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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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荏看得直皺眉,問:“怎么了?” 呂霞背著一松松垮垮的書包,神色倉惶地說:“荏兒,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陳荏更驚了:“為啥?” 呂霞說:“我要浪跡天涯去了,‘林雁行七彩陽光天天樂后援團’是我一手創(chuàng)立的,雖然不舍得,但以后也只有交給你了,希望你善待我的那些姐妹們!” “……”陳荏拿手背試她的額頭。 “我沒發(fā)燒。”呂霞說。 “沒發(fā)燒你怎么說胡話呢?”陳荏說,“你知不知道你這后援團的名字和那邊公園的廣場舞組織一模一樣?” 呂霞怒道:“你敢笑我?” 那會兒還流行“腦殘”、“吃復(fù)方腦殘片,一片頂過去五片”之類的說法,陳荏作勢掏錢包說:“小霞,我給你點兒錢買藥去。” 呂霞吼:“荏兒,咱倆是鐵子對不對?你怎么不問我為啥要離家出走?!” 陳荏問:“你要離家出走?” “對!”呂霞隨意抹了把臉,突然哭了出來,兩道黑色睫毛膏順勢掛下面頰。 這下陳荏不敢開玩笑了,能把呂霞惹哭的事兒不多。 呂霞是個暴發(fā)戶的女兒。 她父母原先是在南方工廠造假冒偽劣電視機的,康徍牌、愴維牌、tgl等都是他們家的拳頭產(chǎn)品,后來搭上了影碟機的東風(fēng),開始生產(chǎn)愛哆、薪科等高級vcd、dvd,近年來又開始將重心轉(zhuǎn)向了山寨手機,產(chǎn)品有步步髙,仨星等等。 所以呂霞不缺錢,只是缺人管教。 從九個月斷了奶起她就跟著爺爺奶奶過,一年頂多見父母兩面;小學(xué)里性子就野了,上了初中開始與校外的不良少年玩,也沒人教她學(xué)好。 多虧初二那一年她在一場校際籃球賽中見著了林雁行,驚為天人,從此追逐不休,生命中有了個念想,否則怕是要更糟。 “今天我爸我媽從南邊回來了!”她哭著說。 “那是好事,為啥難過?”陳荏問。 呂霞抽泣:“你不知道,他們帶了一個男的回來,我原以為是他們新雇的幫手,結(jié)果根本不是!” 陳荏問:“是什么?” 呂霞幾乎說不出口:“他們……他們是讓我和那男的相親!我才十七,那男的二十七了,又油又胖,體重二百多斤,可我爸媽說那男的家里是他們老主顧的兒子,家里有點錢,跟我挺合適,等我明年高職一畢業(yè)就南下結(jié)婚,大不了年齡滿了二十歲再領(lǐng)證!” “呃……”陳荏心想:這不就是賣女兒么? 呂霞說:“我爸就更氣人了,說我從小就笨讀不進書,心思也不花在正道上,就知道穿衣打扮和追星,成天在外邊瞎交朋友,對我弟影響也不好。像我這樣的還不如早點兒結(jié)婚,生個孩子收收心,以免將來嫁不出去!” 陳荏說:“放他的屁!” 呂霞大哭:“就是放屁!我他媽的都快氣死了,他們給我找婆家,也不問問我愿不愿意!那人長得跟個豬頭似的,別說林雁行比,就說和你比也差了十萬八千里,難道我呂霞這輩子就只配守著一頭豬過?那男的還說彩禮都給我備上了,我要他媽的幾把彩禮啊?!于是我要跑,他們仨不讓,我和他們干了一架后跑出來了!” 她指著扯脫了的袖子:“雖說是親爹媽,可我一點兒也沒讓他們討著便宜!” 陳荏柔聲問:“沒傷著吧?” “沒有!”呂霞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我不能回去了,他們正找我呢,我得跑到?jīng)]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去!” “往哪兒跑?”陳荏問。 “我哪知道?”呂霞說,“我長這么大都沒出過麗城!” “你身上有錢嗎?”陳荏又問。 呂霞說:“我是打出來的,怎么還記得拿錢?我身上就五十塊錢。” “身份證和戶口本都沒帶?” 呂霞說:“身份證在我書包里,戶口本在家。” 陳荏嘆了口氣說:“那你走不了。” 呂霞急了:“荏兒,我得走,我不想結(jié)婚啊!我……我……” 陳荏示意她別嚷,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見距離打上課鈴還有兩分鐘,便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回教室收拾一下書就過來。我晚自習(xí)最后一節(jié)課不上了,保證幫你想個辦法出來。” “那你要來啊!”呂霞期盼地望著他,“我朋友里只有你腦子最好使,除了你我沒人可商量了!” “嗯。” 陳荏踩著鈴聲進教室,走到座位旁,見林雁行正趴在桌上睡覺,便沒打擾他,輕手輕腳收拾書包,同時跟前排負(fù)責(zé)紀(jì)律的班長請了假,說自己不舒服要早退。 女班長關(guān)心他,問:“哪兒不舒服?” “感冒了頭有點兒疼。”陳荏說,“一會兒林雁行醒了問起我來,就說我回宿舍睡覺了。” 女班長答應(yīng)了,還給了他一小罐vc泡騰片,意思是這玩意兒治感冒,回宿舍記得泡上一片。 陳荏的身材樣貌雖然不如林雁行招人,性格卻與大部分女生合得來,從上到下就沒有不喜歡他的,連帶英語老師也不能免俗,總找他幫忙批個卷子什么的。 林雁行吃起醋來就罵他沾花惹草,罵他西門荏大官人,其實他只是比一般男孩兒心細。 陳荏出了教室給呂霞打電話,讓她從cao場斷欄桿處爬進來。 正是晚自習(xí)時間,校園里燈火通明卻靜寂一片,外頭不見半個人影,呂霞往常爬進爬出多了,今天卻覺得分外心虛,問:“荏兒,想出辦法了沒有?” 陳荏說:“還沒有。” 他考慮事情不愿意有人打擾,便往僻靜處去,呂霞一溜小跑跟著。到了大禮堂拐角,他突然轉(zhuǎn)身,問:“你爸你媽是不是生意上有難處?” 呂霞一愣:“沒有吧,下午還聽我爸跟那豬頭男吹牛呢,說在南邊又買了樓。” 陳荏仰頭看屋檐:“既然不缺錢,為什么要著急把你賣出去……你爸媽以前對你好嗎?” 呂霞想了片刻:“一年都見不了幾面,我也不知道他們對我好不好,但零花錢管夠。我聽說林雁行一個月有七八百零花錢,我比他少點兒,大概三四百,逢年過節(jié)的紅包都是五千,我弟也一樣。” 陳荏沉吟,而后說:“不瞎猜了,明天親口問問他們。” 呂霞嚇壞了:“明天?親口?你要我?guī)慊丶遥克麄兊戎ノ夷兀∪f一我被他們綁架到南邊去怎么辦?” “誰說是你了?”陳荏笑道,“是我。” 呂霞不敢回家,陳荏等到晚自習(xí)下課,拜托班上的女生將她帶進宿舍,湊合一晚。 高二下學(xué)期以來,家離學(xué)校稍遠些的學(xué)生們都開始住校了,找這么一個人并不難。呂霞后來就睡在女班長宿舍里,陳荏囑咐她別把事情往外頭瞎說,她答應(yīng)了,當(dāng)晚特別老實。 第二天周日,上午有數(shù)學(xué)小測驗,陳荏交了卷子就出校門與呂霞會合,兩人搭上地鐵往她家去。她家也不遠,四站地鐵外加一站公交車,路上順利的話二十分鐘內(nèi)就能到。 路上呂霞提心吊膽地問:“荏兒,一會兒你打算怎么做?” 陳荏好笑地看著她:“你平常不是挺橫么,怎么現(xiàn)在不敢了?” 呂霞愁眉苦臉,她再橫也不過才十七歲,沒遇到過大事,哪知道自己有可能前腳邁出校門,后腳就踏進包辦婚姻呢? 她家位于某城中村,是一棟色彩斑斕、輝輝煌煌、中西合璧、不倫不類的五層建筑,羅馬柱與斗拱飛檐并存。要是專情于古典建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林雁行他爸來看,估計得活活氣死。 呂霞到了村口就不敢往里了,找了幾個在路旁踢球的小學(xué)生帶陳荏進去,那幫小孩一路大聲嚷嚷,說:“呂二爺,你們家孫女婿來了!” 呂二爺是呂霞的爺爺,耳背,壓根兒聽不見他們在喊啥,倒是呂霞那正在讀初中的弟弟迎出來,見著陳荏驚艷地尖叫一聲:“我去,這次是帥哥啊!” 陳荏問:“這次?” 呂霞的弟弟呂陽說:“我姐平均每月?lián)Q一個男朋友,都是些不三不四的王八羔子,從來沒有你這么帥的!” 陳荏失笑。 如果呂霞在場,她這弟弟就活不成了,因為呂霞沒男朋友,來找她的都是各種場合認(rèn)識的哥們兒,玩得比較好而已。 陳荏問:“你父母在家嗎?” 呂陽掰著手指頭說:“我爸、我媽、我爺爺,我奶奶,我未來的死肥豬姐夫……哦對了,你是來橫刀奪愛的嗎?” 陳荏說:“不是,麻煩帶路。” 呂陽還往跟前湊,雙眼放光:“帥哥,我可以幫你!你長得真好看,我姐從以前就特喜歡十一中的一個姓林的,我專門跑去瞧那人了,覺得人高馬大也就那樣,我感覺你比他順眼多了!” 陳荏無奈地看著這小子,心想他和他姐果然是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都是顏狗。 而且這個顏狗還不如那個有出息,欣賞水平太低,荏哥再怎么膨脹,也不敢和林雁行相提并論。 “你怎么這么白啊?”呂陽繼續(xù),“你知道你比我姐好看八百倍嗎?你怎么看上她的?你視力正常嗎?” 陳荏瞪了他一眼。 呂陽感動地捂住胸口:“……你這樣也好看。” 陳荏說:“麻煩讓讓,我找你爸媽有事。” “姐夫請!”呂陽在前引路。 陳荏邁進呂家院門才知道大事不好,因為不但呂霞父母等人在,幾乎半個城中村的閑人都在——呂霞爺爺在家開麻將館的! 見他進門,好幾桌人停下手里的動作朝他望來,眼光里滿是好奇。 偏偏呂陽還扯起嗓子叫喚:“爺爺!奶奶!爸!媽!我姐夫來了!” 陳荏想撲過去捂他嘴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根本就沒想冒充呂霞男友,只打算說是她的男同學(xué),受她之托上門問幾句話,沒想到突逢此等大陣仗,頓時額角見了汗。 好在他早有準(zhǔn)備,當(dāng)機立斷掏書包! 昨晚上他其實想過幾個法子,都覺得不妥,只有這個勉強能使,他就賭呂霞的父母一年見不到女兒幾面,對她和她的學(xué)校極度不了解。 呂霞的父母一左一右從堂屋里沖出來,那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他們這些小暴發(fā)戶特別好面子,平常如果有女婿上門,必定好煙好酒招待著,可此時家里已經(jīng)有了個女婿啦! “你……你是……”呂霞她媽哆嗦著問。 陳荏趕忙說:“不是!” “小……小霞在學(xué)校談朋友了?”呂霞她爸也哆嗦。 “沒有!”陳荏說。 這下輪到呂霞她弟哆嗦了:“帥哥你……你不當(dāng)我姐夫了?!” “不!” 眼看呂霞那豬頭相親對象也沖出來了,陳荏慌忙從包里掏出一張紙抵到他們前面:“我是呂霞她們班的班長,我今天來是為了征詢家長意見!” “啊??”舉座皆驚。 坐在電視機前的呂二爺扭過頭來,問:“小霞幾年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