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_分節閱讀_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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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謁海道:“是啊,還不是為那《龍圖精要》!所有人都想要龍圖,甚至覺得鳳文、龜數沒有也罷。可要這東西真有這么神,我不妨讓幾個兒子孫子都學了,又有什么壞處?他們根本不知道我處心積慮要拿住金陵王家那小子的原因,也不知道我不讓他們隨便碰這本《龍圖精要》的緣故!”許是勃發氣悶,他又陡然厥起來,王儀拿過痰盂在床邊坐著,也沒法嫌臟了,反正自那天從火樓之中死里逃生,一路端屎端尿都是王儀伺候。她替王謁海緩著氣,剛才那鬼怪的事也拋到腦后去了。 王謁海緩過勁來,看著自家孫女俊俏又不失伶俐的臉孔,自覺與一般人家的姑娘大為不同,這一遭生死里走過來,知道家里那些個不成器的子孫里,興許反而是這個孫女兒最為熨帖又聰明,嘆了口氣,捉她手道:“我且問你,要是你爹把這本精要給了你,你是學還是不學?” 王儀轉了轉眼珠,道:“我都聽太爺的。太爺讓我學,我就學。太爺若說不行,一定就是有不行的道理。”她早早知道如何哄得王謁海開心,不然也不會被掌上明珠地捧了這許久,王家又不是沒有第二個孫女兒。王謁海嘆息道:“是啊,太爺不會害你們!太爺有時候不跟你們說明白話,那是沒有辦法。很多事情到我們這份上,就沒法往外說了。那就像是個殼兒,越背越重,越走越慢。他們今日里搶了,明日里就要害死自己。有什么用呢?儀兒,那《龍圖精要》,的確是利害至極的武功寶典,但我們仍然要你們年復一年地去登樓較量,自己去看那三樣,自己去領悟,就是因為這個巧取不得。若是沒有鳳文襄助,單習這本精要里的訣竅,一時的確進境如神,可歸根究底,到頭來卻是大大的有害。” 王儀愣了愣:“哪有這樣的道理?”可她也明白但凡武功心法越是高深便越是艱難,仿佛云霧吊索,但凡一步錯便是步步錯。王謁海道:“龍圖、龜數、鳳文,原是一體,修習之時,缺一不可。我們本也不明白這樣的道理,自從王潛山將鳳文帶走之后,這才恍然。便如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王儀自然知道這是道德經里的話,答道:“那是教我們‘不辭、不有、不恃、弗居’的態度。知道什么是美,那是因為有丑作比;認清什么是善,那是有惡在側。”王謁海道:“不錯!不錯!你領悟到這一層很好,也要切記在武功上。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捷徑,你要進時,方是要退。鳳文就是那退的一步。哎,可惜誰都不肯,誰都不肯!” 王儀懵懵懂懂,理解了意思不難,卻難刻在心上,道:“也就是說,這龍圖與鳳文,其實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 “是呀,你父親和你二叔貿然修習,而且定然一味求快,不求甚解。初時進境喜人,但不出一月,定然會發現內息不受控制,漸漸內火日熾,至于走火入魔。所以你阿爺才要將那有鳳文的小子先一步控在手里。阿爺不是要害家里人啊更不是要藏私,只是阿爺做的事,沒有人懂!” 王儀拉住他,讓他躺下,替他撫著胸口:“阿爺,我懂得,你不用說了,日后慢慢告訴儀兒也不遲。”她頓了頓,卻又皺眉道,“可若是說這功夫是相輔相成的,那么行功走火,兩邊也定然都一般受噬。那王潛山卻為什么沒事?”王潛山離開十二家之后縱橫武林也有數十載,若是走火入魔,斷不能有這般成就。 王謁海躺下了,那張被火燒燎的扭曲發黑的臉上,露出一個怪譎的詭笑來。“他?”他狠狠地說,“他沒有武功!你道他死后那些人來找他作甚?他的本領,本就全都是借來的!” 第四十一章見性復見皮 在喻余青的記憶里,王樵打小便一點也不怕鬼。家里老大、老二要是給關去了祠堂抄經,那一夜過來,兩眼總是腫得像個核桃,賭咒發誓再也不去了。那小小孩童在偌大的祠堂里頭呆一宿,只聽得風響,周圍連人影也沒有,燭火也不能多點一盞;看守祠堂的老蔡頭是個瘸子,背弓得像只蝦,一雙濁白的障眼,多看一眼都嚇人得很,仿佛剛從墳地里爬出來。但凡被罰跪祠堂抄經了,便只有一個蒲墊,一豆油燈,斷沒有地方可以歇睡,那外頭風聲呼號,里頭牌位的長影倒在紙上搖晃,便似無數鬼魂在暗中游蕩,喁喁私語。 王樵是去祠堂最多的。在他年紀尚小時,因為得不少武學大家贊過一句根骨上佳、心性更難得,是習武的好料子,王佑稷還對他存了點求上進光耀門楣的心思,逼他晨昏課練。后來連老大、老二也將最最根基的幾套拳法、步法和掌法學全了,雖然資質平平,至少遇上潑皮無賴,還不至于被人綁票;但只有這位三少爺簡直是糞土之墻不可杇也,王佑稷恨鐵不成鋼,每每他逃了教習,便總是罰他來祠堂里添燈油、抄經書。王樵也笑嘻嘻的,仿佛比起讓他打坐練功,他都寧愿在這空對祠堂里的列祖列宗更有趣味。那時候晚上要敬祖,自然是不能吃食,白日里喻余青來給他送飯,便偷偷多帶一些。每每去時,王樵早早便幫老蔡頭下地澆糞,再給燭臺填好油,等太陽起來,就找一處舒服的堰子,穿著他的綢緞衣裳躺在黃土地上。老蔡頭養的大公雞有時候繞著他打轉,還站在他肚子上,任他捋著那長得油光的尾巴毛。喻余青羨慕得很,可他一過去那公雞便跑了,他也想要捋那尾巴毛,那看上去很好摸的樣子,可總是不能得逞。王樵拿著最新的畫書來看,上面畫的志怪演義之類,若在家被抄了出來,那可是頂頂頭的大罪;他但凡從書館得了新的,就都偷藏在祠堂里,墊在牌位下頭,神不知鬼不覺。老蔡頭和那頭大公雞總也不能出賣了他。 喻余青當時問他:你這樣不敬祖宗,不怕祖宗的鬼魂來罰你么? 王樵歪著身子抄經,頭枕在他腿上,左手拿筆,寫得也似模似樣——反正這經是拿來供著的,又不用除了家里祖宗的鬼魂以外的第二個人來看。他左右手輪換著開工,力氣就省下很多。聽那時候小阿青這樣問,反而笑了:祖宗為什么要來嚇我?你當他們不想看畫書,只想成天看經么? 他說得很有道理,阿青也無言以對。王樵便說:待我百年以后,阿青可千萬不要給我供著經,那怕悶也悶死我了。 喻余青笑他:你那時死都死了,還能再悶死一次? 王樵正經道:我一覺著無聊,便想睡覺。死了以后又更加無事可做,成日里躺著,成日里的無聊,再讓我看經,我便一直睡覺了,那不也和又死了差不多嗎? 喻余青想了想,照你這么說,鬼魂還是經常出來遛彎的好。 是呀,王樵說,人家晚上出來活動腿腳,想和人逗逗樂,嘮個嗑,很不容易,我們怕什么呢?還是自家的祖宗,難道還會害了我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