起身,但隨即抱著他的手突然發力,讓他吃痛地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低低的呢喃:“哥哥……” “……” 緊接著,是一句近乎爆發的哽咽:“不要離開我……我不準你走!” 雪無霽僵住了。 他轉頭對上陸宸燃的臉,卻發現他并沒有醒。 然而他也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皺得緊緊的,睫毛顫抖得像風雨中的蝶翼,仿佛隨時會驚醒。不知是做了什么噩夢,兩行淚水從他漆黑的睫毛下滑落,滲入布料之中。 陸宸燃……在哭? 一道閃電恰巧劈過,完全照亮了少年人哭泣的面龐。 雪無霽在這一剎那間,呼吸幾乎停了一瞬。 陸宸燃的長相,是極其出色的,雪無霽作為畫師從來明白這一點。他和自己都屬于“美”而不是英武的那一類型。 但陸宸燃與他不一樣,他是常笑的,陰郁的笑也好、賣乖的笑也好,不管是十六歲的陸宸燃還是后來成年的陸宸燃,雪無霽都不能想象他還會哭。 可他現在就在哭。 極度的悲傷和痛苦呈現在這張面孔上,帶來一種鮮明的對比和巨大的沖擊,像是一張美麗絢爛的畫卷被人撕成了碎片,連帶著旁觀者的心都揪了起來。 雪無霽抬起手,有點無措地停住了。他從來沒有安慰過人,也沒有在哭泣時被人安慰過,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做。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了陸宸燃半邊臉上的淚痕。 誰知,陸宸燃睡夢中似有所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指節用力到發白,纂得雪無霽手腕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