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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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想見mama,可惜沒有遇到,mama大概被留在家里干活,沒能出來逛超市。 目前他和mama每個月通一次電話,因為要避開繼父,都是mama趁繼父不在家時打給他。 母子倆有些隔閡,并沒多少話好講,常干巴巴地問候兩句就掛了。不過能問候已經是進步,上輩子他十六歲離家出走,顛沛流離,mama甚至沒有當真尋找過。 他有一個美麗、無知、無能而且無情的母親,這曾經深深傷害過他,但如今他不在意了,他已經與母親割裂,在心理上他是一個孤兒。 這是最適合他,也是損傷最小的方式,他將以孤兒的姿態生活下去,《心經》說,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臘月二十九,陳荏開始打掃衛生。 他還是那么不惜力氣,把管老師的宿舍里里外外刷洗了個遍,后者被他趕來趕去,一會兒在房間,一會兒在客廳,后來實在沒出去了(地面剛拖過,他不許管老師踩),只好坐在陽臺上挨凍。 陳荏在客臥鋪床,突然聽到管老師大呼小叫,連忙跑過去問怎么了? 管老師臉色慘白地喊:“媽!” 陳荏說:“我不是你媽?!?/br> 管老師渾身哆嗦地指向下方:“我媽??!” 他順著管老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大幫披紅戴綠的中年婦女站在陽臺下沖他們歡呼揮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些誰???”陳荏問。 “是我媽和我阿姨們……還有表姨……舅媽……表舅媽……”管老師慢慢扶著陽臺邊沿蹲下來。 管老師遠在東南亞的家人(母系一支)沒有提前打招呼,貿然回麗城過年,而且剛下飛機就突襲了他的老巢。 陳荏也蹲下,笑道:“”阿姨……不對,師奶奶來了是好事,你干嘛要死似的? 管老師乏力至極,覺得還是死了干凈:“陳荏,你、你千萬別學她們說話……” “嗯?”陳荏不明白。 可那幫人一進門他就明白了:所有阿姨的口音都一模一樣!泰國普通話,每個尾音都帶著魔性的上揚。 你為什么不肥來~~ 你一個人在這里過年,冷清不冷清鴨~~~ 華華,你不可以這個亞子,過年就是要一大家子熱熱鬧鬧才好鴨~~ 華華你怎么肥事?不歡迎我們嗎~~ 管老師哭喪著臉:“歡迎,歡迎?!?/br> 接著每個人又開始評價管老師的現狀,胖了,瘦了,白了,黑了……每個人看法都不一樣,為此互相爭辯,隨著她們闖進家門的,不僅有來自東南亞的熱力香氛,還有直接空投的噪音。 管老師簡直要被她們埋了,或許直接埋了還痛快些,他像是誤入鴨籠,渾身毛。 又吵了幾分鐘,那群人終于發現了有哪里不對勁,于是把躲在房門縫里不敢露面的陳荏揪了出來。 “哎鴨~~”師奶奶叫的,“這是誰~~?” 管老師老實交代:“是我的學生?!?/br> 一群人捧著臉尖叫:“哎鴨~~好可愛鴨~~還是個寶寶鴨~~~” “寶寶?”陳荏抽搐地問,但對方已經開始分發禮品了。 華華~~你來試一試這件衣服~~ 寶寶,你喜歡吃榴蓮嗎~~? 華華,阿姨在某某佛寺里給你求了一個符,特別靈喏~~ 寶寶,明年婆婆帶你去拜四面佛好不好鴨~~? …… 陳荏感覺也進了鴨籠。 他這才數清楚了對方是九個人,由于長相差不多,妝容也一模一樣,只能用衣著打扮區分。 他目前能分辨出穿黃色大花棉旗袍、胸口掛著一塊綠巨石的是師奶奶;穿紅色大花棉旗袍、胸口仍掛一塊綠巨石的是她大姐,即管老師的大姨。 忽然大姨奶奶叫起來:“哎鴨,我們曜曜捏~~?” 陳荏心想,曜曜是誰? 另一個穿大花旗袍、胸口掛白巨石的女人說:“我們行李這么多喏~,曜曜為了拿行李沒趕上出租車喏~,落在我們后面啦~,現在估計也快到了鴨~?!?/br> 話音剛落就有人敲門。 陳荏趕緊掙脫要幫他穿大紅馬褂的師奶奶去開門,然后就被一箭穿胸似的釘在門口! 他那琉璃般漆黑的、可以把人逼退的黑眼珠不會轉了,手指微微地發抖,他仿佛感覺到風從雪的祭臺跳下,刺進了他的喉嚨,帶著干燥又血腥的塵埃。 他居然看到了周曜,他上輩子的朋友,東家,因為他在一場事故中摔死在尼泊爾的人。 周曜比他大三歲,此時還非常年輕,個子很高,和林雁行差不多,并不十分俊美,但有一種逼人的英悍氣。 他看著陳荏,像是看著一個可愛的精靈。 “請問這是管清華家嗎?”他禮貌地問,聲音低沉,一如往昔。 陳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所有的人涌上來,把他擠在一邊,圍著周曜喋喋不休:“哎鴨~,曜曜你總算來啦~,我們都怕你找不到呢~~” 周曜的眼睛仍盯著陳荏,笑道:“我有地址啊,就算我找不到表舅家,出租車司機也知道。” 表舅…… 陳荏慢慢地轉向管老師。 管老師介紹:“這是我的表外甥周曜,他mama是我的表姐。” 大姨奶奶笑瞇瞇地說:“這是婆婆的外孫喲~~” 陳荏上輩子跟了周曜三年,直到周曜死都沒有挑明關系,仍是以老板和下屬的身份相處,但已經相當深入對方的生活。 可他不知道周曜有一個表舅姓管,叫管清華,在陳荏的母校麗城十一中學教書。 陳荏心想這大概就是命運,總有繞不開的礁石。 如果他沒記錯,周曜當年對他一見鐘情。 第56章 此故人非彼故人 陳荏不敢抬頭,因為周曜在看他。 雖然并非時時在看——周曜在長輩面前還算規矩——但一有機會,他的眼神就會越過諸位奶奶姨奶奶的頭頂,落在陳荏臉上。 陳荏不得不把腦袋壓得更低,好在管老師疲于應付,沒有察覺他不正常。 他望著自己細白的手背回憶周曜,那里曾經有道疤,是替周曜擋啤酒瓶時落下的……姓周的其實不是什么好鳥。 他有錢,長得帥,盛氣凌人,喜怒無常,稍微不合他心意就讓人下不來臺,陳荏沒少挨他的罵。 他不檢點,看到漂亮的就像餓狼見著rou,幾天之內就能把人搞到床上去,玩膩了再一腳踹開。 陳荏跟了他三年,就沒見他身邊斷過人,好在他對小情兒還算大方,分手費沒少給。 他想一出是一出,捧小明星小網紅時用盡全力,毀掉人家時也毫不留情; 愛時嬉皮笑臉,不愛時就算在他面前跳樓自焚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他太肆意、太混亂,仿佛什么都是假的,是玩玩的……唯有對陳荏是真的。 他喜歡陳荏,打心眼兒里喜歡,陳荏都不懂他為什么不說出口。 可能這也是周曜的玩法之一,一生中真愛能有幾個?如果能把這都隱藏了、欺瞞了,那才叫玩兒大的。 周曜是因為和陳荏吵了架才跑到尼泊爾去的,準確地說是周曜吵,陳荏不搭理。 吵得也是不上臺面的東西,周曜喜新厭舊又看上了誰,陳荏勸他別胡來,周曜指著門讓陳荏滾,說你算什么東西,敢來管我? 陳荏便滾了,周曜在身后罵讓你滾你就滾啊,給我回來!陳荏沒睬。 周曜又喊:荏兒,你回來,你看看我!陳荏還是沒睬。 然后周曜就跑尼泊爾去了,說是陳荏氣著他了,他要去參加高山滑翔散散心,結果出了事故。 周曜下葬以后,陳荏一個人在墓園哭了三天。 三天都下雨,他便打著傘抵著墓碑和周曜說話,絮絮叨叨,家長里短,朋友圈八卦,三年都沒說過那么多,眼淚也流盡了。 其實周曜的話,陳荏愿意的,可惜誰也沒能先邁出那一步。 幾天之后他接到律師來電,說周曜生前進行過一次財產公證,現在充當遺囑用了,他被寫在那份文件里,周曜要把光房產就價值上億元的夜店留給他。 他沒收,沒那膽也不忍心,他就收拾了周曜幾件衣服走了,他自己下葬的時候,那幾件衣服估計都被一塊兒火化了。 ……其實挺好的,他倆合伙人嘛,要死也是前后腳死,老話講叫肝膽相照。 如今時光倒流,周曜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隔著不到五米的距離看他,他心中的復雜與翻騰真不足與外人道。 他坐在嘈雜的客廳里,卻好像身在別處,神色那么恍惚,回答師奶奶的提問那么敷衍,因為他得先想明白該怎么面對周曜,這太難了。 他決定先回避。 終于逮到一個空,他湊到管老師身邊說:“我想走?!?/br> 管老師不同意:“你走哪兒去?學校大門鎖了,你又回不去家。要是嫌吵的話你去我房間呆會兒,我不讓人進去,就說你正刷題呢。” 陳荏說:“可這是你們一家子過年,我一個外人摻和著不太好吧?” “胡說什么呢?”管老師皺眉,“原本說好咱師徒倆一起過年的,他們才是來瞎摻和!你不許走,一會兒我把他們全趕到酒店去。唉,話說這伙老太太都鬧成這樣了,鄰居也不來管管,物業也不作為,全他媽聾的!” 陳荏問:“要不先報個警?” 管老師小聲嘀咕:“把我媽和大姨她們抓走還行,周曜就算了吧,他也沒犯啥大錯。” 那邊的周曜說話了:“表舅,你和你學生說什么呢?” 管老師于是埋怨:“哼,能說什么?孩子都被你們嚇壞了,要走吶!” 師奶奶聽到了,連忙阻止:“哎鴨~,寶寶不要走鴨~,留下來一起吃個早早的年夜飯鴨~!” 陳荏更嚇壞了:什么東西?聊天不夠,還得當三陪?