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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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雁行戴著隔音耳罩都知道他在說什么,惱火至極:“爸!” “干什么?”林總嚴肅地問。 林雁行覺得今天太cao蛋了,好不容易把陳荏請回來,結果老不死抓著他心肝兒的手說什么“你是時代的楷模,你有先進性、代表性”,他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林雁行,”他爸說,“你要好好接受教育!陳荏同學,高三在即,最艱巨的考驗來臨了,當著我的面,你拿自己的事跡激勵他一下!” “……” “來啊!” “我沒什么……” “說兩句!” 陳荏受了脅迫,只得幽幽地說:“林雁行,你父親為你提供了這么好的條件,你應該摒棄雜念好好學習。高考是險峰,努力是攀登,有了攀登,才能無限風光在險峰。” “好!”林總夸獎,“有境界!” 林雁行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的心肝兒,一股邪火騰地直燒到天靈蓋,臉都繃不住了,想把他x死。 這事兒給他造成了心理陰影,后來他在床上強逼著陳荏做運動也老提這茬,說:“‘無限風光在險峰’是吧?虧你說得出來!你也不嫌牙酸!” 陳荏就啞啞地罵:“滾,下去!” 林雁行吼:“不下去,攀險峰呢!” …… 林總晚上還有應酬,沒坐多一會兒就上樓換了一身體面衣裳,準備出發(fā),臨走之前還囑咐陳荏:“在我家吃好喝好啊,多給林雁行傳經(jīng)送寶,有交流才有進步嘛,是吧?” 陳荏答應:“哎。” 林總剛出門,林雁行就把筷子摔了,怒道:“感情他今天就是專門回來丟人現(xiàn)眼的是吧?!” 小徐總今天沒跟林總?cè)ィ勓园迤鹉槪骸霸趺凑f你爸呢?他丟人現(xiàn)眼就只今天?往后半個月你都得喝鯽魚湯了!” 第71章 怎么都勸呢? 林總不在,氛圍寬松了些,雖然他在的時候也是東拉西扯居多,但那畢竟是一家之主,總有那么一絲威嚴。 小徐總招呼大家吃飯,保姆李阿姨在廚房忙完了,也被喊著一起坐。 李阿姨推辭,小徐總笑道:“來啊,陳荏也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客氣的?” 等都落座了,小徐總介紹:“陳荏,李阿姨擅長做本幫菜,可惜你選了火鍋,下次再來就嘗嘗她的糖醋排骨,絕對一流。” 李阿姨謙虛地笑,幫陳荏燙rou燙菜,后者連說:“我自己來!” “你學習辛苦,多吃點兒。”李阿姨說。 陳荏便說自己嘗過她的手藝,每年過年林雁行給他送的菜都是出自她之手,她是他的飼養(yǎng)人之一。 林雁行看著這其樂融融,甭提多高興了,浴室里被迫自我解決的那份氣已經(jīng)消了,心想我這媳婦兒就是招人疼,你們有嗎?羨慕得來嗎? 他看不出來陳荏眉間的輕愁,也完全猜不到小徐總暗地里的嘀咕。 忽然小徐總站起來說:“我忘拿醋碟了。” 李阿姨說:“我去拿。” 小徐總拒絕:“我要那泡臘八蒜的香醋,那東西在高柜上,還是我去吧。” 他去往廚房,忽又喊:“陳荏,幫我搬張凳子來,這泡菜罐兒太重了,不踩凳子使不上勁兒!” 保姆和林雁行都在,一般沒有使喚客人的,可李阿姨剛站起來,陳荏已經(jīng)端著凳子去了。 小徐總拉開高柜門將兩人遮住,輕聲說:“一會兒沒人時我有話對你說。” 陳荏一愣,隨即點頭。 小徐總拿了醋碟,又從冰箱冷凍柜里取了一盤肥牛,沖陳荏擠眼睛:“走,涮rou去!” 林雁行在餐廳扯著嗓子問:“你倆干嘛呢?這么半天不來!” 小徐總罵:“吃你的,管那么多閑事!” 陳荏坐下涮rou,偶爾與小徐總四目相對,后者只神秘地笑笑。 晚餐后小徐總把陳荏拉出門,說是到附近散散步消消食,林雁行腿腳不好,自然被留下了。 出了院子,兩人沿著湖畔小徑往前走,周邊樹影搖曳,路燈昏黃,夜間湖面起著微微的水紋,荷花要開了,葉子亭亭玉立。 陳荏等著小徐總開口,可真開口了,說得卻似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 “我是x省y縣人,”小徐總問,“你聽說過這個縣名沒?” 陳荏搖頭,x省已經(jīng)遠在邊陲,下邊的一個小小縣城更是聞所未聞。 小徐總說:“國境線從我們那兒經(jīng)過,最著名的特產(chǎn)是金屬礦,全縣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礦井,有公家的,更多是私人老板偷偷開采。我的家鄉(xiāng)就在y縣的z鄉(xiāng),鄉(xiāng)里有三個小礦井,緊挨著我們村邊上就是一個。” “開采這玩意兒是暴利,但對環(huán)境污染很大,我們那村被稱作癌癥村,礦井開了五六年,村里倒有三十多個生癌癥的。我祖父和伯伯都是受私人老板雇傭的礦工,我父親是個鄉(xiāng)村教師,工資低得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沒法子也當了礦工。下礦工資不低,卻是拿命換錢,不多久身體就會出毛病,我這三個親人在幾年內(nèi)便相繼去世了。” 他看了陳荏一眼,見其聽得認真,便繼續(xù):“我至今回想自己的老家,仍是那副污水橫流的景象,男人、女人、孩子都蓬頭垢面地在有毒的土地上討生活,不知道什么時候疾病和死亡就會降臨。但他們離不開,因為挖礦石來錢最快,比起種地來快上數(shù)百倍,他們需要錢。” 陳荏問:“你想離開?” 小徐總嘆了口氣:“是,我想離開。我父親死的時候我十七歲,正讀高二,mama早些年就死了,家里沒有生活來源,原先賺的錢都花在了看病和辦后事上,還欠了一屁股債,我不得已準備退學下礦。結果第一天就被石塊砸到了頭,砸出一個血窟窿來,我坐在礦井邊上嚎啕大哭,真不想再回那吃人的地底下去。” “林戰(zhàn)濤資助了我。”小徐總笑了一下,“他跟著一個商業(yè)考察團在我們那縣考察項目,隨手給我們高中捐了幾萬塊錢,也沒刻意挑選對象,表示誰家困難就給誰。我的高中班主任特別喜歡我,聽到消息后趕緊把我的名字報上了。” “我拿著林戰(zhàn)濤的錢讀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再回到他身邊來,倒不是為了報恩,而是覺得跟他投緣,他也覺得我聽使喚,我和他雖然出身天淵之別,其實是同一類人,都不是什么正經(jīng)好東西。那時候林雁行的mama出國了,林雁行還小,他很需要身邊有我這么個人,于是我就這么一年年留下來了。” 他笑問陳荏:“我的故事好聽嗎?” 陳荏搖頭:“不好聽,太苦了。” “呸,”小徐總笑,“憑你也敢說我苦?咱們半斤八兩。” 陳荏也笑:“我不用挖礦啊。” 小徐總親熱地搡了他一下,繼續(xù)往下說:“剛從那個偏遠縣城里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很憧憬未來的美好生活的,結果第一次談戀愛就碰得頭破血流。對方主動追的我,天天在宿舍樓下等著給我送早飯,我當時覺得這人還成。” “結果剛談了一個月就被對方父母發(fā)現(xiàn)了,那邊調(diào)查我,發(fā)現(xiàn)我居然是這么個出身后差點沒嚇死過去,第二天我那戀人就托人傳話,要和我分手,打電話不回,上門找避而不見,逼急了還揚言要把我告到學校去,說我姓sao擾。” “我氣得差點想跳樓,林戰(zhàn)濤跑來找我,說徐君睿你是不是傻?你剛脫離苦海才幾天吶,浪費心思在這事上干嘛呢?別人碰了壁、受了傷還有路可退,你退哪兒去?退回礦井去?那我也不給你交學費了,趁早給你刨個墳吧!” 小徐總說:“老林其實是想安慰我,但不會好好說話,可我覺得他說得對。在你沒活出個人樣兒之前,你的感情并無價值,甚至只是你的羈絆,別人可以隨意地挑選你,戲弄你,糟踐你,舍棄你,因為你倆不對等,你就是個玩意兒。所以往后我就沒感情了,我只想著多掙錢,多學東西,往上爬,先把家里欠的債還了,再安身立命。” 小徐總仰頭望著月亮:“現(xiàn)在在麗城沒人敢說我是個玩意兒了,我好像有資格談情說愛了,可已經(jīng)我瞧不上那些人了,這么多年我沒喜歡過誰……我都沒心了。” 他轉(zhuǎn)向陳荏,眉眼溫柔:“說到現(xiàn)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沒?” 陳荏只有他一半歲數(shù),可他從來沒把他當小孩兒看,他知道他能懂。 陳荏把下唇咬得泛了白,他果然懂。 小徐總說:“人活著要自私一點,尤其咱們這種人,不能輕而易舉就喜歡上誰,沒好處的。” 他撿了一支柳條放在手里慢慢扯葉子,說:“我剛才說林雁行要出國是騙你的,只是為了試探你。你放心吧,林戰(zhàn)濤不會讓兒子出國的。” “為什么?”陳荏問。 小徐總說:“首先,林雁行十八了。他爸他媽當年答應老爺子老太太,說等林雁行成年了再離婚,現(xiàn)在承諾完成了,所以緩則半年,急則兩個月,他媽就要回國辦手續(xù)。” 他問:“你說他爸會放林雁行走嗎?走了鞭長莫及,不就等于往他媽懷里送?雖然現(xiàn)在孩子大了,不存在什么監(jiān)護人,但他爸不會甘心的,畢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老爺子老太太也不讓。” 陳荏點頭。 小徐摘完了柳條,又撩起邊上的一掛紫藤:“還有就是林戰(zhàn)濤自己的慘事兒了。” “他有倆發(fā)小,都是一個大院的,玩得特別好,那倆都是十七八歲時被送出了國。” 他嘲弄地哼了一聲:“他們那圈子都是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沒一個好人,就算好人進去也得學壞了,老林要不是被強行送到部隊去,估計也得玩兒蛋。” “那倆發(fā)小出去的時候正值青春期,在家有人管著,出去可就自由了,于是抽煙喝酒嗑白面飆車x交什么都玩,結果兩年之內(nèi),一個嗑面死了,一個飆車撞死了,都沒活過二十。” 小徐總笑笑:“所以老林寧愿把兒子摁在十一中這個土鱉學校,再送到哪個土鱉大學去,該見的世面總會讓他見,但不能送往資本主義的屠宰場。明白了嗎?” 陳荏說:“明白了。” “高興了吧?”小徐總問。 “高興。”陳荏平淡地說,可臉上一點如釋重負的神情都沒有。 小徐總已經(jīng)把話說得這么明白,就算林雁行永遠不會出國,往后也不可能與他再進一步。 小徐總說:“林雁行是我?guī)Т蟮模鞘裁慈宋液芮宄@小孩特別好,可他那地位太高了,一般人攀不上,也不應該去攀。他對你好,那是他的事兒,你別對他有什么眷顧之類的,別傷著你自己。地位高意味著不自由,他爸要是能自由選擇,也不會和他mama蹉跎這么多年。” 陳荏笑了:“徐哥,我是會犯這錯誤的人嗎?” 小徐總攬著他的肩膀往前走:“我知道你不是。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間行路難,人生多艱,一步都不能走錯。” 陳荏說:“嗯。” 他太明白了,一步錯,步步錯,到頭來為誰辛苦為誰忙,只落得傷痕累累,孑然一身。 想留在林雁行身邊就不能談感情,有感情就有奢望,有了奢望就會不滿足,從而嫉妒、怨懟、悵恨、凄涼、疾痛,瘋狂。 他死過一次了,承受不起這些,小徐總眼睛毒看出來了,勸他是為他好。 他問:“哥,你往后打算怎樣?還結婚么?” 小徐總轉(zhuǎn)過臉,笑得眉眼彎彎:“我也不知道,我家沒長輩,沒人管我這事兒。再說林戰(zhàn)濤這老東西挺別扭的,興致來了就催我結婚,可看見我真去物色人了,他又不痛快。” 陳荏問:“你對林總有感情嗎?” “呃……”小徐總想了半天,“不知道,我沒心,但我眼前畢竟就剩這么一個人。哎喲,別說兩個人,就算貓啊狗啊相處久了也有感情是不是?” 他仰頭望著樹影說:“我和他這緣分算是夠夠兒的了!唉,不行我就守著林戰(zhàn)濤過唄。他那感情生活也一塌糊涂,老婆跑去外國十幾年,小情兒一個個全是白眼狼,我在他身邊,他至少還有個可靠的人,心煩意亂時還能找人聊聊,老了病了還能有人照顧。錢有什么用啊?到頭來還是要靠人。我這條命是他從礦井里撈出來的,我守著他天經(jīng)地義。” 兩人繞著湖走了大半圈,在岔路口分手,陳荏說:“哥,我從這邊回學校了,你幫我跟林雁行打聲招呼。” 小徐總溫和地看著他:“去吧。” 陳荏轉(zhuǎn)身走去,忽然回頭:“徐哥,我不是喜歡林雁行,我往后靠著他掙兩個糊口錢行嗎?我一個人在世上太難了。” 小徐總撲哧笑了:“掙錢好哇,你也別靠他了,大學畢業(yè)就回來跟著我做事,我比那小子強!” 小徐總畢竟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他哪知道林雁行將來會有多強。 陳荏告別他往大路上走去,半個小時回到學校宿舍,正爬樓呢林雁行的電話便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