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乾瞪向她，可今日大夫人占理，毫不懼怕，諷刺道：“這就完了？打幾下不痛不癢的，做戲給誰看？這是沒罵到你頭上，沒說你見不得人，好啊，我是無所謂，也不知明著暗著背地里被這畜生罵了多少回，可憐老爺，二十年心血換來這么個忤逆的孽障，更可憐老爺，如今連句真話都聽不得?！?/br>
    “你閉嘴！”祝承乾呵斥妻子，“你別忘了，镕兒也是你的兒子?！?/br>
    大夫人嗤笑：“得了吧，我可生不出這樣忤逆的畜生?！?/br>
    祝镕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瞪著她：“可不是，您生下來的，還沒能忤逆得上，就先被逼瘋了?！?/br>
    大夫人驚得目瞪口呆，惱羞成怒沖上來扇了祝镕一巴掌，震得她手掌生疼，便去撿起被丈夫扔在地上的木杖，劈頭蓋臉地往祝镕身上抽。

    忽然大門被推開，仆人們擁簇著老太太出現(xiàn)在眼前，祝承乾立時起身：“母親，您怎么來了？”

    大夫人還握著手里的木杖，氣喘吁吁地看著門前的人。

    屋子里瞬間寂靜得嚇人，只有大夫人急促的喘息聲，然不等她松手將木杖丟在地上，祝镕竟重重一聲倒下去。

    “镕兒，镕兒……”老太太急得撲上來，掰扯著孫兒的身子，“镕兒你怎么了，孩子……”

    祝承乾也嚇得不輕，趕來查看兒子，卻被母親推開：“你就縱容這個惡毒的女人，下死手打你的骨rou，這板子今日打在镕兒的身上，明日就該沖我來了。”

    “母親……”

    “來人，把镕兒送去我屋里。”老太太扶著丫鬟顫巍巍地站穩(wěn)，瞥了眼日，又怒視著兒媳，“從今往后，我可就沒什么虧欠你了，你再敢動我的孩子，我就祭告祖宗休了你，滾回你楊家去。”

    大夫人手里的木杖應(yīng)聲落地，這屋子里少說七八個丫鬟婆子跟進(jìn)來，老太婆竟然當(dāng)著奴才的面，這樣斥責(zé)她。

    下人們手忙腳亂地?cái)v扶祝镕，可他卻掙扎著來到大夫人跟前，跪下道：“孩兒不孝，惹母親生氣，暑天炎熱，還望母親保重身體。”

    說罷，更是深深伏地磕頭，又因虛弱而爬不起來，不得不被下人們架著攙扶起來。

    大夫人驚恐地節(jié)節(jié)后退，眼中含著淚：“你們、你們一家子……欺人太甚。”

    東苑二夫人的臥房里，她正逗著一雙孫兒玩耍，梅姨娘急急忙忙進(jìn)來，命乳母將孩子們帶出去，拉著二夫人到窗下說：“了不得，興華堂里鬧翻了天?！?/br>
    二夫人奇道：“他們不是出門去寺里還愿了？”

    梅姨娘附耳低語，二夫人聽得一驚一乍：“當(dāng)真？涵之那丫頭，真的關(guān)在家里？”

    “老太太親自去把祝镕帶走的，打得鼻青眼腫。”梅姨娘說，“兩口子親手打的，那是氣成什么樣了，必定就是被戳破了見不得人的事。大夫人也實(shí)在惡毒，聽說一面在屋子里打，一面叫幾個小的跪在門外聽，這個女人，真是活該生不出兒子?！?/br>
    二夫人呵呵道：“我就說，她那個性子，要她認(rèn)祝镕做兒子，還不如殺了她。這才風(fēng)光了幾天，家里收的禮還沒還完呢，立馬就鬧翻了?？臁彼敝鴮γ芬棠镎f，“快派人給老爺送信，興華堂里可難太平，這將來祝镕能不能繼承爵位，還另說呢?！?/br>
    等梅姨娘再出門打點(diǎn)，祝镕已經(jīng)被送回祖母屋里，他雖然挨了好幾板子，渾身疼得厲害，但不至于昏厥又或爬不起來，不過是故意做出那么慘，就連這頓打，也是他故意討的。

    “把他們的注意力分散開，好別盯著大姐的事?！弊ｉF對祖母解釋道，“至少大夫人眼下根本不在乎大姐到底去了哪里，她就咽不下這口氣?！?/br>
    “可是把你爹氣得夠嗆，我看他額頭上青筋都爆出來，上回下這樣的狠手揍你，都多少年前了？”老太太又心疼又生氣，終究不愿父子倆反目生嫌隙，好生勸道，“我一會兒把你爹叫來，你該說什么是什么，镕兒，你爹縱然有萬般不是，他不曾對不起你，你不能忤逆他，不該傷他的心。”

    祝镕點(diǎn)頭：“孫兒聽您的話?！?/br>
    老太太嘆氣，吩咐芮嬤嬤去請大老爺過來，拿了藥親自給孫兒抹上。

    扶意此刻在韻之的房里，她們被老太太關(guān)照不許出門，姐妹倆躲在窗前看著婢女們進(jìn)進(jìn)出出，再后來，大老爺就來了。

    兩人趕緊縮回腦袋，坐在窗下，韻之說：“說實(shí)話，大伯父疼兒子，那是恨不得放在眼睛里的掏心掏肺地疼愛，實(shí)在不至于鬧到這份上，我怎么覺得，是我哥故意討打呢?！?/br>
    扶意想了想，說道：“會不會是三表哥故意激怒大老爺和大夫人，好讓他們氣得都顧不上追問大小姐的事？”

    第161章 能屈能伸

    韻之一哆嗦，仿佛那板子打在她的身上：“那我也不選這法子，多疼啊?！?/br>
    聽得屋外有動靜，兩人再趴在床上看，隱約瞧著，像是老太太退到了外間，把里頭屋子讓給了父子倆。

    韻之輕聲說：“大伯和我哥多半沒什么事，但和大伯母這梁子是結(jié)下了，明明二十年來，他對養(yǎng)母是恭敬有加、唯命是從。如今養(yǎng)母成了生母，卻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估摸著大伯母也得懵?！?/br>
    扶意想起祝镕之前提到過，為了讓大老爺記住他的生母而故意鬧別扭，他深知自己受寵愛是因?yàn)樯?，因此哪怕委屈自己從此做大夫人的兒子，也一定要再次讓父親記住已故之人。

    這次的事，看來他在緊急時刻，就想好了如何應(yīng)對大老爺，想必從被發(fā)現(xiàn)的那一刻起，就開始做戲，不論是挨打還是頂撞忤逆，都為了最后能將戲圓滿。

    想到這些，扶意不禁放心了。

    “聽說平珒和映之她們就跪在門外聽我哥挨打?！表嵵闹讣祝诖芭_上抓的吱吱響，恨道，“大伯母真是太惡毒了，會嚇壞他們?nèi)齻€的。”

    扶意說：“她是我見過，最愛給自己斷后路的，就總覺得這些孩子們離了她不好活，而不想想二十年后她老了，連走路都要人攙扶時，孩子們正當(dāng)盛年，只要輕輕踢一腳，就能把她的拐杖踢飛?？伤陀X得那時候，依然是人人都害怕她，要仰仗著她來活著?！?/br>
    韻之很贊同：“平珒?nèi)裟苄㈨標(biāo)腋麄儣罴倚眨乙瞧将?，二十年后好好奉養(yǎng)姨娘，讓她喝西北風(fēng)去吧?！?/br>
    只見李嫂嫂到窗下來，見她們在這兒伸著腦袋，就不繞進(jìn)門了，說道：“老太太把小公子和兩位姑娘接到清秋閣去了，讓言姑娘和二姑娘過去幫著照看，別嚇壞了她們?！?/br>
    “李嫂嫂，你看著我哥這里，別叫大伯再打他?！表嵵诤?，帶上扶意便找弟弟meimei去。

    屋子里，祝承乾看著下人給兒子上藥，全部傷痕都沒落下后，自己又再查了一遍。

    他手上沒輕重，不慎觸碰到疼得厲害的地方，祝镕禁不住身體一哆嗦，祝承乾立刻緊張地問：“傷著筋骨了？哪里疼的厲害，你不要死撐著?！?/br>
    祝镕卻披了衣裳，站到地下說：“沒有傷著筋骨，爹沒舍得打，母親她又能有多大力氣?！?/br>
    祝承乾說：“我哪里是舍不得打你，我是老了，打不動你了?！?/br>
    祝镕跪下道：“父親息怒?！?/br>
    “你到底帶你jiejie去了哪里，這樣子出門幾回了？”祝承乾痛心疾首地問，“我那樣信任你，把這家里大事小事都交代給你，你就這樣背叛我？”

    祝镕毫不猶豫地回答：“我?guī)Т蠼闳タ床。瑤鋈プ咦?，父親多久沒見過您的女兒了，大姐瘋成了什么樣，您知道嗎？”

    做父親的，一時語塞，避開兒子的目光：“你事先對我說，向我有個交代，也不至于今天被她撞個正著，你若是我，你不生氣？”

    祝镕聽得出來，父親根本不在乎女兒到底怎么樣了，哪怕是去了勝親王府恐怕也無所謂，但是他害怕被自己背叛，害怕養(yǎng)了二十年的兒子，從此不和他一條心。

    “您和母親……怎么回來了？”祝镕道，“不是要明天才回來？”

    “王媽發(fā)現(xiàn)鑰匙不見了，一時想不起來，究竟是沒帶出門，還是遺失了，便向你母親稟告，你母親生性多疑，自然要返回家里來找?！弊３星瑦赖溃澳阌斜臼峦低鯆尩蔫€匙，為何不再配一把，豈不是更便宜？”

    祝镕故意道：“孩兒……第一次，就被您逮著了，哪有時間去配鑰匙?！?/br>
    “還撒謊，你是第一次？”祝承乾不信，那院子里每道門上看守的婆子都倒下了，兒子里里外外全打點(diǎn)仔細(xì)，若非被王媽發(fā)現(xiàn)鑰匙不見了，明天他們夫妻倆回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祝镕鎮(zhèn)定地說：“在外類似的事不是頭一回，這些年為皇上明察暗訪，高門貴府進(jìn)出無數(shù)，這點(diǎn)伎倆，兒子還是有的。但在家里，當(dāng)真頭一回，兒子就不配做對不起您的事，還以為今天萬無一失，沒想到被逮個正著?！?/br>
    “你還委屈？”祝承乾又愛又恨，舍不得他跪在地上，怒道，“站起來說話，你少裝可憐，合著在老太太這里，我不敢動你？”

    祝镕起身道：“我是祖母帶大的，也是大姐帶大的，眼看著她要枯萎了，我實(shí)在不忍心，爹，把大姐放出來，讓她在祖母身邊可好？”

    祝承乾干咳一聲：“這件事再議，我不會不管涵兒，先說今天的事，你想想你剛才都說了些什么話，你對她一向恭敬，今天為什么字字句句都戳她的心肝？”

    祝镕再次跪下：“兒子心里一直憋屈這件事，這些日子那么多的賀喜恭維，每一張笑臉背后都是在諷刺嘲笑我可悲的身世。原本我是誰生養(yǎng)的，兒子當(dāng)真不在乎，可現(xiàn)在人人都認(rèn)定，我是為了前程而拼命往臉上貼金。父親的用心自不必說，您事事處處都是為了兒子，但母親她……”

    他頓了頓，當(dāng)著父親的面握緊拳頭道：“兒子是看在您的面上，看在祖母的面上，二十年來尊敬她順從他，可她是怎么對待兒子，難道兒子感受不到嗎？如今，我卻為了自己的前程和體面，拋棄了親娘，將一個二十年來不曾善待過我的女人當(dāng)做生母，我……”

    “不要說了?！弊３星男能浵聛?，“說到底，是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

    “父親。”祝镕膝行到父親腳下，滿目虔誠地說，“母親的死，錯不在您，能做您的兒子，侍奉在您身邊，不論是嫡子還是養(yǎng)子，不論大夫人她如何對待我，都是我的福氣。今天的事，沒能事先向您交代，讓您在大夫人面前措手不及，是兒子的錯，求父親狠狠責(zé)罰我。”

    祝承乾用手掌擦去兒子額頭的腦袋，目光越發(fā)溫和：“到底是長大了，懂事了，知道服軟，知道順我的脾氣說話。小的時候挨打，但凡你不服氣，哭得嗓子啞了都不肯認(rèn)錯，氣得我啊……”

    “是孩兒的錯，求父親息怒?！弊ｉF道。

    “你大姐的事，我和她會處置，你不要再插手，那是她的軟肋，會激得她發(fā)瘋?！弊３星?，“也不許再對她大呼小叫的不尊敬，過幾日跟我去磕個頭賠不是。”

    “是……”

    “镕兒?！弊３星抗馍钌畹乜粗鴥鹤樱袷且芸赐杆男乃迹澳闶堑娜?，這天下人人都能負(fù)我，唯獨(dú)你不能，爹爹失去你娘后，靠你才活下來。爹爹要看著你，成為大齊的棟梁，成為大齊最榮耀的貴族，爹爹只想把世上一切的好都?xì)w你?！?/br>
    “是。”祝镕承接著父親的目光，“孩兒都知道。”

    祝承乾攙扶兒子起來，讓他坐下，勸慰道：“不要去揣測別人的恭維和笑容背后，是嘲諷還是挖苦，你只要睜大眼睛看好，他們在巴結(jié)你奉承你，甚至跪在你的膝下，這才是你要追求的一切。將來的路，爹爹都為你鋪設(shè)好了，你只管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隔著一道門而已，老太太尚耳聰目明，這些動靜她還能聽得見，向芮嬤嬤使了眼色，嬤嬤便進(jìn)門去，請大老爺出來。

    祝承乾出門來，向母親請罪，說是他管教無方，在家里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老太太讓兒子坐下，說道：“誰家里不管教孩子，你就是打斷他的腿，我也怪不到你?！?/br>
    祝承乾站著不敢坐：“母親息怒?！?/br>
    老太太說：“我方才在氣頭上，也把話說重了，你家大夫人心里該咽不下，回去多哄著點(diǎn)吧。”

    “她不敢對您不敬，母親教訓(xùn)的是?！弊３星瑧?yīng)道。

    “你不必在我跟前裝樣子，不如學(xué)你兒子，說說心里話，有委屈有怒氣一股腦地倒出來。”老太太明知方才屋里那場戲，孫子是鉚足了勁哄他爹的，不得不再給镕兒加些碼，故意道，“你生的好兒子，我不如你，母子之間從沒一句體己的話?！?/br>
    “老太太，您何必挖苦兒子?！弊３星蒙鸁o奈。

    “我告訴你，我就是不服氣，我辛苦養(yǎng)大的孩子，轉(zhuǎn)身就說是她生的，天下還有這么便宜的事？”老太太憤憤然，“你回去告訴她，既然是她生的，就拿出點(diǎn)做娘的樣子來，這二十年她怎么對我孫子，我是瞎了嗎？”

    “是……”事實(shí)面前，祝承乾唯有低頭。

    屋子里，祝镕仔細(xì)聽著祖母和父親的對話，暗暗松了口氣，姜還是老的辣，就不知祖母聽出自己在做戲，父親那里到底能不能蒙混過關(guān)。挨打不辛苦，做一場戲，累得他夠嗆，可父親就吃他這一套，他表現(xiàn)得越“真誠”，越能哄父親高興。

    祝镕并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滿口哄人的謊言，可那天扶意說，他們是一路的，他心里忽然不再感到孤獨(dú)，不論如何，這世上除了祖母，又有一個人真正理解他的用心。

    “镕兒……”聽見祖母召喚，祝镕立時收斂神情，恭恭敬敬地出門來。

    第162章 延仕的忠告

    原打算將大姐送回家中后，祝镕還要趕回禁軍府，不料橫生枝節(jié)，待他完全脫身離家，已遲了大半天。

    公務(wù)之上，有開疆為他張羅，并不耽誤什么事，不巧閔延仕剛好找他，一等就是半天。

    “開疆說你很快就來。”閔延仕道，“我才坐一坐等你，結(jié)果越等越久，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br>
    “對不住，家里有些事耽誤?！弊ｉF說著脫下外袍，牽扯了身上的傷，口中不禁嘶了一聲。

    閔延仕忙問：“受傷了？”

    祝镕毫不掩飾地說：“叫我家老爺打了幾下。”

    閔延仕不禁皺眉，祝公爺眼下還能有不順心的事？最喜愛的兒子不僅仕途順暢，連認(rèn)祖歸宗的大事都圓滿解決，怎么反而打起兒子來。

    祝镕見他一臉關(guān)心，笑道：“不礙事，他早就打不動我了?！?/br>
    閔延仕搖頭：“何苦來的，伯父為了你的事，cao了不少心，你何苦氣他?！?/br>
    祝镕搖搖手指頭：“打住，你再來教訓(xùn)我，我才不值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