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帶著女巫組成的隊伍向前。薇拉在由異族搭線成立的聯合商會中有一定股份，商會承諾會為女巫的本次遠征提供經費。

    “但是商會有個條件。”凱莎縱馬走在薇拉旁邊，“我們要讓戴洼的商路重新暢通。”

    薇拉說：“他們規定時間了嗎？”

    “這倒是沒有，但他們派了一個負責人與我們同行。”凱莎說。

    薇拉笑了笑：“商會不做賠本的買賣，這個條件可不容易達成。戴洼的局勢很亂，七座王帳中說話最管用的那個聽說病入膏肓了，所有人都蠢蠢欲動。”

    “王帳中有親近我們的部族。”凱莎開口，“我和學徒在那里行醫，有一些朋友。”

    一些朋友？薇拉心說一些朋友可不夠。她腦子里想得是另一件事。戴洼的狂戰士名聲赫赫，雖然野蠻，但無疑是強軍。戴洼的許多部族會使用原始的祭祀方式來獲取力量，這力量會燃燒他們的生命和智慧，讓他們短時間內力大無窮刀槍不入戰無不勝。但與此同時，他們中的許多人會撐不過這次狂化，或者死亡，或者瘋狂。

    薇拉在馬匹上顛簸，思緒卻回到了學堂。她的深淵情人阿斯塔縱使另有身份，但作為她的老師時卻也盡職盡責。她好奇過深淵沒有腦子的魔物如何被魔族大將驅使，阿斯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無意識的怪物可以用血脈力量去壓制，但曾經有過理智卻逐漸瘋狂的魔物則是通過墮落誓約。”

    “有過理智？”薇拉問第一個問題。

    “不是所有魔物都生來瘋狂，倒不如說，是在深淵的影響下逐漸瘋狂。”阿斯塔說。

    薇拉笑起來：“這倒是很有趣的論點，魔物是被環境影響的？如果生活在大地上，是不是不會墮落成魔物呢？”

    “說不準呢？”阿斯塔從不反駁她的話，幾乎是溺愛的笑了笑。

    “那墮落誓約又是什么？”薇拉再問。

    “喝下吾主鮮血浸染的酒液，完成吾等的遺愿，吾等將指向吾主劍所向之地，永不背叛，永不思考。”阿斯塔教她念咒，但也僅此而已，那時的他們一個是禁魔體質，一個還無法釋放深淵魔法，“簡而言之，這是一筆交易，你幫一個人實現心愿，而他自愿變成你的傀儡，即使他失去理智，陷入瘋狂。他都是你的傀儡。”

    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咒語，難以名狀的黑暗縈繞著她。她最近總是被時斷時續的夢境纏繞，在她決定像一個領袖一樣帶著她的人遠征時，她不得不開始像一個真正的領袖那樣思考。狂戰士和魔物，她把他們聯系在一起想。

    戴洼是一定得去的，軍隊是一定要有的。但她沒有時間浪費在漫長的周旋中，那個咒語……那個咒語，還有狂戰士……她心中的打算已經呼之欲出，但她猛然打了個冷顫。因為薇拉意識到自己在思考一件算得上邪惡的事，她試圖把一群人變成自己的傀儡。

    說傀儡也并不準確，薇拉繼續思考。他們將會是心甘情愿的，在成為狂戰士的那一刻起，他們應該就做好了失去生命和自我的準備。而我只是幫了他們一把，于他們而言，甚至算不上壞事不是嗎？

    更何況，凱莎在那里的名聲不錯，這點也可以加以利用。

    利用，又是利用。薇拉驚覺這個詞最近在自己腦海里閃現了無數次。她利用了蘭克，她看見了他一直清高冷淡的眼眸里染上化不開的哀傷。她利用了其它女巫，她寫信給殺戮女巫，給了她一個治好疾病的縹緲希望，讓她幫忙說服別人。素未謀面的人也預備加以利用，而她此時正在利用薇薇安。

    是的，薇薇安。薇拉看見了小公主時就下定決心，在她們離開塔阿修王國境內前，小公主都不會被放回家。絕佳的人質，庫修斯犧牲了太多東西，但他一直對自己這個meimei有回護之意。

    薇拉向后看了一眼，看到薇薇安驚恐虛弱極了，身邊有年輕的女巫在逗她玩，每一次嬉弄都會讓公主的臉色刷白叁分。薇薇安不擅長騎馬，但這時她在別人的驅趕下被迫跟緊隊伍。薇拉看出她十分不適，想必這么下去沒幾日大腿就會磨出血痕。

    薇拉走在最前面，薇薇安甚至不敢跟上來和她說話。

    庫修斯，倘若你面對此時的境地，一定會和我做一樣的事吧。她沒由來的想，不，庫修斯會比她更決絕，姐妹也好，情人也罷，甚至是自己，為了達成目的，他只會層層加碼，更不擇手段。

    薇拉吞了吞口水，諷刺地苦笑了一聲。她自詡了解十年前的庫修斯，那時候他們恩情正濃。卻沒想到，十年后她還是漸漸了解了庫修斯，在他們結下不可解的仇怨后。

    “我想和你談話。”占星女巫娜塔莎縱馬來到薇拉身邊。

    “說吧。”薇拉開口。

    “我有不詳的預感。”娜塔莎說。

    “您似乎總有不詳的預感。”薇拉開了個玩笑。

    娜塔莎扯出一個短暫的笑來，她察覺到薇拉不想具體談這件事，所以她換了個話題：“既然目的地是戴洼，我想請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去一趟墮落之地。”

    “墮落之地。”薇拉心驚著重復了一遍，她自然知道這個地方意味著什么。她為自己取的姓就來源于這里，“那里有什么？”她問。

    娜塔莎和葛蒂瓦是同時代的女巫，娜塔莎對葛蒂瓦的印象說不上深刻，也說不上不深刻。娜塔莎只依稀記得一些細節，那女巫似乎和薇拉一樣，是個相當叛逆又有心思的人，當然，也很有才華。幾個世紀以前，娜塔莎尤記著在某個燥熱的午后，她疲倦地從占星書籍里抬起腦袋，一個不客氣地少女直接撿起了她的筆記看。娜塔莎笨嘴拙舌生性軟弱，沒法抵抗，只能聽葛蒂瓦開口詢問：“占星術是新興學科，你學得怎么樣？古代女巫可不信這個。”

    年少的娜塔莎磕磕絆絆地說還好，說完了又覺得不服氣，補了一句：“近些年測算得越來越準了。總有一天，說不定連你明天要吃什么，我都看得出來。”

    葛蒂瓦聞言皺眉。把她的筆記放在桌子上哼了一句：“我情愿那一天永不到來。如果明天沒有吃一百種食物的可能性，就太可怕了。”

    娜塔莎的思緒飄回現在，葛蒂瓦和薇拉重迭的身影迅速分開：“葛蒂瓦的日記。”

    “我聽說過，她的日記里記載著許多強大的禁忌魔法。招來了人類的仇恨。”薇拉說。

    “不是人類的仇恨。”娜塔莎開口，“準確來說，是神殿的仇恨。有一件事，許多女巫都不知道，我們也不敢讓她們知道。”

    薇拉聞言側過頭看她，眼神沉沉的。

    “和傳說中的通jian不一樣，葛蒂瓦和惡魔將軍，他們起初是盟友。”娜塔莎低聲道，“而那位將軍也不是為了入侵大地而來。也許最開始是入侵，但他后來被葛蒂瓦說服了，他的軍隊退回了深淵的交界處。”

    “盟友？”

    “哦，對了。葛蒂瓦說服了那時的大女巫，還有惡魔和神殿。組建了一個同盟，僭越者同盟。”娜塔莎輕飄飄地說出了讓薇拉眼神一震的話。

    “神殿？”薇拉提高了聲音。巨大的震撼讓她狐疑地打量著這個一貫寡言的占星女巫，擔心她糊涂了在瞎說，編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

    神殿，女巫和深淵組建的同盟？怎么可能？

    娜塔莎苦澀地笑了笑：“你看，你都不信。再加上神殿一直在與我們撇干凈關系，所以這段往事很快就無人所知了。”

    “如果是真的，女巫們為什么沒有傳下來？”薇拉問。

    “死得不只是葛蒂瓦。”娜塔莎很冤枉的說，“我們其它女巫都在各地旅行學習，當時知情的參與的大女巫幾乎都和葛蒂瓦一起死了。除了我這些年用各種方法知道了一些當年的事。”她這段說得有點含糊，“總之，我們行走在外面已經夠難了。為了不讓他族恐懼，只能叁緘其口。”

    “你想說，是神殿燒死了葛蒂瓦。”薇拉假設娜塔莎說的是真的，“可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和葛蒂瓦結盟？又為什么撕毀盟約？”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娜塔莎低頭，“所以我寄希望于你能前往墮落之地，找到葛蒂瓦的日記。也許她的日記能告訴你一切的答案。”我不敢面對的答案，娜塔莎在心中默念。

    “你本來打算隱藏這件事多久？”薇拉問。

    “到我死為止，我信仰命運。葛蒂瓦和我的信仰背道而馳。”娜塔莎輕輕開口，“我本來不打算響應你的召喚，直到我得知命運選中了你。”

    背道而馳？薇拉不再多問，但她恍然大悟。她沒有和葛蒂瓦本人有過任何交流，但是在娜塔莎的叁言兩語中，薇拉瞬間就明白了那位女巫心底最叛逆的心思：她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驅馬向前，將隊伍的速度帶起來。心中將墮落之地打了個標記，還有龍巢和精靈泉，一定要更快，她想，她在與時間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