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凌夜其人
神荼縛手站在他寢殿的門口,烏黑的長發,只用一根長長的飄帶系著。臉上遮著黑紗,給清冷的冥王更添幾分神秘。他的身上穿著寬大的黑色長袍,長袍上繡著火紅的花紋,在晦暗的冥界,顯得格外的艷麗。 鐘九低頭立在他的身邊,聽見他漫不經心地問:“失魂蠱已經下了?” 鐘九低低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個字。神荼轉身睨了他一眼,輕笑道:“怎么?你后悔了?” 鐘九眼神一凜,過了片刻才咬牙吐出兩個字:“不悔。” 神荼呵呵笑了幾聲,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云淡風輕地說道:“口是心非。” 就這樣四個字,鐘九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他說不后悔的確是假的。可又能如何呢?就算后悔,他也只能這么做。他不想她死,他寧愿她永遠不記得有鐘吾期,也不愿這世間再無白英寧。 神荼理了理長袍的下擺,在殿前的臺階上坐下,伸出手指指向遠處,對鐘九說道:“你看,這冥界一派祥和,大家都各司其職,過著穩定安寧的生活。”他抬頭看了鐘九一眼,繼續說道:“難道我們要打破這樣平靜的生活嗎?” 鐘九默默無言地望向遠處,一時心緒難平,為了冥界的安穩,犧牲英寧是不是對的? 一個鬼差忽然踉蹌跑來,遠遠地停下來,雙手抱拳半跪在臺階下。 神荼眉心皺起,冷冷道:“發生何事了,慌成這個樣子?” 鬼差施了一禮大聲說道:“凌夜殺了幾個看守的鬼差,逃走了。” “什么?那個小鬼?”神荼不信,那個小鬼他見過,沒有一點靈力,日日嚷著找他的娘親,給點吃的就喜笑顏開,分明是一個幼齒小娃,能有什么能力殺死幾個鬼差。 鬼差又道:“今日給他送餐的時候,他忽然像變了性般,出手毫不留情,根本沒打算留活口。” 神荼和鐘九對視一眼,才有些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們匆匆趕到關押凌夜的地牢,牢門口一片狼藉,的確是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 再往里走,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鬼差,本關著凌夜的牢里,早就空空如也。鐘九上去查看,全被扭斷了喉嚨。一招致命,手段殘忍又干脆。 鐘九抬頭望著神荼,想要說什么。神荼卻伸出一根食指豎在唇邊,輕聲說道:“到我殿里說。” 臨走之前,神荼又和其他鬼差交代,好生收拾這里,余下的事他自有安排。 到了神荼的殿里,鐘九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像是夜君的手段。” “凌夜,夜君……”神荼反復咀嚼著這兩個本不太相干的名字,過了許久才冷哼了一聲:“很好,竟然跑到冥界來修復他的靈力,果然膽大心細,是真當我神荼好欺負啊。” “冥王大人,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是好?”鐘九問道。 神荼忽然笑了笑,目光緊緊盯著鐘九道:“吾期,你說呢?” 鐘九眉頭緊鎖,抿著嘴沒有說話。神荼又道:“你這樣聰明,自然已明白我的意思。” 鐘九似乎像沒聽見,挺直著脊背,依然不發一言。神荼終于不耐道:“英寧是夜君的武器,又何嘗不是我們的武器。” 鐘九維持的平靜的心,終于不再淡定,他慘然開口:“我不想……” “你不想?到了這種境地,容不得你不想。冥界的命運現在可攥在你的手里,生存還是滅亡,你好好想想。”神荼冷硬地說道。見鐘九仍然無動于衷,他又放緩態度道:“英寧已經中了蠱毒,你就要好好利用。若是她落進夜君手里,想起前塵往事,再與夜君聯手對付冥界,這里可是兇多吉少。你要讓英寧什么都想不起來,還要讓她以為夜君是十惡不赦的魔鬼,我們才會有勝算。你莫要忘了,英寧也是夜君心里的朱砂痣,她最具有做棋子的潛質。” 鐘九隔了良久才黯然開口:“我不忍心欺騙她……” 神荼笑了笑,又再他的傷口上狠狠撒了一把鹽,“你已經騙了她,你在她身上下了蠱。利用她一場,換來冥界一世安穩,也是她的福氣。” 琳瑯最近覺得很奇怪,她的記性越來越差,常常忘記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上學堂的時候,先生講的課她聽過就忘,文章也是背不下來。有時候連穆青都能背熟的,她卻不能,為此挨了先生不少板子。 采薇察覺到她的異常,還請了郎中為她診治。只是郎中來過以后,雖覺得她的脈象虛浮,但并沒有找到什么病癥。只說她可能睡眠不佳,未休息好的緣故。開了些安神的藥,讓她熬了喝。 喝了幾劑,也并未見什么效果,反而又添了頭疼的癥狀。有時候總覺腦袋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鉆來鉆去一般。她連學堂也去不了,成日里只能躺在床上睡覺。一睡便是半日,睡得她昏昏沉沉,更是什么都記不起來。 這日夜里,琳瑯喝完藥就早早地躺下了。采薇陪著她說了會話,見她精神不濟,便抹著眼淚走了。采薇心中害怕,琳瑯的病越發不見好,總覺得她時日無多了。 鐘九來時,琳瑯頭疼正好發作。他急忙到她的床邊,扶著她坐起來。 琳瑯捂著頭忍痛瞧了一眼,本來以為是采薇,卻沒想到竟是鐘九。 她倚在他的懷里,握住他的一根小指,小聲道:“你許久都不來了,是鬼魂都捉完了嗎?” 鐘九從懷里掏出一個白瓷瓶子,倒出一顆小小的藥丸,遞到琳瑯嘴邊,柔聲道:“吃下去,會好一些。” 琳瑯就著他的手,乖巧地服下,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伏在鐘九懷中,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軟軟地開口:“我以為我要死了,還想著能不能再見到你,沒想到你就來了。我們是心有靈犀,是不是?” 鐘九暗自咬牙,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下巴擱在她的頭頂,過了良久,他才說:“你信我,我不會讓你死的。” 琳瑯微微喘著粗氣,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她勾起嘴角勉強地笑笑:“我信你,你說什么我都信。” 鐘九心中的哀痛彌漫了全身,她這般信任他,可他卻不能全心全意地對她,還要欺她騙她。還要把她當做棋子,讓她做攻擊夜君的武器。 鐘九撫著她烏黑光亮的發絲,長嘆一口氣,來紓解心中的苦悶。他道:“如若我騙你,你也信我嗎?” 琳瑯呼吸著他身上好聞的熏香味,吃吃地笑著:“看在你長得這樣好看,又對我好的份上,就算你騙我,我也會原諒你一次。” 鐘九終于勾起嘴角,笑了一聲道:“一言為定,你千萬不要反悔。” 鐘九的藥丸的確好用,她吃了一顆,便覺得神清氣爽。琳瑯問鐘九多要一顆,他卻不肯給。直說是藥三分毒,吃多了不好。 “我又不會當飯吃,什么時候頭疼了,我才吃的。”琳瑯不滿,抱著他的手臂不撒手。 鐘九哭笑不得,想要用力掰開她的手指,她攥得近,又怕傷到她。他十分無奈地說:“你先松開我。” “你給了我才松開。” “那是冥界的藥,不是想吃就能隨便給的。我還需要申請,經過冥王的批準才能領到。你不要鬧,本來還在病著,再加重病情就不好了。”鐘九苦口婆心地勸。 琳瑯無法,只好松開她,嘆著氣說:“什么寶貝的東西,還要這么麻煩,你們的冥王真摳門。” 鐘九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道:“不要胡說,這是冥界的規矩,也不是冥王說了算的。” “行吧行吧,我也不為難你了。”琳瑯只好放棄,過了一會她又問:“你今日來只是給我送藥嗎?你怎么知道我頭疼呢?” 鐘九扶著她在床上躺好,慢慢道來他此行的目的。“送藥是一方面,另外,你可還記得凌夜?” 琳瑯眼前忽然一亮,笑著說道:“那個小鬼?他也來了嗎?” 鐘九沉著臉搖搖頭道:“沒有,我這次來就是要告知你,凌夜并不是你見到的那樣,單純無害。” “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數百年前,冥界有一場暴亂。為首者是一個叫夜君的,他陰狠毒辣,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摧毀冥界,由自己來統治。后來他失敗,被玄女封了靈力,鎖在了九陰山。如今他脫逃出來,出現在人間。你可知道,他就是現在的凌夜。”鐘九詳細道來,琳瑯卻噗嗤笑出來。 “你確定,就那個小鬼頭,總跟在我屁股后面叫jiejie的凌夜?”琳瑯并不信,那個小鬼,能干什么?怎么會是禍亂三界的大魔王? 鐘九一臉正色道:“琳瑯,我是在認真和你說話,不是在說笑。” 見鐘九的臉色不大好,琳瑯才明白到大概是真的。她斂了笑容說道:“你說的如果是真的,那你是怎么發現的?你以前為何不知道?” 鐘九說道:“夜君靈力本就在我之上,他來了人間吸了不少人的靈魂,來提高自己的修為。我一時被他蒙蔽,要不是他殺了不少看守他的鬼差,我也幾乎一無所知。” “他竟這樣厲害?你告訴我,是怕他來找我?”琳瑯抬起頭,望著他問道。 鐘九摸摸她的臉頰,繼續答道:“一定會來找你,他來找你時,你小心應對,不要叫他發現你已經知道了他。他所說的沒一句話,你都不要信,他最擅花言巧語,嘴里幾乎不會有什么實話。就算他說的話你有什么疑問,也要先找我求證。你可記住了我說的話?” 琳瑯重重地點點頭,道:“我記住了,他是個壞人,我一定不會被他蒙騙的。” 看著她乖巧聽話的模樣,鐘九想要對她笑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他只淡淡地說:“你記住就好,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不會讓他傷到你的。” 鐘九交代完畢,便要告辭。琳瑯捉住他的衣袖,咬唇道:“你不能留下陪我嗎?我萬一再頭疼了怎么辦?” “不會的,那藥丸至少可以保證你三五天不發作。”鐘九答道。 琳瑯抬起眼皮看他,心說真是個傻子。她不情愿地慢慢松開手指,輕聲說道:“算了,你走吧。” 鐘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心底嘆息,俯身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隨即撤離,笑了笑說道:“你聽話些,我明日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